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和盛倾出得门来,没走几步,就见一个身穿号衣的士兵迎面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张帖子,向兰斯躬身行礼,把帖子递上来,说道:“我们家大人请叶将军到十珍居吃酒。”
兰斯接过帖子,却是一张镏金印花的请帖,甚是精致气派,但上面的字可就不敢恭维,只见帖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快来,大家都在十珍居聚齐了,就等你一个。”
兰斯看看落款,写的是“你的老朋友”。
兰斯怔了怔,想不出会是谁,问道:“你们家大人是哪一位?”
那士兵摇摇头,说道:“我们大人说,叶将军去了便知道。”
兰斯想不出到底是谁,正要让那士兵离开,盛倾上前道:“你是哪个营的,谁的部下?这两天全军进入战备状态,你这个时间怎么还在大街上四处游荡?”
那士兵看见盛倾,神色一凛,唰的行了个军礼,露出畏惧的神色,说道:“神机营第九中队三小队传令兵。我们刚抵京城,现在处于休整期,上头特准休假三天。”
盛倾漠然挥挥手,那士兵如释重负,擦擦额头的汗,飞也似的逃走。
兰斯想不到盛倾竟然如此威风,那士兵见了他如老鼠见猫一般,微笑道:“盛将军好威风啊。”
盛倾躬身笑道:“叶大人见笑了。在下受命肃整军纪,职责在身,自然是要问一问的。”
兰斯这才知道盛倾竟然是专管军纪,负责纠察违反军纪的士兵,难怪那士兵看见他就神色凛凛。
兰斯想了想,对邀请的人猜到了一点眉目,只是还不太敢相信,说道:“盛兄跟我一起去瞧瞧如何?”
两个人穿过东门大街来到十珍居,兰斯报上自己的名字,就有人把兰斯领到一间幽雅的包厢之中。
包厢里的装饰和陈设都很精致,而且颇为宽敞,里面坐了十几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一群人正兴高采烈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热烈得很。
坐在对门的主位上的正是好久不见的和洋。
他右手边的主宾位置空着。两侧依次坐着的,都是落霞山曾在一起并肩战斗的神机营的军官。
兰斯进来就笑道:“果然是你们!我正纳闷到底是谁呢。”
众人转头看到是兰斯,一起拥了上来围住兰斯,有的拉着兰斯的手,有的搭着兰斯的肩,态度煞是热情。
毕竟是曾经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再见时都觉分外亲切。
众人闹哄哄的寒暄一番,和洋笑道:“大家坐下再说,今天的节目多着呢,有的是时间。”
众军官七手八脚地把兰斯往主位上推,兰斯却忽然想起跟在自己身后的盛倾,停住脚,转头指着门口,说道:“对了,有位朋友和我一起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盛倾就站在门口,一声不响,不言不笑,面无表情。
刚才兰斯进来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以当跟在他身后的盛倾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此刻众人的目光转到盛倾的身上,脸上的笑容都不约而同地僵住,似乎是看到了心中非常不受欢迎的人一般。
屋子里乱哄哄的气氛也忽然变得寂静。看这些军官望着盛倾的目光不仅仅是疏远和冷淡,更多的是一种畏惧。
冷场只是一瞬间,和洋随即恢复了正常,微笑地说道:“原来是盛倾兄大驾光临,欢迎得很,欢迎得很。”但是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仍然甚是勉强。当下他干咳一声,说道:“时间也差不多,大家入席罢。”
于是,兰斯和盛倾分别坐在主宾和副主宾的位置,众人团团围坐,但是席间的气氛却拘谨和冷清了不少。
大家都是一副噤若寒蝉,不太敢说话的样子,这景象倒和刚才那乱哄哄兴高采烈的气氛相映成趣。
只有盛倾从容自若,彷佛没有看见眼前这些军官的窘相。
兰斯向和洋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洋侧脸看了盛倾一眼,道:“我们昨天才到京城。因为这次北狩……不太顺利,所以连班师祝捷的大典都省了,不过我们倒是得了几天假期。
“此番北狩大家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所以准备大家一起聚一聚,算是庆祝吧!”
一个军官插嘴道:“我们一到京城,就听到了叶大人的王宫比武,击败西华秦,成为御前伴驾的诸多事迹,我们这些兄弟听了也觉得脸上有光呢。”
众军官齐声附和,只是碍于盛倾在席上,音量低了很多。
和洋续道:“这次我们能得以死里逃生,多亏了叶兄弟的奇谋妙计,所以大伙儿商量着要请叶兄弟来吃一顿,也算是表示一下众兄弟的感激之情。”
兰斯连说不敢,又问和洋怎么知道他的行踪。
和洋笑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大清早的派人到府上找你,你就已经出门了;我派人到王宫去请,也扑了个空。可巧大伙儿都已经约好了在这里聚齐,要是今天请不到叶兄弟,我这张脸可往哪里搁?
“所以我又动员了下面的传令兵分头在城里四处找,谁碰上了你,连我都不知道呢。”
兰斯恍然大悟。
和洋说道:“今儿个安排了不少节目。我们先在这里好好吃他一顿,下午到同春园听戏,晚上到喜雨坊……嘿!”
和洋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召妓是违反军规的,虽然大家都不遵守,这一条军规形同虚设,但是当着盛倾的面说出来可不太好,于是转口道:“……听曲儿。今天正值月中,乃是九黎庙祭神仪式最隆重热闹的一天,听说祭神仪式也会有很多花样,我已经在广场东面的楼上订了位子,大家可以一边吃酒一边看热闹。”
兰斯诧异道:“祭神仪式还会有什么花样?”
和洋笑道:“叶兄弟没看过吗?那就难怪了。这祭神月是南方诸多蛮族共同的节日。从月初开始,每晚由各族轮流祭祀。月中的几天更是祭神的**,到时候所有的南蛮子都会参加,还会有祭神舞,由几百个年轻的蛮女,身穿白色的蛮族舞衣在庙前跳舞,那光景真真让人眼睛都要看直了。”
一个军官兴奋的补充:“岂止啊!且不说那些蛮族少女一个个水灵灵的,比咱们明珠人的女子妩媚得多,也不说她们的衣服总是露出白女敕的手臂和长腿,别提多么养眼,单单是那南方蛮族的舞蹈也极有看头。”
兰斯看那军官的兴奋神情,心想,这蛮族舞蹈必然是很具有挑逗性的。
据说很多原始部族的舞蹈,大多是模仿战斗和男欢女爱的动作而来,自然颇为刺激。而这祭神舞,想来也不同于明珠国那种沉闷、单调的祭舞。
兰斯转念间,看看席上,突然想起来,道:“我说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小聂怎么没来?”
聂廷智在落霞山之役中和兰斯比较熟,兰斯对他的印象也很是不错,今天竟然缺席,难怪兰斯会奇怪。
一个军官接口笑道:“小聂吗?他一大早就泡妞去了。原本说中午一定到,结果现在还没见到人影,看来是被那个相好的小妞给缠住了。”
和洋也微觉诧异,“我也在奇怪这小子怎么还不来。”
一个军官猜测道:“一定是小聂这次真的把那个小妞弄上手了,所以重色轻友,忘记了今天的聚会。”
另一个军官凑趣道:“也许是努力过度,走不动了也说不定。”
众军官脸上都露出微笑。
兰斯听了好奇,忙问详情。
和洋微笑道:“你知道九黎庙是蛮庙,前面有块大的空地,祭神仪式就在那里举行。广场四周有很多小店铺,开店铺的人都来自各国,所以有很多异国风情的小店,我们经常去光顾的。
“那次小聂和我们去一个南蛮老头开的小酒馆吃酒。那酒馆门面虽小,但却颇为热闹,生意很好,而为我们端茶递水的,是那老头的女儿,长得可真是标致。”
和洋说到这里,劝了一轮酒,这才继续说道:“谁知小聂看到那女孩就一头栽了进去,给迷了个神魂颠倒。从那以后,他每天一有空就去献殷勤,那女孩也可怪的紧,说对小聂没意思吧,总是还眉来眼去,让小聂心痒痒的;说对小聂有意思吧,但又若即若离,对小聂的追求总不肯明确表示。
“所以小聂头疼得很呢,总找我们给参谋,出主意。这不,这次北狩刚回来,又迫不及待跑过去了。”
一个军官笑道:“说不定今天真的让他得手了,所以疲劳过度,不能参加聚会。”
众人都哄笑起来,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
盛倾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说道:“这段时间,没有事最好不要去蛮族聚居区。”
众人静下来,转头向盛倾看过去,和洋小心的问道:“盛兄的意思是?”
盛倾道:“你们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段时间京城的局势变化。近期南方部族和本地的明珠人关系越来越紧张,时常有集体械斗发生,双方已是势同水火。
“如果有明珠人落单进入南方部族的地盘,十有**不会再有人见到他。”
众人一阵沉默,和洋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不会吧,我们离京的时候不是还很平静吗?”这话一出口,他才忽然发觉这样说分明是表示不相信盛倾,极不礼貌,心中有些尴尬。
但盛倾似乎并不介意,说道:“近几个月,已经有几十起恶性的暴力事件发生。昨天才发生有一名本地妇女路过南平街,被一群蛮子当众**,然后用砖头瓦块砸死,当街上百人竟没有一个阻止,反倒是无数的人喝采叫好。
“巡逻小队到达的时候,那妇女已经气绝,除了满身的砖块和石头,身上一无所有,连外衣鞋子也被抢走。”
兰斯心中一寒,盛倾虽是轻描淡写,寥寥几句,想来也是从下面的报告上看到的,没有亲身目睹,但却让人有一种惨不忍听的感觉。
座中诸位军官也惊怒不已,其中一个问道:“后来呢?有没有把那群南蛮猪统统抓起来?”
盛倾摇头道:“抓?抓谁呢?全街甚至全城的南蛮子都是凶手。如果那个巡逻小队敢抓人,只怕连他们都回不来。”
和洋仍有疑惑,道:“这些为什么我们一点都没听到?这么多的暴行,应该全城早就议论纷纷、群情激愤才对。”
盛倾冷笑,他的表情一直很严肃,极少喜怒之色,只有这时嘴角微微露出一点嘲弄的神情,说道:“自然不能让这消息散播出去,否则全城怕不翻了天!
“就现在,已经有不少明珠人要开始报复。昨天西瓦肆就出现了几十个雇佣兵,一路砸毁南蛮子的店铺,如果任由消息传出去,恐怕再有冲突就不是几十几百人的事,而是几千、几万人了。”
顿了顿,盛倾又加上一句,“所有军中士兵都接到严令,不许在南方部族聚居区闹事,否则,以违反军令,抗命不遵论处。你们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我先提醒你们一句。”
说到这里,盛倾的目光扫过在座的诸位军官,每一个军官都不由的低下头。
“违反军令,抗命不遵”这个罪名可不是打板子、降级罚钱就能解决,那是要砍头的。
一个年轻军官不服气的说道:“那么那些雇佣兵就可以随便爱干嘛就干嘛?”
枫城的雇佣兵多为十宗百流弟子,一般都是市井平民出身,而京军士兵却多为学院毕业,贵族出身,两者一向不怎么和睦,小冲突更是常有的事,所以那军官才有此一问。
盛倾淡淡的说道:“这是上面的指示。现在是非常时期,枫城就像一个火药桶,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爆炸,所以谁要是敢进一步火上浇油,那就是往刀尖上撞。
“雇佣兵又怎么会有例外?那些闹事的雇佣兵当晚就已经被砍了头,而且还是军机处亲自下令,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众人心中凛凛,虽然对雇佣兵素有恶感,但是听到这样的结局,仍然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兼且上面如此软弱,一味遮掩,不由心中愤愤。
兰斯问道:“到底为什么这些南方部族如此仇恨明珠人呢?”
众人沉默不语。
一个军官小声道:“因为他们都是天生的忘恩负义的坏胚,真的,那些蛮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另外一个军官立刻表示赞同:“没错!这些家伙又脏又懒又粗鲁,甚至胡子都从来不修的。”
又一个军官道:“想想看,我们陛下给了他们多少恩赐,又是减征钱粮,而且年年输边支援,以明珠人的粮食、物资援助他们,可你看他们怎么对我们的?这哪是一句忘恩负义所能概括。”
和洋道:“这其中也并非这么简单,虽然朝廷年年在政策上对这些蛮子多有照顾,但是蛮子的生活却越来越差,日渐困窘。即使是那些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南方蛮子,比较一般的枫城居民生活也远有不如。
“眼看自己吃糠咽菜,而明珠人却如此富裕,自然会不满,甚至仇视,觉得是受到亏待了。”
盛倾没有吭声,心中却想,事情哪有如此简单!和洋说的虽然不能说错,但是却没有说到点子上。
朝廷的优渥政策,总是在执行到下面的时候完全变质。
原本是减税的,然而最终层层政令下来,名义上税项减了,但是下面的官员再以另外的名目征收,只不过以前征给国家,现在征到各级官员的腰包里而已。
那些底层的蛮子只会觉得一天比一天日子难过,哪里会有所谓感恩的想法。
再者,除了贫富不均引起的仇视,南方部族在心理上一直以自己部族为荣,鄙视明珠人,甚至谋求独立,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历年来的叛乱虽然先后被平定,但是民族之间的仇恨只是越积越深而已,正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再加上野心家推波助澜,从中挑拨,看来这种仇恨即使暂时压下,总有一天会来一个总爆发的。
兰斯又道:“你们封锁消息,城里的居民全不知情,万一市民闯到南方部族的地盘怎么办?万一出事,岂不是很冤枉吗?”
盛倾不以为意,说道:“那也没办法。”见兰斯脸色不快,又补充道:“其实小道消息也传的很快,城中居民一般都多少听说了一点,只有外地的人才会不知情吧。”
兰斯心中仍然不能释然,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拍桌子叫道:“哎呀,不对!”
众人都微微一惊,望向兰斯。
兰斯急忙说道:“小聂!是小聂,这么晚没过来,恐怕有问题,小聂可不是个粗心的人,相反小心谨慎得很,迟到这么久不是他的风格。九黎庙那边既然是南方部族聚居区和明珠人居住区的交界,一定很乱,别是出了什么纰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