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一辆精致却不显奢华的马车静静的停在街角。
寅时,林府垂花门外,蓝雨薇穿一袭水青色绢制长衣,镶葱绿色提金锦缎窄边,绣黄蕊白梅花,外罩一件白色的茜纱披风,在披风的下角处绣了一枝清冷剔透的白梅花。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即柔弱娇媚却又不瘦骨嶙峋,反而有了一种含蓄委婉清澈风流的气韵。
“小姐。”
含雁挽了蓝雨薇,回头看着空空落落的院子,往常这个时辰,正是下人洒扫的时刻,眼下这般寂清,可见是赵氏有意让人避了过去。
“走吧。”蓝雨薇将披风上的帽兜翻起,遮住半边容颜。招呼了含雁,几个小丫鬟朝外走去。
“三小姐。”
一声轻呼,蓝雨薇猝然抬头,便见大总管卫邵低眉垂眸的立在一侧。
蓝雨薇上前几步,看了卫邵,“卫总管。”
“三小姐,二爷使小的送送三小姐。”
蓝雨薇笑了笑,淡淡道:“有劳卫总管。”
“不敢。”
卫邵上前亲自为蓝雨薇领路。
一盏茶后,一行人才走到了林府的大门处,眼见卫邵要去开正门,蓝雨薇一惊,“卫总管……”
“三小姐,二爷吩咐过,这道门必须开,他说没有让你从这道门进来是他一辈子的遗憾,那便让你从这道门,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蓝雨薇一怔,这正门开得可是有讲究的,便算是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但在下人又及外人眼里,她只不过是林家的下堂妾,为一个下堂妾大开正门……蓝雨薇怔忡回首,身后空空如寂。
“小姐。”含雁上前,扶了蓝雨薇朝前走,边走边说道:“二爷他……”顿了顿,黯然道:“二爷他算是有心的了。”
蓝雨薇低眉垂首,不待她细细品味心底那刹那涌起的情绪时,耳边响起厚重的大门轰隆吱嘎的开启声。也在这一刻,天边先前只不过露出的还是鱼肚白的曙光,在大门开启的时,霞光撕破云层,一瞬间,天地之间笼上一层金黄的光芒,似是她开劈出一条康庄大道。
“三小姐,请。”卫邵做出一个恭送的姿态。
蓝雨薇淡淡颔首,回以卫邵一礼。
卫邵态度恭敬双手抱拳,回以蓝雨薇一礼。
停在街角的马车似是也听到了这番响动,马车之中,忽的便伸出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随即探出一张似天人之姿的脸。抬眼处,便见蓝雨薇一袭白衣自大门内款款而出,身姿婉约似一株随风摇曳的花草。
“小姐,你看。”含雁指了不远处的马车。
蓝雨薇顺着含雁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秦珏瀚锐利的双瞳在对上她的目光后,微微的挑了挑,雅致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让人不禁忘情轻叹。
蓝雨薇柔柔一笑,回身对跟在身后的小丫鬟道:“从今天你们就是自由人了,我但愿再见面时,你们都平安康泰。”
“小姐。”
铃兰哽了嗓子喊了声蓝雨薇,续而撩起裙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夏兰和翠菊亦跟着跪下,“奴婢恭送小姐。”
“通、通、通”三个响头后,几人泣倒在地。
蓝雨薇叹息一声,带了含雁朝马车走去。
及至车前,秦珏瀚已经下了马车,等在车外,眼见蓝雨薇到得跟前,他优雅的他伸出一只手,言笑吟吟的看向蓝雨薇。
蓝雨薇回以一笑,扶上他伸出的手,他的手心微凉,她的手温热。不知道是他的凉浇了她的热,还是她的热覆了他的凉。都说十指连心,秦珏瀚看着掌心处的那一截玉白,隐隐似乎有种想要被依赖的感觉。
蓝雨薇上了马车,随意的将手从秦珏瀚的手心处抽离,盈盈一笑道:“我的这个丫鬟我用惯了,离不了,小王爷看,怎么安排?”
秦珏瀚瞥眼去看一侧一脸惶惶的含雁,有心想说让她乘马,可一看她那站得离马远六分的境况,便知道说也是白说。
“这样也好,我正愁一时之间找不到个侍候的人。”说罢,往边上让了让,对含雁道:“好生侍候三小姐。”
“是,小王爷。”含雁立马机灵的上前屈膝行了个礼,将背上的包袱紧了紧,手脚麻利的上了马车。
蓝雨薇探手撩起车帘,对秦珏瀚盈盈一笑,“我们走吧,小王爷。”
秦珏瀚笑笑,朝身后招了招手,赤宵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马走上前,秦珏瀚一个翻身,便身姿笔挺的端坐在马车上。
随行侍卫,亦跟着翻身上马,赤宵高喝一声:“走。”
马车骨碌碌向前,眼见得周遭景至渐渐远离,蓝雨薇不由自主的撩起车帘一角,回头朝身后看去。
门可罗雀的林府大门外,卫邵形单影只的立在那,默然相送。
“小姐……”含雁往蓝雨薇身边倾了倾,顺着她的目光朝后看去,“听说二爷昨晚跟沈三爷喝酒到丑时。”
蓝雨薇笑了笑,手里的帘子缓缓放下,闭了眼睛朝车厢靠了过去。
“我睡一觉,没事别吵我。”
含雁嘴唇翕了翕,半响轻声道:“是。”
林府。
卫邵眼见得马车碌碌远离,只剩下一点黑影时,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对于蓝雨薇,他是真心佩服,原本以为她只不过是个只会撒泼耍横的主。当初林鹤轩让他出面送纳礼时,他还觉得很是憋屈,不曾想竟是自己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
才进了门房,卫邵不由愣在了原地。
林鹤轩一袭月白色的锦衫,无言黯然而立,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玉簪冠起的发却是一结着层层水珠。
“二爷……”卫邵小声的喊道。
林鹤轩似是乍然而醒,“走了?”
卫邵垂首,“三小姐已经走了。”
“好。”
林鹤轩缓缓转身,朝里走去。
“二爷。”卫邵情知不是他该多嘴的时候,可却又忍不住想要问一声,眼见林鹤轩站定,他硬了头皮道:“二爷,为什么不留下三小姐。”
林鹤轩闻言不由苦笑,都以为是他不留,却不知道不是他不留而是他留不住。
林鹤轩摆了摆手,却在那一笑过后,眉宇间划过一抹毅色。转而步子飞快的朝里走,边走边喊了声:“从白。”
“二爷。”从白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就那样站在了林鹤轩的身侧。
“去请了太太来,我有事与太太商议。”
“是。”
……
蓝雨薇一行人,出了中州城后便昼行夜赶,至于去哪,秦珏瀚没有跟蓝雨薇说,蓝雨薇也没有问。摆着一副,你往哪我便去哪的态度,异常的合作。
这日未时,一行人便到了中州与冀州的交界处。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绿的。的的确的是一片林海。群岭起伏仿是林海的波浪。一行人站在山间蜿蜒似巨蛇的小道上,耳边是不知名的鸟鸣声,空气异常的清新。
含雁扶了蓝雨薇出来,主仆二人靠着一处供行人休憩的露着天光的亭子坐了。
不消多时,派去探路的赤宵赶回来。
“这处山林原有一股散匪,占了个山头取名黑风塞。领头的叫刘大黑,但年前莫名其妙的便被人杀了。剩下的虾兵蟹将不成事,你争我斗的死伤大半。再剩下的一些人,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中州司马宋大人,被他派了麾下的兵士给剿了。”
风零零碎碎的将赤宵的话吹了几句到蓝雨薇的耳朵里。听到刘大黑时,她蓦的便掀了掀眼皮,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听。听了个大概后,不由便失笑,原来当日蓝华言寻的刘大黑竟是这黑风塞的土匪!
“再探探,怕是今天要在这林子里歇息,我们还好,只……”秦珏瀚探头朝蓝雨薇的方向看了看。
赤宵点了点头,带了人返身再次朝树林里走去。
秦珏瀚转身朝蓝雨薇这边走来,含雁见了,忙屈身相迎,“小王爷。”
秦珏瀚摆了摆手,含雁退了下去。
“你怎么都不问我们要去哪?”秦珏瀚看了蓝雨薇,眉梢一挑,“是不在意还是胸有成竹?”
蓝雨薇笑了笑,“我问,小王爷便会说吗?”
秦珏瀚摇头,“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很快,蓝雨薇便从善如流,“那么,小王爷,请问我们是要去哪呢?”
“我们自是去要去的地方。”秦珏瀚一本正经的答道。
蓝雨薇点了点头,“要去的地方是哪呢?”
秦珏瀚唇角微挽,忖道:我不说,你不问;我一说,你便打破砂锅问到底。挑了眉眼一笑,正欲开口。耳侧便响起一阵马蹄笃笃之声,散开原地休息的侍卫,立刻起身警觉的守在他的身周。
蓝雨薇看着这阵仗,“噗嗤”一声轻笑。待看到秦珏瀚不满的目光,查觉是自己失态正欲向秦珏瀚道谦时。
马蹄声却嘎然而止,秦珏瀚倒抽一口冷气,“林二爷!”
蓝雨薇错愕,到了嘴边的道谦,成了一句,“什么?”
秦珏瀚指了正策了马缓缓前行的林鹤轩对蓝雨薇道:“你看,那是谁。”
蓝雨薇抬头,便见林鹤轩、沈于飞、带了从白、半夏驱了马,笑盈盈的朝这边走来。远远的看到秦珏瀚,连忙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见过小王爷。”
秦珏瀚脸上嚼了一抹冷笑,睨了眼林鹤轩,淡淡道:“真巧,二位这是……”
“回小王爷的话,我们这是出门游玩。”沈于飞一本正经的答道。
蓝雨薇身侧的含雁不由便要笑,被蓝雨薇狠狠的一拧了,含雁脸上的笑便变成呲牙裂嘴的痛苦模样。
林鹤轩漠然的朝这边看了看,含雁连忙敛了脸上的神情,欲待行礼。不想,秦珏瀚的目光却像刀一样剜了过来,含雁被那目光一剜,屈起的膝蹲不下去了。
“不知沈公子可有目的地?”秦珏瀚笑了问道。
沈于飞呵呵一笑,“游玩嘛,但凭兴致所向,走到哪算哪。”
秦珏瀚冷冷一笑,“三公子好雅兴。”
“哪里,哪里。”沈于飞连连摆手,看了秦珏瀚道:“小王爷这是打算去哪呢?回司隶?”
秦珏瀚撩了眼沈于飞,正要开口。
赤宵却带着人拍马而回,在看到沈于飞几人时,脸上的神色怔了怔,却是不作停留,一路行到秦珏瀚身前,以目示意秦珏瀚。
“说吧。”
赤宵抱拳道:“回小王爷,属下等探过,除却黑风塞山匪,再无旁人。”
秦珏瀚点了点头,对秦珏瀚笑了笑,回头对蓝雨薇柔声道:“我们继续走吧,今天怕是要露缩在这片树林里了。”
蓝雨薇回道:“一切但凭小王爷吩咐。”
秦珏瀚满意的一笑,示意含雁上前侍候。
“沈公子,我们且先行一步。”
沈于飞点了点头,恭敬的让到了一旁。
秦珏瀚低垂的眼角睨了眼从出现便一直安静无声的林鹤轩,唇角微勾,忽的便探手牵了蓝雨薇的手,蓝雨薇身子僵了僵,秦珏瀚感觉到她的僵硬,眉宇中划过一抹冷凛,淡漠的看向蓝雨薇。
蓝雨薇笑了笑,很快便放松了自己,任由他牵着。两人“言情脉脉”的走过林鹤轩身侧,朝马车走去。其间林鹤轩的目光一直看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只在鼻端嗅到那熟悉的微香时,神色不由自主的冷凝了下来,薄削的唇抿的像把刀刃。
“当心。”秦珏瀚扶了蓝雨薇上车,嘱咐道:“车里别再睡了,不然晚上便要睡不着了。”
蓝雨薇点了点头,缓缓放下车帘。
“小姐……”
蓝雨薇一把握住了含雁的手,目光严历的盯着她,无声的道:“什么都不许说。”
含雁微怔,续而只得垂了目光,神色间一片黯然。
耳边响起,赤宵低沉而绵长的一声,“走。”身下的马车再次碌碌着向前。
蓝雨薇身子往后一靠,眼眸微垂。
然虽是隔着厚重的木板与帘布,蓝雨薇还是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像是要突破一切似的,朝她看来。半响,她脸上生起一抹苦笑,“何苦……”
含雁听得她这声,不由压了声音,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二爷,他看起来好可怜。”
蓝雨薇瞪了她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只要活着就是幸福。”
含雁本是极聪慧之人,听得蓝雨薇的这一声低喝,蓦然便明白过来,蓝雨薇的担忧。想了想,才道:“再怎么说,林家还有个娘娘呢,小王爷他也不敢这样公然……”
蓝雨薇唇角嚼了抹冷笑,“那个娘娘目前自身尚且需要林家的助力,哪来的能力护持林家。”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你听着,千万不能任意妄为,否者便是引祸上身。”
含雁点了点头,她怎么会不明白,若是不惧于秦珏瀚,林鹤轩又何必扯上了沈于飞。
一侧,沈于飞眼见得马车渐行渐远,拍了拍如石雕般伫立的林鹤轩,“我们是跟上去呢,还是打个尖,晚上再跟过去?”
林鹤轩抬眼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林海,沉声道:“再等等吧,我想他要动手,必不会是一个人,肯定还纠结了其它人。”
“今晚事了,你打算怎么办呢?”沈于飞看着林鹤轩,“难不成我们真一路跟着走?”
林鹤轩笑了笑,看了沈于飞道:“今晚事了,他便是想去别处也去不了,我们只要先去司隶等着他便是。”
沈于飞想了想,笑道:“正是如此,好罢,我们找个地方去歇着吧。养足精神才好英雄救美不是!”
林鹤轩的脸上便绽起一抹苦笑,英雄救美?不是每一出英雄救美,美人都会以身相许的!
……
很快的太阳西沉,天边像是烧了把大火,将整个天际烧成了一片红黄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片红黄渐渐的淡淡去,被灰白代替,最终当灰白也消失的时候,天地间笼上了一层黛青色。
林海茫茫,蓝雨薇站在一处小山坡上望着这一片一望无垠,重重叠叠的茫林深海。静静卸下沉重的心思。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天地之间的密语。
“你不害怕?”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蓝雨薇猝然抬头,人便撞进了一个宽阔而带着淡淡奢华冷香的怀里。不待她抬头,一只手便搂上了她的腰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侧,吹起阵阵微酥的轻麻。
“你在想什么?”
蓝雨薇推开与不推开之间略作衡量,稍倾便拿定了主意。
“没想什么,只是难得看到这样的景致,一时入迷罢了。”话落,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秦珏瀚看着自己乍然落空的手,深刻的五官上有了一层薄薄的恼怒,“这样的景致?”话音之中带着浓浓的阴戾,“我怎么就不觉得这景致好看?”
“小王爷贵不可言,平生什么没有看过,当然不屑于此间景致。”蓝雨薇淡淡一笑,返身欲回人群中。不想,手腕处一痛,秦珏瀚的手狠狠的攥住了她,“蓝雨薇,做人要言而有信。”
蓝雨薇错愕的看着他,“小王爷什么意思?”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蓝雨薇想了想,未几,轻声一叹道:“我当然记得。”话落对着秦珏瀚一笑,“我现在不是正在履行我的承诺吗?”
“可是你的心呢?”秦珏瀚手腕略为用力,便将蓝雨薇带到了胸前,“你的人心在哪?”
“我的心?!”蓝雨薇圆圆的眸子一瞬间瞪得越发的圆,未几,却是猛的放声笑了起来,当她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时,秦珏瀚冰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蓝雨薇止了笑,目光微抬,看着秦珏瀚。
秦珏瀚眉宇间的戾色越发的重了,蓝雨薇毫不怀疑,若是换成别人,或许他会眼睛都不眨的掐断了那人的脖子。至于自己……她微微的勾起了唇角,有用的人当然不能随心所欲的处置!
“小王爷,你的心呢?”蓝雨薇一字一句问道:“当日交易达成时,你可曾交出你的心?”
秦珏瀚微怔,他的心……他眉宇一冷,看向蓝雨薇的目光便如刀刃般森寒薄凉,“我的心?我若给你我的心,你给我什么?”
“你的心,你给的起吗?”蓝雨薇唇角微挑,一抹似嘲似讽的笑便挂在了眉梢。
秦珏瀚俯身垂眸,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眼睛,他们在彼此的瞳仁中看到了彼此的打量与审视,“好,我给……”
“怎么给?”蓝雨薇笑意不减,保持着微微仰起的姿势,“怎么给?是劈出一个角落,还是抛弃所有只唯余我?”
秦珏瀚狭长的眉一拧,眸光间便有了难以置信,“你想……”
“没错,使我交心之人,心中必须唯我一人。”淡淡笑道:“我必须凌驾任何人任何事之上。”话落,看了秦珏瀚,意味深长的道:“小王爷,我的心你还要吗?”
你还要吗?寂静的山谷间有余音似在回荡。
秦珏瀚默然一退,他的目光闪了闪,却在看到蓝雨薇脸上的嘲讽之色时,猛然一步上前,抬手便要去揽蓝雨薇一句,我要,尚未说出口。
耳边蓦的响起一声历喝,“贱人,去死吧!”
蓦然一声清叱,黑影如飞而来,一剑光环如练,直指蓝雨薇的心间要害处。
秦珏瀚蓦然一声低喝,一把抓了蓝雨薇,暴退不止。
不想那身影竟如附骨之蛆,紧紧跟随。
蓝雨薇猝然抬头,在看清黑影的脸时,失声惊叫,“华铭皓!”
她的声音才起,心下不由便恼了。不叫还好,这一叫,秦珏瀚还能全力相护吗?必竟不论秦珏瀚图的是什么,现在都不是杀华铭皓的时候。而华铭皓却是一心一意要她的命的。
果不其然,秦珏瀚在听到蓝雨薇的那一声惊喝时,身形便顿了顿。
这一顿,华铭皓手间的剑已是快不容情的直直插了过来,“我杀了你。”他脸色惨白,眼睛血红,牙齿咬得格格响,手里的剑轰轰作响直指蓝雨薇心口,“贱人,你去死吧。”
眼见蓝雨薇便要被刺个透心穿!
“雨薇。”一声惊呼,一抹身影自小坡下腾飞而出,白光一闪,挡在蓝雨薇身前,迎上了华铭皓的剑。
“哧。”
剑入肉的声音,惊得蓝雨薇脸色一白,霍然一个抬头,直直的看向身前之人。
“林鹤轩!”
蓝雨薇再低头,便见华铭皓一剑刺中他腰月复处,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腥热之味。
与此同时,另一条身影蓦的朝华铭皓直直撞了过去。是恰恰赶至跟前的从白!因着他这一撞,华铭皓向前冲的身子便被撞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刺着林鹤轩的剑也被带出。
“林鹤轩!”林鹤轩一个踉跄,蓝雨薇几步上前,扶住了他,伸手便要去捂他腰间的伤口,林鹤轩却是邹眉道:“别管它,先逃命要紧。”
蓝雨薇这才发现,除却华铭皓外,她们用来作息的空地上此刻正撕打的历害。赤宵被数名身形彪悍的汉子围着,赤宵虽武功高强,但那强汉子却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不惧生死的往前冲,受了伤也不管。
“这是……”
林鹤轩吸了口气,轻声道:“这是华家眷养的死士,容妙鱼死了。”
“死了!”蓝雨薇错愕的看着林鹤轩,“怎么会死了?”
林鹤轩摇了摇头,微微撇了头。
蓝雨薇随他一起撇了头看过去,便见秦珏瀚目光深沉的盯着他二人。
“小王爷……”蓝雨薇想说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人家这是守株待兔呢!
“蓝雨薇,这就是你要的?”秦珏瀚垂了眉眼,语带涩然的道:“这就是你要的,是不是?”
蓝雨薇一愕,但很快便明白了秦珏瀚的意思,不由眉宇一拧,忖道:生死关头,风花雪月算什么?重要的是怎样保住命!她可不保证,老天会再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
“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蓝雨薇瞥了眼跟华铭皓斗在一起的从白,不无担心的道:“从白行吗?湛泸呢?他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吗?”
“湛泸是于飞的护卫,他首要的任务是保护湛泸,别说了,我们走吧。”林鹤轩一手捂了腰部,一手扶了蓝雨薇,欲要去寻沈于飞。
“林鹤轩!”秦珏瀚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
蓝雨薇与林鹤轩同时回头,暮色里,秦珏瀚的神色看不到很清楚,但周身上下却弥漫着一股戾气。蓝雨薇不由便暗叫不好,秦珏瀚怕是要动杀心了!她不由目光焦急的四处看去,期望沈于飞能突然出现调解一番。
“好心计。”秦珏瀚冷冷一笑,负手踱至林鹤轩身前,“以身挡剑!我是该说英勇呢?还是该说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林鹤轩抬头惨淡一笑,“在下,不明白小王爷的意思。”
秦珏瀚撩了眼神色焦灼的蓝雨薇,冷然道:“不明白?”
林鹤轩瞥了目光,小心的打量了眼身侧的蓝雨薇。
“三小姐不习武当不知晓,可你我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试问刚才那一下,你用得着拿自己的身体去挡剑吗?”
蓝雨薇一怔,不由便抬眼去看林鹤轩,脸上有了抹怪异的神色。
林鹤轩看到她脸上的那抹怪异之色,不由叹了口气,迎着秦珏瀚道:“小王爷说的没错,挡剑不是唯一的方式。”
秦珏瀚冷冷一笑,一副算你还算老实的神色。
“可是请问小王爷,还有比这更保险的方式吗?”
秦珏瀚一怔,他当然知道,刚才那一剑,确实有很多方式可以阻止,但却唯有将身体迎了华铭皓的剑,再由另一人缠上去,才能保证蓝雨薇有足够的时间远离。不然,以华铭皓对蓝雨薇的恨意,拼着伤敌一千自伤八百,他也会不顾一切的伤了蓝雨薇。
“小王爷,此地非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吧。”蓝雨薇轻声道。
秦珏瀚看着林鹤轩搁在蓝雨薇腰间的手,那里,前一刻,是他的手,然,此刻……他目光一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便在刚才,他错失了人生中多么重要的一个机会!
但在他的一生里,何容失败。
蓝雨薇离她最近,在看到他眼底精光暴闪的刹那,由不住一声惊呼,“小……”小心的心还没说出来,秦珏瀚的已经以掌为拳,砸向了林鹤轩的心窝处。
变化突起,便在蓝雨薇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将身子迎上去替林鹤轩挡住这一拳时,她却蓦然惊觉肩头上一重,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地上跌了下去,随即林鹤轩也跟着倒了下来,只他倒地时,却是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眼前一花,两个人便朝山坡滚了下去。
林鹤轩将她的脸紧紧的扣在怀里,双手护着她的头,双脚夹着她的身子,两个人像个圆球似的,越滚越圆。
“蓝雨薇!”
秦珏瀚的暴喝声响起。随即,身子一纵,追了上去。
华铭皓眼见要一转眼,身前的三人都没了身影,脸上生起一抹狠历,续而一个虚招,躲过了从白的攻击,身形一起,也跟着追了上前。
从白一见,自是不肯罢休。
……
沈于飞坐在一棵高大的杉木树上,冷眼看着树木底下的撒杀。
“湛泸,你看他身手如何?”
沈于飞指了被数人围攻的赤宵对湛泸道:“他可是王俯侍卫。”
湛泸眉眼轻挑,淡淡的哼了一声,为了表示他的不屑,他连开口都懒得开口,只以一声,轻哼表示他的看法。
“我觉得不比你差!”
“我找个时间跟他比试比试。”湛泸痛快的道。
“人家是王俯侍卫,你跟他比,怎么比?”沈于飞冷声道。
湛泸蹙了眉头看向沈于飞,“公子的意思是?”
沈于飞便笑得像只狐狸一样,俯在湛泸耳边轻声的言语了几句。
湛泸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很难看,表示不同意。
“虚名,那些都是虚名,知不知道?”沈于飞敲了湛泸一个暴栗。
“可是,你刚才还……”
“我刚才是说不知道是你们谁历害啊。”沈于飞无辜的看向湛泸,“你现在去把那些人杀了,让他腾出手来的”救主“不就证明你比他历害了。逞凶斗狠,那是笨人的行为,我们要不战而屈人之兵。懂吗!”
湛泸摇了摇头,不懂。
沈于飞抬脚便照着湛泸的踢了一脚,“快去。”
下一瞬间,湛泸便像一把月兑鞘而出的剑,加入了战场。
沈于飞返身朝另一个方向看去,喃喃道:“怎么还不来?”
底下,湛泸才一加入,便对赤宵道:“这里我来应付,你快去救小王爷。”
赤宵神色一寒,他刚才也看到了一人持剑追杀小王爷,有心上前相救,却被这些不要命的人缠着。听得湛泸这一声,猛的抬头,便看到一人持了剑对着秦珏瀚紧追不舍。心下一紧,不由便道:“多谢了。”话落,拔身而起,冲出包围圈。
蓝雨薇感觉到身子一顿,似乎停了下来,睁开眼,便见林鹤轩脸色苍白的看着她,一迭声道:“怎么样,你没事吧?”蓝雨薇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呢,要不要紧?”
林鹤轩扶了她站起来,笑了笑道:“皮肉伤,没关系。”
“还是找个地方包扎下吧。”
林鹤轩点了头,由着蓝雨薇将他扶到一侧的树底下坐好。蓝雨薇撕了裙里的内衬,递给了林鹤轩。
“……”林鹤轩不解的看着她。
“你自己包扎吧,这种事,我不会。”
林鹤轩的目光便黯了黯,默然的接过蓝雨薇手里的叠得齐整的布条,撕开伤口处的衣裳,将布条压在了伤口处。耳边又响起一声“嘶拉”声,再抬眼时,蓝雨薇又递了根布条来,“扎紧,不然怕是止不住血。”
林鹤轩脸上的神色便越发的冷了,她说她不懂包扎,可是她却知道堵了伤口不算,还要扎紧。沉沉的叹息一声,“今天的事,你不用放在心里。”
“我知道。”蓝雨薇接了他的话,“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还是感谢你。”
林鹤轩一窒,目光错愕的看着蓝雨薇,她知道他有目的!
蓝雨薇笑了笑,秦珏瀚说得没错,她虽不习武,但刚才那一下确实不必以身挡剑。也不是像林鹤轩说的那一样,那是最保险的方式。他肯以身挡剑,必然有他的目的。也许这其间有着因为她的缘故,但更的……她唇角凝了凝,蓦的想起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有算计!
“你说容妙鱼她死了?”蓝雨薇沉吟的道:“怎么会死的?”
林鹤轩垂了眉眼,轻声道:“江南容家那边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将她除了族,还使了婆子拦下了她,将她拘在一间破庙里,强灌了一碗药。”
蓝雨薇一惊,失声道:“华铭皓呢?她怎么没有跟华铭皓在一起,华铭皓怎么没有救下她。”
“不知道。”林鹤轩摇了摇头,“得到消息时,我就赶了来,我想华铭皓不对我出手,一定会对你出手。”
蓝雨薇默了默。
半响,悠然一声长叹,半响,幽幽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蓝雨薇蓦的便想起初进林府时,容妙鱼对她说的那番话,“我总是会离开的,不管那一天是什么时候,我一定会离开。”容妙鱼她离开了,离开她深深憎恶的林府,离开了她不爱的人,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为了她向往的爱情,她爱的那个人,她得到了什么?一时之间,心间之上,竟是满月复凄凉。
容妙鱼她错了吗?她只是不爱自己嫁的那人个人,却又无力反抗家族的逼迫,不得不嫁。然,又割舍不下对心爱之人的感情。两难之间,她搭进去的是什么?是在这个时代被女人视为生命的清益,到得最后,什么都没了!可见,爱之一事,真应验了那句话,“一个转身,也许就已经一辈子错过,要到很多年以后,才会参透所有的争取与努力,也许还抵不过命运开的一个玩笑。上帝只在云端眨了一眨眼睛,所有的结局,就都已经完全改变。”
林鹤轩看着蓝雨薇脸上的风起云涌,看着她眸光间盈盈流动的水光,耳边是她带着哽意的一声,“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雨薇……”
蓝雨薇压下心头的思绪,回头看了他,“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错了?”
蓝雨薇摇了摇头,“不你没错。”
“那是谁的错?”
“我不知道,这世间又哪有绝对的对与错!”蓝雨薇叹了口气,“人真的很渺小,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勇敢,她都斗不过命运之神的翻云覆雨手。”
林鹤轩然下来。
便在这时,秦珏瀚已然追到了跟前,“蓝雨薇,你给我过来。”
不由分说的便上前将蓝雨薇扯了过去。
“你别……”林鹤轩挣扎了起来,想让秦珏瀚不要为难蓝雨薇。
蓦地里另一声嘶吼,截断了他的话,“蓝雨薇,我杀了你……”
竟是华铭皓追寻而至,从白轻功似乎比华铭皓要差很多,被他扔下了一大截。
“华铭皓,够了。”秦珏瀚蓦的一个转身将蓝雨薇扯到了身后,他挡在跟前,目光阴沉的盯了华铭皓,“为了一个女人,你至于吗?”
“那么小王爷呢?”华铭皓恨恨的瞪了秦珏瀚,“你为了一个女人,又做了什么?”
“那不一样!”秦珏瀚断然道。
“有什么不一样!”华铭皓腥红了眼睛瞪着秦珏瀚,“只不过你为利,我为情,大家所求不同。可结果都只是为了女人,难道不是吗?”
秦珏瀚一窒,神色间便有了几许阴鸷,不错,他对蓝雨薇是别有所图。可那是他的事!他自认随着彼此的相处,他一定可以抹去林鹤轩在蓝雨薇心头留下的那些影子。可今天因为华铭皓,他不只一次的被逼着做出选择,而每一次的选择都将蓝雨薇推向了远处。
“华铭皓,到此为止。”他盯了华铭皓,交牙道:“否则……”
“否则怎样?”华铭皓瞪了秦珏瀚,“你再出卖盟友一次?还是准备杀了我?”
秦珏瀚冷冷一哼,虽是不语,然神色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好,好。”华铭皓仰天长笑,“小王爷,我们便做个了断吧,不是你,妙鱼她也不会死。”话落,剑挽了个剑花,直直的朝秦珏瀚刺了过来。
“不……”蓝雨薇尖叫着,怔在原地。
秦珏瀚眉宇一蹙,带着蓝雨薇便往后纵。
却在这时,斜刺里一抹身影以穿云破月的速度自华铭皓身后扑上,剑尖的寒凉使得人眼光生痛。秦珏瀚在看到那抹寒凉时,不由失声,惊呼道:“不要。”
然,终是迟了。
“哧。”
长剑入肉的声音。
华铭皓低头,看着穿透心口的剑尖,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稍倾,他忽的抬了头,目光直直的看着怔在原地的秦珏瀚,续而却又突然的仰起脸,脸上隐隐有一种解月兑的幸福的笑。
蓝雨薇看着他微动的唇,蓦然身子一僵。
华铭皓在在闭眼的刹那,说了一句,“妙鱼,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