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侯一家虽然舍不得沈倩如离开,可祭祖是正经大事,沈倩如这个嫡长媳,五品诰命夫人岂能不出席的。因此只得依依不舍的将陆府四人送出京城。
行至五里亭,陆夫人对亲家武威侯夫妻笑道:“亲家请回吧,祭过祖之后我们很快就回来。”
霍大海眼圈儿红红的,眼巴巴的看着着小女儿,最舍不得沈倩如的人就是他,他不比霍夫人这些日子总能和女儿在一起,霍大海觉得自己都没和宝贝女儿说上几句话,女儿就又要离开他了。
知夫莫若妻,霍夫人瞧着丈夫那委屈可怜的样子,不由的摇头轻笑道:“倩儿,去陪你爹爹说说话。”
沈倩如点点头,笑盈盈的走到父亲的身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极精美的褐色闪金平安如意结剑穗儿,仰头看着父亲柔柔的说道:“爹爹,女儿给您结了一条剑穗儿,您喜欢么?”
霍大海的眼睛立刻亮了,武威侯府的女眷上得了马提的起枪,却独独不擅长做女工,霍家父子们身上的佩饰都是针线房里的绣娘们做的。
因此不独霍大海的眼睛亮了,就连霍飞扬霍云扬的眼睛也刷的亮了起来,四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倩如手里捧着的剑穗儿。霍大海好似生怕儿子们来抢似的飞快抓过小女儿亲手做的剑穗儿,一边连声叫着“喜欢喜欢”,一边飞快的将随身佩剑上的旧剑穗儿扯下来,想将新剑穗儿换上去。
霍大海活了五十多年,从来也没做过这种细致活儿,他忙活了好一阵子也没把剑穗儿系上,沈倩如抿嘴一笑轻道:“爹爹,倩儿帮您系。”
霍大海忙将剑穗儿交给女儿,沈倩如低下头,只见她十指纤纤飞动,片刻之间便将剑穗系好,将平安如意结抚平整后才抬头笑道:“爹爹,系好了。”
霍大海左手抚剑穗儿,右手抚上沈倩如的秀发,低沉的说道:“倩儿,早去早回。”霍大海的声音明显有些个嘶哑,他是真的舍不得小女儿,就算沈倩如已经嫁了人,按世俗来说已经不算是霍家人。在霍大海的心里,沈倩如永远是那个小小的,用稚女敕甜美的声音唤他爹爹的小女儿。
“倩儿,把爹的亲卫带上,爹不能陪着你,就让他们替爹保护你。”虽然如今天下昇平,可是霍大海总是不放心。
沈倩如轻轻摇头道:“爹爹,女儿很快就回来的,丰宁是个小地方,您的亲卫一去,还不得惊着地方啊。娘已经让青霜姐姐秋枫姐姐照顾女儿了,就不用再派您的亲卫了吧?”
霍夫人听到这话便过来笑道:“倩儿说的也有道理,大海,反正倩儿多不过十天也就回京了,不派亲卫跟着也行。”
霍大海向来听夫人的话,因此虽然不乐意却也松了口,闷闷的点了点头。
偏偏霍云扬好巧不巧的凑过来看剑穗儿,霍大海便没好气的吼道:“都是你这小子没用,也请不下个假护送你妹妹妹夫去丰宁。”
霍云扬真是委屈极了,他难道不想请假么,可是他如今是皇上的近卫,而且上次去丰宁找妹妹的时候,他已经打尽人情牌好不容易才请的假,这回再想请假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霍夫人瞪了丈夫一眼,然后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倩儿,照顾好自己,娘等你回来。”
霍大海被妻子一瞪,立时没了脾气,只闷闷的哼了一声,又偷偷的瞪了想笑不敢笑憋的很辛苦的二儿子,吓的霍云扬立刻跳到一旁,将在他旁边的大哥霍飞扬闪了出来。
霍飞扬比弟弟有心眼儿,他立刻说道:“爹爹,儿子已经请了假,不过因为有些要紧的事情要交接,所以儿子此时不能陪妹妹一起去丰宁,不过后日儿子就能去丰宁,到时陪着妹妹一起回来。”
霍大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瞪了霍云扬一眼道:“多跟你大哥学学。”
霍云扬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了,他和他大哥的工作性质不同好不好,他是贴身保护皇上的人,极没自由啊。就是今天早上来送妹妹一家出城,他都是想尽法子才调的班。
霍家父子闹的这一出倒冲淡了离愁别绪,霍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倩儿,到了丰宁给娘捎个信儿,回来的时候也捎个信,娘来接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差人来告诉娘,凭什么事娘都能为你做的。”
霍大海和两个儿子也连连点头道:“对对,倩儿,有爹(哥哥)在,什么事都别自己担着。”这回父子三人可是齐心的很。
陆夫人由儿子女儿扶着,看着儿媳妇和亲家一家依依惜别,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总觉得霍家人好象知道过去那些事似的,话里都有所指呢?其实这完全是陆夫人多心了,霍家人只是关心沈倩如罢了。
“倩儿,这次从丰宁回来,一定要把沈先生请到京城来,你爹已经为他买了一所小宅子,离侯府和陆府都不远,他抚养你长大,这份恩情不可忘不可不报。”
沈倩如惊讶的瞪大眼睛说道:“怎么,爹爹也给爹买了宅子,女儿已经买了啊?”
霍夫人听了笑道:“买了就好,既然倩儿已经买了,那就请沈先生住倩儿买的,让你爹把他买的宅子换成庄子好了。”
沈倩如笑着点点头,心里更暖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霍府众人目送陆府车辆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身京。
路上,霍飞扬霍云扬小声商议着等妹妹回京也得让她给他们做剑穗儿荷包等物,不料却被他们的父亲听了个正着,霍大海一声虎吼道:“敢!你们两个臭小子不知道心疼妹妹,不怕累着倩儿?”霍飞扬霍云扬两人敢怒不敢言,就没见过这种爹爹,太霸道了!凭什么倩如能给他做却不能给自己做啊?
霍夫人摇头笑笑,扬声对霍大海道:“大海,你带人去那边果树园子买点儿海棠果。”霍大海应了一声,立刻拨马带人去买,他哪儿知道这是妻子有意把自己调开呢。
霍夫手中拿着两个荷包向儿子们摆了摆手,霍飞扬和霍云扬奔到娘亲的马前,霍夫人也不说什么,只将两个荷包分给两个儿子,只见那荷包上一只绣的是雄鹰一只绣的是猛虎,端的绣的是栩栩如生,两人惊喜的看向娘亲,霍夫人小声道:“倩儿给你们两个做的,好生带着就是,别声张,要不你们爹又该不乐意了。”
霍飞扬霍云扬连声应着,飞快的将荷包系在腰间,两人看着对方的荷包,心里那个美劲儿就别提了,不容易啊,他们这辈子还有机会带上亲妹妹做的荷包。
霍大海买回海棠果,他不是一个在佩饰上用心的人,因此也没注意到儿子们腰间的荷包换了,自然不会“吃醋”,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回了武威侯府。
再说沈倩如一行人进京的时候坐的是马车,出京之时便换了官轿,前有差役鸣锣开道,后有家丁侍卫跟随保护,一行人风风光光的回到了丰宁。
丰宁知县早已经率了丰宁有头脸的乡绅以及陆氏族中长者在镇外等候,自然身为陆探花弟弟的陆书皋也跟着迎了出来。尽管他心里恨的直咬牙,可是面上却一丝不显,笑的象是自己中了探花一般,看上去那叫一个高兴。
莫约未时三刻,在镇外迎接的众人才听到远处传来的开道锣声,看到从远处官道走来的一行车轿。
胡知县忙率众人快步迎上前,随轿的小厮洗砚赶紧向陆书皓回禀,陆书皓听后皱了皱眉,从两位舅爷处陆书皓已经知道了这位胡知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不免生起厌恶之感,只淡淡道:“知道了,不必让轿夫走快些。”
洗砚愣了一下,便不去催促轿夫,只以正常的速度往前行走。那胡知县率着众人走出一里多地才迎上了陆书皓的轿子。
轻跺轿底,轿夫们停了下来,洗砚打起轿帘,陆书皓下轿见胡知县带着众人已经拜了下去,陆书皓眼风一扫,见拜下之人都是丰宁有头脸的人物,多数是和他父亲平辈论交之人,他平素当以步伯称呼的,便团手做揖还礼道:“胡大人,诸位尊长请起。书皓年轻,如何能让诸位尊长行此大礼。劳诸位尊长远扬,书皓谢过了。”
众乡绅听陆书皓言语还和从前一样和气,并没有一丝骄傲矜持之气,便起身纷纷笑着说些:“应该的应该的,探花公是我们丰宁骄傲……”诸如此类的话。
因来迎接的并没有女眷,因此陆夫人和沈倩如陆婉婷便安安稳稳的坐在轿中,并不用下轿。那些家里有适龄孩子的乡绅们倒是有意无意的瞧向最后一顶轿子,他们能猜出陆婉婷坐在这顶轿子之中,纷纷盘算着要抢在第一时间向陆家提亲,把陆婉婷聘到自己家做儿媳妇。陆书皓小小年纪高中探花,还被皇上点为素有储相之称的庶吉士,前来前途必不可限量,这要是与陆家结了亲家,将来对自家子弟可是极大的助力。
一行人敲锣打鼓进了丰宁镇,胡知县便要请陆书皓到丰宁最大的酒楼会丰楼用宴,陆书皓婉言谢绝,只说要先奉母亲回府安置,等安置妥了必备好戏酒相请众人。胡知县见陆书皓话说的虽然极客气,可是却透着很明显的疏离,心里便有些不快。虽然他如今只是个小小知县,可想当年他也是堂堂的吏部侍郎,比个五品的庶吉士差不哪儿去的。
胡知县心中不快,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他连声附和陆书皓之言,还怪自己想的不周全,总之是要多恭敬客气有多恭敬客气,若非武威侯父子三人一早给陆书皓打足了预防针,陆书皓铁定把胡知县当成好人,没准儿就得上了他的套儿。
众人一路将陆书皓等人送至陆府,陆九早就带着阖府下人在大门口候着,见轿子一道,众下人便跪下齐声欢呼:“小人(奴婢)恭敬大人夫人大少夫人大小姐回府!”
陆书皋见了此情此景,心里又气又恨又嫉妒,那滋味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此时他不独恨陆书皓等人,还将他过世的父亲也一并恨了,他恨父亲不让他读书,只请先生教导陆书皓,倘若他也从小读书,这探花郎还不定是谁。陆书皋只恨恨的想着,却不想他开蒙识字之时是何等的哭闹不肯上学,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陆书皓下轿,亲手扶起陆九,亲热的笑道:“九叔如何行此大礼,快请起来,我们都不在家,九叔辛苦了。”
陆九看陆书皓不仅仅是主人,还有点儿把他当子侄的意思,见陆书皓同他亲近一如从前,陆九笑呵呵的说道:“不辛苦不辛苦,为大少爷守着门户,是陆九的荣幸。”
陆书皓笑道:“九叔,请胡大人还有诸位叔伯先到花厅用茶,我更衣之后便过来。”
众人一听这话忙识相的说道:“多谢探花公,我等今日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陆书皓留了一回,见众人坚持,便将胡知县和众乡绅送走,然后看向留下来的以陆二太爷为首的陆氏族人。
“二太爷,今日家母与我都有些累了,明日再商议祭祖之事如何?”陆书皓笑容变淡,随口说了一句,连让他们进府用茶都不提。这皆是因为头几年族中偏着张氏和陆书皋,没少给陆夫人下绊子,陆书皓实在不想对他们客气。
陆二太爷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应声道:“书皓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陆书皓拱手道:“那书皓便在此相送二太老爷了。”陆二太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哪儿想到陆书皓这么不给面子,半天才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好,好。”说罢便带着众人各回各家。
众人都走了,陆书皋走上前道:“大哥一路辛苦。”
陆书皓对陆书皋微笑道:“还好,书皋,你近来可好?我们回家说话。”
进府之后陆书皋给嫡母大嫂见礼,见她们身着华贵的诰命服饰,陆书皋心中便如钝刀子拉肉一般的难受,这一幕实在太刺他的眼。
陆夫人对陆书皋淡淡的,沈倩如出于礼仪,向他微笑的颌首为礼,看着光艳照人的大嫂,陆书皋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着这种感觉,他的心里恨意更浓。
见礼过后,陆书皋跪在嫡母的跟前恳求道:“母亲,二姨娘已经被关了这些日子,如今正逢大哥大喜,儿子恳请母亲把二姨娘放出来吧。”
陆夫人这阵子心情一直很好,对张氏的怒气也散了许多,再加上祭祖之时张氏做为生下陆家子嗣之人,也有资格在后排站着,若是不让她出场,只怕于陆书皓的名声不利,因此便点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孝心的,罢了,文英,去把张氏带过来。”
没过多一会儿,文妈妈将张氏带到慕蠡斋,陆夫人垂眸一看,只见张氏形容憔悴身形消瘦,神情更是委顿,心中不免有些快意。她端足了诰命夫人的架子说道:“张氏,你可知错?”
张氏跪伏在地上怯生生的说道:“婢妾知错,求夫人饶恕。”
陆夫人嗯了一声,慢条厮理的说道:“既已知错那便罢了,从今儿起不用在思过堂思过了。日后切记谨言慎行,再若有不轨之行为,我必不饶你。”
张氏连连磕头道谢,态度无比的谦卑,这让陆夫人看了很满意,便也没有再为难她,命她退下了。
当晚陆府开家宴,陆书皋和张氏刘氏都参加了,陆夫人这回倒没有再让张氏刘氏立规矩,在陆景陶过世之后,这算是头一次最齐全的一回家宴,也是最后一次。
入夜之后,因为一路的辛苦疲惫,陆夫人早早睡了,陆书皓与沈倩如在服侍母亲睡下之后也早早回房安置。陆婉婷因要绣送给未来夫婿的荷包等物件儿,一直过了三更天才胡乱睡下。
张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先给院中服侍的下人们下了药,将他们全都迷翻了,然后便坐等儿子来接。可是一等不来二等来,张氏等的着急,便悄悄向逸柳居走去,她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陆书皋怎么还不来将她接出府,然后一把火将整个陆府夷为平地。
到了逸柳居,张氏见院中一片漆黑,只能听到细细的鼾声,她吃不准逸柳居中的下人有没有被下药,生怕惊动了下人,只得折反回屋,这一夜她也不敢睡实了,支楞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可直到天色微明,她也没有等到儿子过来。
早上去给主母请安,张氏悄悄递给陆书皋一个眼色,陆书皋会意,寻了个没人注意的时机悄悄与张氏见面。原来陆书皋在昨日早上才知道陆书皓回丰宁的消息,而他因怕走漏风声特特在外地定的车马要三天之后才能到丰宁。所以昨晚他没有放火,就是怕到时无法月兑身。
“娘,再忍三天,三天之后,管教他们全都去见阎王,陆家的一切只能是我陆书皋一个人的。”陆书皋咬牙低语,眼中透出狠厉疯狂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