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
襄成贤早起与张文颜、谭强等军官一同在大帐内议起战事来。杨媛一时无事,颇感无聊,自己一直逛到了炊事帐前。帐帘卷起,正见静瑶、沁茹并两名军士正在里面和面、择菜。杨媛犹豫了下,还是面带笑容,抬步走了进去。静瑶见是她来,有些诧异,道:“妹妹怎么来了?饿了么?”
“不是啊!我是见嫂子辛苦,来给你帮忙的。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我!”说着,掳了把袖子。
沁茹看了看她,静瑶则是有笑,道:“妹妹有心了,不碍的。天冷,文颜说给弟兄们加一顿,我们几人就够了,一会儿便好。妹妹去休息吧,你若是饿了,我们快些就是。”
杨媛哪里肯走,一挽袖子,上前道:“姐姐呀,你们做得,为何我就要张嘴等吃。姐姐且休息一会儿,让我来吧。”说着,拿过一棵白菜剥了起来。
“呵呵,那好。正好我们姐妹也聊聊天。”静瑶暖笑着看了看她。
杨媛极想表现,手上也快,撕下白菜叶,便把菜梆撇了出去。静瑶怔然,几人看的心疼,杨媛却是越撕越起劲。静瑶急忙阻拦,道:“妹妹,白菜梆且勿扔了。”
“啊?”杨媛也是愣了一下,问道:“怎么?菜梆也要吃?”
静瑶却不责她,笑中安抚,道:“这军营不比官家。若是都撇了,便不够吃了。咱们离京城近,将士们这才有些菜吃。若是战事当中,凉水粗面也是正常。”说着,微笑摇头,道:“文颜偶尔会与我说起打仗的事,有时候辎重补给不上,将士们就是挨上几天饿,也要拿命去搏的……”
杨媛愧疚的点点头,回身捡起了丢掉的白菜梆,吹了吹,轻道:“我家成贤很少说起这些……”
“他那是怕你担心,哪像文颜,总跟没心没肺似的。”静瑶如此道。
“不会吧!”杨媛诧异道:“京城上下,谁不知你们恩爱,羡慕还来不及呢!张大哥对你不好?”
静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杨媛不解,小声道:“嫂子,他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叫成贤去骂他!”
“呵呵,他不欺负我的。只是长年不在家……”静瑶停了下,带着笑意继续道:“他一回到家呀,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不知何时起也学会跟我撒娇了。在家他可什么活也不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时候不让家丁做饭,非吵着让我亲自下厨做给他吃……我见他吃着高兴,自那以后就都是我做给他吃了。索性我就把家里的伙房师傅打发回乡了……”静瑶默默说着,面上却一直扬着微笑。
“啊?那姐姐自己在家的时候,也是自己做了吃?”杨媛诧异问道。
“嗯。”静瑶道:“家里十几号人,都是我给做了吃的。”
“啊?”杨媛更是惊诧,问:“姐姐做饭给家里的下人?”
静瑶冲他笑了笑,道:“没什么不好么,我自己在家也无什么事,做做饭也不会太无聊……”
杨媛此时大为触动,静瑶此举像是违背了常礼,却让人心中感动。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笑嘻嘻的道:“真想不出大将军撒娇的时候会是何般模样。”
静瑶低头带笑,道:“呵呵。就跟我那俩个娃似的。渴了,饿了,冷了,热了都要吵我……只有两个娃耍懒不肯跟先生功课,他才会严肃些……”
“姐姐,那不是苦了你了?”杨媛大抱不平道:“他长年打仗不归家,担心死人不说。回到家还把你当使唤丫头。姐姐你就不生气么?”
静瑶笑中甘苦,轻轻摇头,只道:“他有说过,等打完了仗,他就辞官不做。带着我跟孩子田野山林,悠闲度日。他说……他会补偿我的……”
杨媛道:“那也不必啊。以张大哥的威望,万人景仰。若打迎了仗,皇帝必定重重封赏,到时候还住京城便是了。何必再去过清苦日子呢?”
静瑶笑中甘苦,摇头道:“上次皇上赏了一千两,我拿了三百两打点家丁,救济祖家乡亲。剩下七百两都让他拿到军营犒劳将士们了。按说这身外之物,无须在乎。只是他今时地位,与朝贵们喝场酒都要十几两。我们家哪里负担的起……再说,我虽是乡绅之女,但我十岁之前,家中也是清贫的很,爹爹救过一个富贾,这才发迹。我是长女,小时候五、六岁便什么都要做了,所以也不在乎清贫日子。说到底,我也是个女人,我没有文颜那般的抱负,只希望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
“姐姐……我也读过圣贤书,跟你比起来,我……”
“妹妹过谦了,你今日能来为将士们造饭,已是一般官家小姐不能比的了,成贤兄弟会为你骄傲的。”
“嗯!”杨媛重重点头,道:“我以后天天都来给姐姐帮忙!我不会的,还请姐姐教我!”
此时的沁茹却是一声不响,只在一旁默默的掰着白菜。静瑶微笑着看向她,歉意道:“你看咱们姐妹只顾自己说,却把小茹姑娘撇下了……”
沁茹忙抬头看她,强笑了下,道:“没事的……茹儿听就好了……”
杨媛此时道:“说到底,沁茹姑娘可是咱们两家的恩人啊,哪有让恩人干活的道理呢?沁茹姑娘,不如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跟嫂子就行了。”
沁茹忙道:“不用,不用。茹儿做的来的……”
静瑶曾也如此劝过,此时微笑道:“小茹手很巧的。她回去也闷,咱们姐妹三人说点别的吧。”
※※※
群山之间一独岭,峻岭之峰座毛亭。此地纵横各不足二十丈,四面皆是悬崖峭壁,断不是常人能攀的。此间地面平坦,稀疏杂草枯黄,崖边两棵古松曲折。
凤铭环视了下,心想这亭子又是谁人所造呢?他忽而摇头有笑,若不是仙灵之地,青霜又怎会来呢?凤铭围着崖边赏了一番景,终于来到亭内坐了下来,双鞭靠在一边,眺向远方。
青霜会不会真的来此,他并不抱多少希望。但也只是因为那点希望,才让他来此久等。
静坐至晌午,凤铭月复中打鼓,也只觉得颇感无聊,但此时他是不会离去的。想了想,一把抄起‘杵决’就这方寸之地舞起鞭来!这对鞭舞起来更显威风,在日下绽出幽蓝的光来,带起“呼呼”风声。只是舞了片刻,却只觉更饿。凤铭后悔来时心急,也忘了带些干粮上来。当下把双鞭一撇,复入亭中,躺在长栏上睡觉去了。
约莫申时过半,日向西沉。凤铭忽然醒来,擦了下嘴边的口水,怔怔眨了眨眼睛,晃了晃脑袋。他抬头望天,月复中却“咕——”的一声,五脏庙再次鸣起钟来。凤铭模模肚子,起身捡起‘杵决’,一个腾身御上空中,望来时路去了。
独岭东北二、三十里,连山之东座一小镇。凤铭来时瞧见,此番正是来寻吃的。翻身落在了镇外,快步走了进去。至镇内,东寻西瞧一下,也饿的无心多看,直来一个烧饼摊前,道:“老板,来十个!”
摊主望他一笑,道:“喝!小哥饭量真大啊,难怪身材健壮!”
“呵呵。”凤铭挠挠头,道:“您误会,我这是还要赶路,所以带些走。”
“哦,哦。”摊主数了十张饼,纸包了递给凤铭,道:“十个钱。”
凤铭接过饼,当即咬了一口,叼在嘴里,这才往腰间模钱。只是这一模,却当时惊大了双目,吃心也顿时全无。他把一叠饼放在摊上,在身上模来模去,找起钱来。
摊主笑意勉强,问道:“小哥,你这是……”
凤铭却一脸惊诧,大声道:“喝!还有人敢偷我?”
摊主笑的尴尬,道:“您再找找,再找找……”
凤铭手在胸前模了两把,寻思一番,道:“罢了!老板,这饼你且给我留着,我现在去山里给你打只猢兔回来,要么给你砍一捆柴!资当饼钱!你等我,天黑前我一定回来!”言罢就走。
摊主见他不是耍诈,当下宽心,喊道:“小哥,不必了——这饼你拿去吃吧——”
“不用!你等我!”凤铭执意不肯,脚步不停的跑的远了。
眼见天色入昏,凤铭也急,寻一圈不见野物,轮起鞭打下枯枝作柴。天色已暗,凤铭背着一大捆柴禾赶了回来。直回到那街边,却不见了烧饼摊子的踪影。凤铭是又饿又气,把柴往地上一摔,埋怨道:“女乃女乃的!这老板不仗义啊!”言罢,双手卡在腰间,气哼哼的向四处望去,毕竟自己还饿着呢。
自己身无分文,当下就是拿柴去跟人家换吃的,也不知谁家肯。正直冬末春初,野果定是寻不到的。而当下天已入晚,兔也归穴。莫非要去树上模几只鸟来烤烤?
正是气急踌躇之间,忽有一人来至他跟前,此人跑堂打扮,肩上搭着条毛巾,客气问道:“阁下可是凤铭?”
“是我,怎的?”凤铭诧异回道。
那人点头赔笑,伸手示路,道:“您请,您的酒菜已经备好了。”
凤铭转头瞧,正见对过是一酒肆,此时心中更加不解,问道:“什……什么意思……”
那跑堂的道:“您就别管了,总之有人替您点过酒菜,付过帐了。您只管用就是了。”
“替我点的酒菜,还付过帐了?谁啊?”凤铭追问着,心中嘀咕。
“您就别管了,赶紧随我来吧,一会儿别凉了。”跑堂的催劝道。
凤铭寻思,此地并无熟人,莫非是青霜见了自己却又不肯相见?还是那上官蕾又跟了来?但不管是谁,必是见面话说最好!当下决定,点头道:“好!”言罢,自己往酒肆中寻看走去。
小二拾起柴禾与他一同至店内,将柴靠在了门口,道:“我先给您放这。”
凤铭一摆手,道:“拿后头烧了吧,我留着无用。”
“这怎么好意思?”
“加个小菜,或加几两酒不就行了。”
跑堂的有笑点头,凤铭却早耐不住了,问:“你说的,给我点菜付帐的那人呢?”
“走了啊。”
“啊?这……”凤铭心中满是不解,刚欲又问。却听那跑堂的道:“客官,小的可不是故意要瞒您。只是,既然您朋友不让我说,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又怎好不应呢?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不成么?”
凤铭无奈的点了点头,回至桌前坐下。店小二扛着那捆柴去了后面。桌上菜四碟,虽算不上丰盛,但也有荤有素。还有几张饼,其中一张便是自己之前咬过一口的。只是寻了一圈,却没有酒,凤铭当即喊来那店小二问道:“如何无酒?”
“哦,您朋友当时没有点酒,许是忘了吧?”
“那捆柴就换酒了。”
“好的,好的,这就来。”
凤铭心中琢磨,若是说自己的银子被人偷了,那几无可能。毕竟自己从出了那城之后,便一直御空到了独岭之上。莫非是在耍鞭时丢的?又看了看桌上的菜,想起无酒,却忽而有笑。此时他仿佛豁然开朗一般,不再多想,拿起筷子大吃了起来。
按说凤铭身无分文,酒足饭饱之后应该出城去,或是寻个破庙来对付一宿。此时他却就在这镇中东游西逛,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片刻之后,抬头见是一家小客栈,抬步走了进去。
里面传出偌大的声来:“掌柜的!俺没钱!你的柴房就给俺对付一宿吧!”
一句话功夫,又听凤铭嚷嚷:“说了没钱就是没钱!五文钱不是钱啊!柴房你还要钱啊!”
对方声也高了起来:“没钱就走!你还想住霸王店啊?!”
“你等着!我再去找别家!要是找不到,回头我就睡你家店门口!”言罢,凤铭出了客栈离去。
“甚么人!如此无理!再敢来就报官!……”里面传出喝骂声。
一人在远处墙角有笑,待看不见凤铭了,这才闪身进了客栈。
掌柜的见来人,立刻收了怒容,强笑了下,问道:“姑娘,住店?”
“掌柜的,刚才那人你别跟他置气,这镇上还有其他客栈吗?”
掌柜的愣了下,摇头怨气道:“没了啊!我们镇小,就我这独一家!搞不好他回头还真会回来再闹!”
对面有人有笑,道:“没事,您消消气。回头他回来,您给他开个房就是了。房钱我现在给您。”
“这……”掌柜的很是诧异:“姑娘,你们……这……”
女子微笑,道:“您就别管了,他这人是莽撞了些,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言罢,拱手作揖。
“别,别……受不起……”掌柜的此时消了气,点头应允,道:“那好吧,他若回来,我给他安排间房就是。那姑娘你呢?你也要一间么?还是……我先给您开一间,您在这等他?”
女子轻摆手,道:“不用了,我回头赶夜路,不住店了。”说着,模出了钱袋。
“您一个姑娘走夜路多危险啊,多急的事情要如此?不如休息一晚再走吧。”掌柜的好意劝道。
正说间,凤铭却是早有盘算,正在此时杀了个回马枪。推开门,见人便嚷:“哈哈,逮着了吧!我看你这会儿往哪跑?”
女子惊慌回头,望着凤铭有些失措。
见回过头的女子,凤铭却是惊诧的从头麻到脚,指着她结巴问道:“你……你,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此女定不是青霜,却也根本不是上官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