听林吟哲如此一说,杨恒大喜。能够找一个真正认路的向导,显然是目下最重要的事情。
当然,如果实在找不到向导,也就只能让林吟哲跟着队伍,朝着西南方向走,甭管走多少弓背路,最后总能走到马尼拉。不过杨恒可不愿意冒这个险,尽管林吟哲懂得土著语,毕竟还得一路向土著问路,连向导自己都是懵的,这有点象“盲人骑瞎马”,无论如何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瞧这些土著,一个个都是井底之蛙,也就是熟悉他们头顶上的这片蓝天,究竟有没有人知道遥远的马尼拉,只有天知道。要是一路走去,多少天都遇不上一个明白人,那就抓瞎了。
杨恒一声号令,队伍往海边回转。林吟哲和杨恒林时发走在一起,一边走一边交流,林吟哲三十多年除了跟土著用土著语沟通,也就是读书打发时光。骤然遇上家乡人,倾诉的**便格外强烈,偏偏久不说华语,乍然说起来不免有些结巴,常常弄得面红耳赤,方才能把话说完整。一路上,林吟哲没完没了地讲,林时发则不断把潮州话翻译成官话,杨恒一路耐心倾听。对于这么耐心的倾听者,林吟哲大生好感,讲起来更是神采飞扬。
杨恒告诉林吟哲,他在皇家军事学院就听到了林凤这个名字。皇上讲课的时候专门提到了林凤,当时是作为作战案例来讲的。皇上讲到,林凤之失误,其一是没有全力攻占马尼拉,其二是防备松懈,被西班牙偷袭烧掉了几十艘舰船,皇上在讲林凤战例的时候分明是惋惜不已。听到皇上也为之惋惜,林吟哲不禁悲从中来,数度拭泪,总算他强自忍耐,这才没有痛哭失声。
回到海边,休息一夜,次日一早,两艘船便驶向林吟哲所说的海岛。
正月下旬的吕宋气温已经跟南京的初夏气温差不了多少,航行在海上,阳光明媚,暖风吹拂,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林吟哲十几年没有下过海,此番更是觉得快意无比。
到了下午,按照林吟哲的说法,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到达那个海岛,杨恒心中一阵轻松,早一刻找到人,就早一刻能赶到马尼拉,也就多一分胜算。
这时负责在瞭望塔举瞭望的水手忽然叫道:
“报告帮主,前面有情况。前面的船打起来了。”
到了吕宋地界,杨恒就被称作“帮主”,俨然土暴子一帮之主。杨恒凝神隐隐也听到远处传来枪炮之声,连忙举起望远镜,远远望见一艘大船被六艘小船围住,似乎是六艘小船在围攻大船。杨恒把望远镜递给林吟哲,林吟哲接过一看,马上说道:
“此乃海盗打劫,却不知是哪家海盗,打劫的什么船只,不会是打劫华人商船吧?”
林吟哲是海盗世家,只是到了他父亲那一代之后才洗手不干,不过见识还是有的。吕宋的海盗不少,有红毛人海盗,也有华人海盗、日本人海盗,当然还有土著海盗,不一而足。
杨恒连忙问道:
“在下听说吕宋的红毛人海盗很是猖獗,会不会是红毛人海盗在打劫?”
林吟哲略一沉吟,回答道:
“听说红毛人海盗皆是清一色大船,这帮海盗只有小船,应是小股海盗。”
林吟哲一想也对,红毛人不远万里来当海盗,手中不可能仅仅就是几艘小船。
杨恒在考虑要不要予以援手,毕竟自己此行肩负重任,可不能因为救援而影响到整个计划,因小失大,那就得不偿失了。
杨恒正犹豫间,林吟哲说道:
“杨帮主,依老夫所见,不妨过去看看,若是华人商船,可得搭救一把。”
杨恒权衡一番,也觉林吟哲所言有理。此次除了打着“土暴子”的牌子与日军打游击,更有武装吕宋华人对抗日军的计划,若是救了华人商船,或者连向导问题也可一并得到解决。
当下不再犹豫,让一队队长付三才随着车轮舸先行前去查明情况,若是华人商船,务必施救。
车轮舸明轮飞转,加速靠上前去。
车轮舸靠近打劫的海域,付三才远远望去,看到小船上海盗一个个脸色黝黑,定是土著无疑,而那大船之上,每个人的肤色怎么看怎么像是华人。
付三才大怒,口中嚷嚷:
“他妈的这帮野蛮杂碎,竟敢打劫华人!娘的!活的不耐烦了,兄弟们,动手,收拾掉这帮杂碎。”
郭演七拉了拉付三才,小声说道:
“营长交代只要把那些土著赶跑就是了,可没让赶尽杀绝。”
付三才这才想起,此次到吕宋,营长再三交代尽量避免跟土著结仇。经郭演七提醒,连忙改口:
“弟兄们,听我命令,等会开枪的时候,吓唬吓唬这帮王八蛋,把他们赶跑就是,别把人打死了。”
说罢大叫:“开火!”
“鹰字营”装备的都是“45”式步枪,砰砰砰一阵枪响,最近一艘小船上的风帆被打穿了无数窟窿,海盗一看情势急转直下,对方来了强援,于是掉头就跑。
一见海盗四散逃跑,付三才一招手,郭演七拿起铁皮喇叭筒,对着大船用闽语大喊:
“对面的大船听着,我等也是华人,不用怕,海盗船打跑了,你们获救了!”
奇怪的是对面船上的人毫无反应,付三才又是一招手,林时发接过铁皮喇叭,又用潮州话重复一遍。同样的,那艘大船上的人还是一片茫然。
更奇怪的是,那些海盗船居然不再逃跑,一艘靠车轮舸最近的船露出一个头来,这人却不再是面目黝黑,虽然脸上还有污渍,却是一张标准的华人脸孔,这人用潮州话大喊道:
“对面的华人兄弟听着,我等才是华人,那艘大船上的人都是日本人。”
付三才心下一惊,心说:他妈的!这下好像打错了!
林时发犹自不信对方竟然是华人,不过那艘大船既然没有回应,可能真是日本人。林时发将信将疑,大喊道:
“你说是华人,尔等船上明明都是土著,又是何故?”
此时小船上又站起两个人,在黝黑的脸上抹了抹,露出真实的肤色,其中一个更是一位漂亮女子,她大声喊道:
“对面船上的华人兄弟,我等确是华人,此次装扮成土著,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付三才这帮人这才知道真的帮错了忙,心中一阵气结,他女乃女乃的,此次要打的就是日本人,结果摆了一个大大的乌龙。付三才后悔不迭,转而把一肚子气转到了船上的日本人头上,大叫道:
“快!冲上去,干掉这帮小日本。”
郭演七举起喇叭,对着大船大喊:
“小日本,投降吧!举起手来,缴械投降。否则定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大船上哇啦哇啦,却是毫无投降迹象。
林时发撇撇嘴,说道:
“别浪费口舌了,小日本他们听得懂吗?”
郭演七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纯粹是对牛弹琴。付三才立即对着小船大喊:
“对面的华人兄弟``````兄弟姐妹,听着,华人帮华人,天经地义,一起上啊,把日本人的船干掉!”
船上正是日本人,让日本人悲催的是,船上唯一一个懂点华语的人被海盗的手雷炸死了。如今的一幕,前后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原本以为来了救星,没想到救星马上就变成了煞星。本来对付六艘小船已经是左支右绌,来船的火力更是威力无筹,抵抗显然是徒劳的,船上的日本武士一开始还负隅顽抗,但是顽抗无非是找死,日本人的火枪根本就无法抗衡“45”式步枪,等到杨恒的大船靠近,日本船上的抵抗早已结束,船上的日本人死伤一片,余下的乖乖投降了。
杨恒在远处用望远镜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满心狐疑,靠拢之后,这才知道一开始摆了个大乌龙,好在只打伤两个华人兄弟,这两人也只是轻伤而已。
林吟哲马上就认出了这帮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为头那位曾叔与父亲有些交情,还去过自己所居之处。林吟哲连忙前去相认,只能说无巧不成书,没想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在海上遇上了,还差点搞成一个冤假错案。
原来,这是一艘从日本开来的商船,运了100多日本人,其中载有二十三名武士。这艘船却是横路进三雇佣,负责在吕宋东岸冒充华人杀戮土著,然后按土著人头付钱。桥本派了三人监督,每到土著的聚居之地,仗着火枪长矛,冒充华人专事杀戮土著。
横路进三这一手最是阴毒,这一招出自荷兰殖民者在印尼一手导演的红溪惨案,荷兰人煽动土著仇视华人,最后甚至按华人首级发放赏钱给土著。横路进三从这场臭名昭著的“红溪惨案”中受到启发,日本占领马尼拉之后,华人就是不稳定因素,公开屠杀中国人当然不可取,不过挑起土著仇杀华人,这事荷兰人18世纪干过,20世纪苏加诺政府也是这么干的。还别说,“发动群众斗群众”这一招,放之四海而皆准。
横路进三雇佣日本人冒充华人杀戮土著,引得成批的日本人加入到了杀人领赏的行列。此计一则嫁祸于人,二则土著本就在横路进三杀戮范围,一石二鸟,端是毒辣!
曾叔一伙平时渔猎耕种,不过老行当也没有撂下,不时也做些海盗买卖。无意中却发现了日本人有意栽赃之毒计,因而围攻这艘日本商船,只是日本人取了马尼拉,公开与日本人对敌显然不智,故而曾叔一伙只好化妆土著海盗行事,以致差点酿成自相残杀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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