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南玩味的目光扫过赵大志和卢强,见二人意外狼狈的模样,不禁暗自冷哂一笑。
他掐灭烟头,淡淡道:“纸箱厂破产,我没意见。这三年来,乡里做过很大的努力,试图挽回纸箱厂的颓势,可既然无法挽回,破产倒也不是不行。”
赵大志和卢强同时松了口气,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那抹放松之色。
然而没等他们彻底放松下来,叶向南又说道:“但是,那些工人们该怎么办?一旦破产了,他们就失去了生活来源,如果不能妥善安置,不但影响恶劣,甚至会打破我们宝源乡多年以来的稳定大局。所以,我又不赞成破产。”
听他这么一说,赵大志和卢强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见赵大志脸色不好看,罗小创连忙说道:“叶副乡长说的有道理,说实话,我也不愿意让工人们下岗。可目前的实际情况,厂里已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乡财政每年在这一块要支出二十多万,这样下去,我这个厂长也没脸再干了。”
叶向南摆摆手,笑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纸箱厂不能破产。刚才第一句我就提到纸箱厂破产,我没意见。不过纸箱厂一旦破产,所造成的后果和影响,会是很严重的。尤其是我们需要考虑到八十多名职工的实际情况,为他们做好安置工作,否则这些职工吃不上饭,闹到县上,挨批评的还是我们这些领导。”
他话音未落,唯一的女性副乡长赵春燕便接言道:“小叶乡长说的有道理,破产不是不行,问题是破产后如何收尾?这些工人前些日子就已经闹过一次乡政府了,如果破产后不能安抚好他们,万一闹到县政府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赵春燕说完,其他三名副乡长也同样表示出了自己的忧虑。其实说起来并没有太多意外,纸箱厂被赵氏父子折腾到破产,与在座的副乡长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是如果破产了,工人闹事,所有副乡长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毕竟宝源乡不是赵大志一个人的,一旦出了事情,其他的副乡长也要负有责任。
赵大志的脸色有些复杂,他没想到一向低调的小年轻乡长轻易不说话,一说便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他也不是没想过纸箱厂工人的安置问题,可宝源乡每年财政拨款只有区区的六十万,这点钱说实话连发工资都不够,又拿什么来安置纸箱厂工人?
眼下他最急迫的事情是关闭纸箱厂,只要纸箱厂关了,再使些手段,父子二人侵吞国家财产的所有证据将都会被抹除,到时候将不再有任何把柄。
至于说纸箱厂的工人是死是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国民历来容易说话,赵大志相信真正到了他们闹事的时候,只要多讲一下乡里面的难处,挤出一小部分钱发下去,再拉出派出所的警察威慑一番,这些人莫非还能翻上天去不成?
卢强显然也是和赵大志一样的想法,他压根就不相信几个刁民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只不过这话是万万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去的,否则不等纸箱厂破产,他就会被纸箱厂的工人打.黑.枪。
脸上带着冷笑,卢强在几名副乡长都发表了意见后,才望向叶向南:“小叶,你不清楚乡里的财政情况。这几年来,乡财政的状况很不好,连续几年赤字,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纸箱厂无论破不破产,乡财政都拿不出钱给这些工人了。”
小叶!
卢强竟然将同为副乡长的叶向南称呼为‘小叶’!这是赤果果的蔑视!
就连乡长赵大志称呼叶向南时,最多也不过叫他小叶乡长,这样的称呼虽然同样不妥,但毕竟后面还带着职称。
可卢强竟然连职称都不带,直接称呼小叶!
其他几位副乡长玩味的目光在叶向南年轻英俊的脸上闪过。
叶向南神色不变,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没听到卢强的称呼:“老卢,乡里有没有钱,我不清楚。但是身为副乡长,我的态度是端正的,还是那句话,破不破产我都没意见,但是必须要考虑到职工的安置,否则一旦出了事故,你能负得起责任?”
老卢!
卢强称呼了一声小叶,叶向南便针锋相对的回敬了一句老卢!
今天的会议有意思!
几名副乡长同时浮现意外的神色,任谁也没想到,这个低调了大半年的小年轻副乡长,竟然在这个时候展露出了獠牙。
“我当然……哼,这个责任我当然担不起。不过我想请问一下,既然叶副乡长口口声声为了职工,那么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卢强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平日里闷着头不说话的家伙,言辞竟是如此锋利。他差点就拍着胸膛大喊一声,老子当然能够担得起责任,因为这些刁民根本就翻不了天。
可当叶向南玩味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他顿时醒悟过来,这家伙竟然拐着弯给他下套。
乡长办公会上,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够承担责任,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这些工人们没闹出事情,或许还会有领导赞扬他有担当。可真要是出了事情,哪怕是一点点小事,都会将他陷入到被动境地。
叶向南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心中颇有些失望卢强竟然没上套。他称呼老卢,固然是为了回击,更多的却是激怒卢强,让他失去理智。
如果他真敢拍着胸脯保证承担责任,那就等着被撸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纸箱厂破产之后的情况了。
前世纸箱厂破产,在老厂长的带领下,八十九名工人集体赶往省政府大门口静坐,与执勤武警发生冲突,差点就死人了。
为此当时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以及市长一同到省政府作检讨,闹得全国皆知!
放下茶杯,叶向南微微一笑,淡然自若道:“我没什么好建议,说了这么多,并不是不赞同破产,但不能一条路走死,要留有余地。”
一旁的赵春燕恍然大悟:“叶副乡长的意思是说,破产是一条路子,不破产又是一条路子,我们不要一口咬死破产,否则的话出问题,这责任恐怕……”
话说到这个地步,在座的众人要是听不明白,这些年的官也算是白当了。
众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赵大志赞赏的看了叶向南一眼,笑道:“小叶乡长不愧是省城下来的大学生,这脑子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看不如这样吧,老罗你的破产申请我同意了,但是还要做另外一手准备,可以尝试企业改制。当然这个改制该怎么做,还需要具体商酌。”
卢强虽然恼怒叶向南针锋相对,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思虑周全。
其实说穿了就是个责任的问题。乡政府办公会上拍板破产,在座的乡长们自然要承担责任,虽然日后要经过常委会,可是这种事情,本就是政府的内部决策,党委承担的责任不大。
而做了两手准备后情况却又各不相同,两种方案同时拿到常委会上,到最后企业仍然要破产,但决定的领导们却换成了乡党委委员们。
这样一来,就算出问题了,也是党委委员们的责任。县上一旦得知这个结果,也不会太难为乡上,党委委员们一致通过的决议,会错吗?
他略微沉吟,点点头道:“叶副乡长的建议我觉得很好,另外我建议企业改制方面,我们可以对外招商引资,争取引来投资以解决纸箱厂的困境。叶副乡长刚刚从我手上接过招商引资的职责,这件事情你该出大力。”
报复!
看着卢强脸上的笑容,众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赵大志显然也清楚卢强的用意,责怪的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个时候节外生枝,纯粹是没事找事。
他正要帮叶向南拒绝,可不曾想叶向南微微一笑,一脸认真的说道:“卢副乡长说的没错,我会尽力招商引资,争取早日将纸箱厂盘活。”
望着年轻到极点,却认真无比的叶向南,不知为何,赵大志心头突然笼罩了一片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