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军营。
马车停在了军帐前,襄成贤闻声而出,讶道:“你怎么来了?”
杨媛手中抱着棉被,眯眼温柔一笑:“下雪了,怕你冻着,给你送些冬衣棉被来。”
襄成贤心中暖意,露出微笑,上前接过被子:“来,快进来吧,还下着雪呢。”
帐中,车夫和丫鬟将衣服、棉被放好。杨媛起身,一人塞了一小锭银子,笑意嘱咐道:“你俩回去吧,别回尚书府了,就在我爹那住。闲来无事帮我爹做些活,眼头活一些。你们跟我这些年,还没打赏过,这些就别推辞了。趁现在雪不大,早些回去吧。”
丫鬟难为道:“夫人,要不我留下来陪您吧。您自己在这,我不放心……”
杨媛微笑,上前抚着她的发,道:“翠儿,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忙里忙外的,辛苦了。这些日子全当予你的假,你想回去访亲也成,跟我爹那的管事知会一声就行了。要盘缠,我再予你些。”
“不,不,不。翠儿在家里等着夫人!夫人……您自己保重,早些回来……”
襄成贤却是越听越迷糊,担心道:“怎么?你要在这里住几日?”
杨媛回身望他,点头应:“嗯。”
襄成贤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心想前日的误解纷争如能就此了解,也是件好事。妻子如今知道疼人,想必也是分隔些日子,自己明了事理,遂笑了笑,道:“也成,住几日你厌了,我送你回去。”
杨媛推丫鬟与车夫出了帐,回身偎在襄成贤身边,软语道:“相公啊,我此来就不回去了,哪日打完仗,我就陪你到哪日。你渴了,饿了,你跟我说。我就在这服侍你。”
“什么?”襄成贤一听却坐不住了,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这是军营!不是咱们家!”
“哎呀,不要急么……”杨媛耐着性子,抚着襄成贤的胸口,道:“张嫂不也来了么,怕什么的。相公,你放心好了。这次我一定给你面子,不丢咱尚书府的人。何况……你自己在此,我怎么放心么……”
襄成贤却不领情,心知杨媛是娇惯任性之人,道:“你攀比些什么?什么咱们家的面子?张嫂那不也是没有办法才来的么?何况人家现在把军士们的一日两餐都给揽了。你快回去,莫生事!”
“相公——”杨媛半娇半求:“你放心吧,你们军务我绝不多问一句。张嫂一人操劳,我去帮她!”
“你会烧菜造饭?”
“我……我可以学嘛!张嫂人这么好,她不会不教我的!”
“你就别给人家添乱了,住上两日,我亲自送你回去!”
“不嘛,不嘛!相公,你……你是嫌弃我了吗?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我……”杨媛撒娇,就欲作哭,一双眼睛闪着可怜之光,戚戚望着襄成贤。
襄成贤哪里吃降的了这套,当下站起身来,叹一声:“哎!这是军营!你哪里吃的了这番苦!等你厌烦了,我送你回去!”言罢,甩袖走出帐去。
杨媛摔了下蒲垫,小声不满道:“死相。谁说我吃不了苦?我就吃给你看!你让我走,我偏不走!”
帐外雪中,襄成贤独自叹息踱步,一人玩笑唤道:“喂!这下雪天的,你这尚书大人染了风寒,我在圣上面前可怎么交代啊?”
襄成贤见是张文颜,叹道:“张兄,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娘子来了,不肯走,这要是再闹出事情来,给你们添了麻烦,我……”
“呵呵,来就来了。你管这许多?知道疼你那是好事,别不知福!”张文颜笑道。
“哎……杨媛性子张兄又不是不知晓,那和嫂子绝对不同!……对了,张兄这是去哪?”
“刚和强子说道了番。我这去找你嫂子,寻思这下雪天的,要不给弟兄们都加一顿。这全身发冷,谁还有力气啊?我这的操练可是风雨无阻,但也不想太让弟兄们屈着。要不,我让强子去城里买点酒来,也让弟兄们解解谗?”
“呵呵,也是个法。张兄爱兵如子,真是让人敬佩啊!”
“你酸个鸟?你还跟我酸?不鸟你丫的了,我找你嫂子去了。你也赶紧给我陪弟妹去!”言罢,张文颜一路小跑寻爱妻去了。襄成贤摇头有笑,想了想,还是往回走去。
沁茹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微笑着问道:“襄大哥的娘子来啦?”
“嗯……”
※※※
东南水苑,天气却比西北好的很。清晨雨露花香,日头长了,朝阳明媚。
前厅外的水谭边,逍遥将晴儿不知的事情讲述一遍,叹息又起,道:“就是这样了……”
“嗯……”晴儿只是轻轻应了声。
逍遥摇了摇头,又问:“晴儿此番有何打算么?”
晴儿却不答他的话,转过头来问:“你说酒哥在魔界,为我大哭?”
“是……”
“真的么?”
“真的……”
“哈!你们哥儿俩这么许多年,你没见他哭过?”
“没……”
“我见过!”晴儿骄傲而道,消瘦的脸庞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
“哦?何时?”
“你管不着!”晴儿压抑不住笑,欢喜扬在脸上。想起九年前独自坐在师傅身边的酒神。
逍遥一时无语。晴儿却收了情绪,对他道:“逍遥,我要去把酒哥找回来。”
逍遥心中大动,问:“怎么找?”
晴儿泛起依然如故的微笑:“如果他心中有我,我就一定可以找的到。”
早间餐时,众人围坐在前厅。
逍遥想了想,还是道:“冰心,既然晴儿已经醒了,那一会儿我和潇雨就回蜀山了……”
冰心与他微笑:“这么早啊……昨天怎么不说一声……蜀山没事的话,多住几日吧……”
凤铭放下粥碗,抹了把嘴,也道:“对了,冰心姐,二哥、三哥。一会儿我也走吧,我还得去找老大和老四呢,泡在这哪是办法。”即而一笑,冲着晴儿一拍胸脯,大声道:“晴姐!你安心修养!我一定把老大拽回来见你!”
晴儿冲他笑,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
玉芬此时拉了拉晴儿,问道:“姐,你现在行动方面么?如果不方便,那我先回去给师傅报喜。晶儿留在这陪你。你觉得行了,再一起回去。”
晴儿道:“没事了。我也回去。让师傅担心了……”
上官蕾眯眼一笑:“大师姐,你没事我就安心啦。师傅让我出外游历,这下我可要出去玩喽!”
水心月把碗筷一放,讶道:“怎么?说走都要走啊?都不许走!多住几日!”
潇雨道:“冰心,心月。晴姐这段时间让你们操劳了。五弟和晴姐都化险为夷,我高兴的一晚都没睡着……呵呵。不过,二哥也说了,魔界的阴谋没得逞,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们想回蜀山,早做打算。何况,水苑自来皆是女子,我们兄弟三人在这久了也不方便。”
冰心瞥了他一眼,道:“林大侠——你这是跟谁客气呢?说什么不方便,以前逍遥和酒兄在我这一泡就是个把月,也正常啊!”说着,看了一眼逍遥。
逍遥摇头轻笑,不自然的敲了敲筷子:“呵呵,这该死的老酒,总是拖我下水……”
不想,冰心面色却突然冷了下去,也不再看逍遥一眼,端起粥碗,冷声轻道:“李掌门事务繁忙,我这庙小,容不下这么大的佛。走吧,走吧!你,走吧……”
她为何如此?
原来我在他心中,只是因为老酒,而不该有的一场意外?
而他?是这个意思么?
不是。
撕扯,本是热恋中人儿为了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重要,而萌发的喜好。
他和她,在这许多年后,难道还没淡去么?
谁又知道?
只是,逍遥的心,如撕痛般,狠狠疼了一下?
※※※
不知名的地方,银发者与青霜对坐在石桌前。青霜盯着水池中摇动的瑶草,神情莫名。片刻,他问:“大人,我大哥最近怎么常见不到他?”
银发者微笑,道:“呵呵,想必是寻酒喝去了吧。他现在开朗了,难道你不高兴么?”
“我……不知道。难道……大哥窥见了真相?”青霜如此问,不似是问银发者,反更像是自问。
银发者道:“如此却不得知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不过,他应该至少找到了他想要的。”
“是么,他跟你提起过?”
“算是吧。”银发者微笑,又问:“那你呢?你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么?”
摇头,青霜只是摇头。摇头的动作,他丝毫也没有犹豫。
到底是他不知道,还是他不能知道?
青霜默默的道:“大人,我有想过,我到底要什么。可我真的不知道……如今,我可以说一无所有,就算让我重头再来,我又该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银发者微笑着沧桑,他只是,轻轻摇头。似惋惜,似无奈。
“大人,虽然您经常说自己不是万能的。可是,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指条路么?”
银发者面上的笑容淡去,他缓缓站起身来,踱至池边,背对着青霜,只轻轻的道:“若是我指给你的,那可还是你的路么?而就算你的路,途中会有人扶持,但是,总有一样是别人给不了你的。”
“是什么?”
“希望。”
※※※
水苑,众人送逍遥、潇雨至前厅外,冰心却是一言不发。
临行,逍遥抬头望天,不舍的环视着院中,道:“可惜啊,时候未到,再过几月,这园子里的桃树就会开花了。我还记得当年那番景象,确是蜀山上不曾会有的……”
“那……到时候你可以再来看么……”水冰心轻轻的道。
逍遥猛转回身去,只望着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逍遥与潇雨辞了众人,望北去了。凤铭亦不肯再留,御空向西。晴儿执意回仙霞去见师傅,再谢冰心、心月两妹,与玉芬、谭晶一同南回。独剩上官蕾,多留无意,也辞行上路,却是同凤铭一个方向。
转变,就是如此之快。此时的水苑如往日般宁静祥和。但水家两姐妹却将眷恋挂在了眸边、嘴角。
傍晚,文妃又来。得知众人已走,举目望西。
今日有霞,斑驳。
※※※
晴儿姐妹三人行的并不快,途中玉芬做主早早寻了客栈让晴儿歇息。直至次日午后才回至仙霞派。
一落脚,晴儿抬手撩过被风吹拂的发丝,扬起嘴角静静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石路屋舍。这里还是一切如常。但却恰恰因为此,才更让人怀念吧。
按说,时间不并太久。而两月余的光景,晴儿也是昏迷至前日。仿佛,自己离去的那日,就是昨天。只是那漫天的大雪已然不见。若只是昨天,为何自己心中却是如此想念?
玉芬的唤声打断了晴儿的迷思,玉芬道:“姐,到家了。你若是不累,我们先去见见师傅吧?”
“好。”晴儿微笑点头。
月芝满面是喜,快步跑向凌云师太的内院,一进院子便大声喊:“师傅!师傅,师傅!”许是太过激喜,也未扣门便一把推开闯了进来。凌云师太诧异,但见月芝一脸喜色,嘴也合不拢,当下也未斥她,心中一念划过,问道:“怎么?醒了?”
月芝大声道:“师傅!大师姐已经回来啦!”
“哦?”师太面上露出许多年也不曾见过的喜色,忙问道:“晴儿现在何处?”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月芝依然兴奋不减。
师太的目光穿门而望,只等着院门口拐进人来。虽只是短短片刻,师太的眼中却不知闪过多少时光。终于,晴儿三人走入院中。师太也是张开嘴笑了。
至内,晴儿跪下道:“弟子不孝,让师傅担心了……”
“快起来!晴儿……快起来……”师太亲自扶起了晴儿,轻轻模着她的秀发,上下打量着。片刻,师太的眼中由欣喜化做疼惜,她模了模晴儿的小脸,道:“丫头,你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