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厄寺外,雾中迷情。
许多年前,沁茹执意身殒之后,幻梦三长老便替襄成贤抹去了记忆,可她也未曾料想,襄成贤竟在心底深处还留下了那残破的碎影。以至于多少年来,襄成贤总是在梦中与蝶精相会。虽然在梦中他看不清她的相貌,可如今襄成贤更确定那就是沁茹。
此时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但沁茹却不敢回答。襄成贤并未追问,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答案。沁茹折磨着,几乎失去了理智,她流着泪,摇头道:“我不能说,我不能……”
“那就是说,我梦到的都是真的,莫非你我真的有过曾经?”襄成贤嘴角扬了下,眼中的苦却是更深了!他苦涩摇头,悲道:“可你为何要使我忘掉?为何让我从此再也想不起来?即使你有什么不得已,可你也应该明白,那些是我最宝贵的东西!纵然让我死,我也不愿意忘记那些!若是我没有忘记,我又怎会辜负杨媛?若我没有忘记,我又怎会苦苦的寻觅……”
“啊——啊,啊啊……”沁茹终于放声大哭出来,哭泣悲问,“怎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不该来,我知道自己不该再与你相见!我,我好傻啊!啊啊……”
“茹儿,你别误会,我,我不是要责怪你……”襄成贤见她哭的大为悲痛,不忍的解释。
沁茹抹泪,泪却更汹涌,她道:“你不怪我,我也要怪自己!当年我就应该听三姐姐的话,不该再去找你。可,可我还是去了……后来,我以为你忘了我,便不会伤心了,可我还是错了……如今,云姐不让我来,可我还是来了……呜呜……”沁茹哭的泣不成声。
“茹儿,你是后悔了么?”
“我不后悔。”沁茹连连摇头,泪在飞,“可我现在才明白,我对你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我以为不管多久,我自己承受便罢了。可没想到如今还是害苦了你……”
她哭的越痛,襄成贤越是心疼,他又劝:“茹儿,你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既然我今天什么都明白了,便已丝毫无怨。今日能再见到你,让我把什么都说了,我便是死,也再无遗憾了。”
“不要!你不要再说死!我不要你死!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你应该回到杨姐姐身边……”
“是么……”
“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回到杨姐姐身边,好好待她……”沁茹哭着道,“我不是不爱,我是不敢!我没有资格的!你我都明白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襄成贤强撑起身子,扶住沁茹的肩头,道:“茹儿,你说的不对!人人都应该有爱的资格!即使不在一起,可一样可以爱!即便你不肯和我在一起,可我也一样爱你,永远爱你!我心底的那份感情是不会消失的!你若相信,来世我一定要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爱,可以让人消沉,但一样可以给人力量!
当你觉得爱即将从指间流走远去,任谁不会悲伤?那抓不住的空洞感觉,又有几人能承受?
可当你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便又会为之憧憬,这份憧憬便是力量!
“茹儿,为何你说不敢呢?便是不敢,可我知道你已然是爱的!所以敢与不敢,又有什么区别呢?勇敢些面对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奢求今生,只求来世!”
襄成贤是不是已经解月兑?
是不是在知道自己也拥有她的爱之后,便已足够?
沁茹哭声渐止,听了襄成贤的话,仿佛多年的愁苦与疑惑突然释怀!她抬起头,与他深深凝望!
襄成贤望着睫毛挂泪,楚楚动人的沁茹,温柔轻笑。
“我爱你!”沁茹终于勇敢的说出了口!与他紧紧相拥!只是她又不禁喜极而泣,“我真的好傻,我明明知道你我之间是真的,可却一直不敢承认!痴痴缠缠至今,却只是伤害了我们和更多人……”
爱,一直都是明朗的,是谁给它罩上了阴云?
如今云开雾散,还爱一个真相。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洁净天空。
爱,本就应该是这般纯粹。
释怀的心突然解月兑,如同拨开迷雾,复见蓝天的畅快!
沁茹突然抬头,猛然发现这漫天迷雾开始起了异样!虽然襄成贤看不出变化,可沁茹眼中却已是另外一番景象!沁茹惊喜万分,不自觉的站起身来:“我懂了,我懂了!我明白为何这阵唤作‘逐心’了!不能,便是不敢!童老他果然没有骗我们!”
襄成贤见沁茹神情大变,自言自语起来,不禁诧异,忙问:“茹儿,你怎么了?”
沁茹抹了下泪,已不再哭泣,她微笑着对他道:“你等我一下。”言罢,她周身绽放出七彩的光芒,一对斑斓巨翅也毫不犹豫的显现出来!襄成贤见了,是惊是喜,在七彩的光芒下注视着她。
沁茹更不迟疑,飞身入了迷雾之中。此时沁茹眼中,已尽是道道流光和大小不一的光球,而那最大的一颗,便是这咒阵的关键所在!沁茹在光芒中穿梭,七彩光芒更是绚丽,拂过数颗较小的光球之后,她径直朝那最大的光球冲了过去!
漫天的迷雾本是静静的迂荡,此时却突然躁动!猛然间,这硕大的迷雾突然收缩,仿佛从最里面被吸了进去一样!而下一刻,却又骤然炸开!迷雾的边缘此时已出现了挥舞的芒信,渐渐发散,风吹则消!
没有声响,却震动不止!天厄寺内守阵的普究大师眉头一紧,立刻催功运法,抵制住结界被冲击的力量。所有护阵的弟子也是纷纷凝神戒备,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雾开始渐渐散了,沁茹收了光芒和巨翅,突然间落回到襄成贤身边,拉他道:“我们快走吧!”
二人很快出了雾,同乘一骑渐渐远去了。
不过多时,这迷雾已经明显消散的小了。天厄寺众僧也已觉出异样,原本阴暗的景象此时也愈发的明亮起来。普究大师双掌一拍,已经飞入空中,扎入雾中去。他运气内劲,掌风呼啸!这舞被吹的腾滚翻涌,却再也不会复原了。普究大师直直纵出雾去,不再会迷失方向,也并未感觉任何灵力束缚!普究大喜过望,双掌合十,望西行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何这迷雾会突然散去,当下一个翻身往回飞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那团漫天的迷雾已经消散无踪,天厄寺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天厄寺的人虽然都是高兴,但也不敢放松警惕,派出许多人在周围巡查,也希望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凤铭行了一整天,此时已经日垂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他心中酸楚不已,觉得和上官蕾可能就这样结束了。一路愁眉不展,独自出神。行经天厄寺,他远远的朝天厄寺上空依然还在巡查的僧人憋了一眼,却也没朝心里去。片刻,已经飞了过去,突然间他这才回过神来,迷雾怎的不见了!
凤铭在空中驻足,望着那边出神片刻,终于朝着天厄寺飞了过去。
距离这边二三十里的地方,路旁有几间并排的矮房。头里一间比较大,门外悬这一面幌旗,像是个小酒馆。幌子下面拴着一匹马,马儿正在嚼着草料。
柜台上,掌柜的五十左右年纪,正与一人攀谈,他叹声道:“哎,现在又打仗,幸好军队没打我门前过。不过如此一来,也没有人行脚经商的打我这过了。最近倒是清闲,和我家老婆子自己做饭自己吃,眼看就锅见底喽!对了,王掌柜,现在世道这么乱,怎么你还有闲心出来跑商啊?”
“哎,我有什么办法?别回头打不死再饿死了!”那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反正后面那些屋都空着,你随便住吧。”……
里面四张桌子,坐在最靠墙角的两人正是沁茹与襄成贤。沁茹问:“怎么样?好些了么?”
襄成贤一笑,道:“你不是说我没什么吗?现在吃饱了,没事了。”
沁茹摇头道:“虽然是没事,但你身子还是虚弱。也不知你在那里昏迷了多久……”
“都过去了……”襄成贤望向门外,看向远方。
沁茹犹豫了一下,问:“那你准备去哪?是回军营,还是去找杨姐姐?”
襄成贤也是犹想了一下,道:“去军营吧,你不跟我去么?”
沁茹摇了摇头,却不做声,此时的她已开始不舍。
襄成贤轻轻笑了下,问:“你此番来,是专程来找我的?还是还有其他事要办?”
沁茹道:“本来我是来找你,我也怕你在前方有危险。可现在我想我还是不用跟去了。我之前见到夜恋了,他肯定会顾你们周全的。我们……我们还是就此分别吧……”
襄成贤默然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在柜台上放了一块碎银子,便出去牵马了。掌柜的要找钱,他也不要。沁茹此时也跟了出来:“你……”
“走吧。”襄成贤解下缰绳,牵着马往东走去。
这两人一马走的很慢,谁都希望分别来的慢一些。直走出半里地去,却谁也没有说话。大概他们都明白,便是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并没有肩并肩,却感觉是在相互依偎。
终于,襄成贤道:“茹儿,我走了。此一别,相见不知是今生还是来世,我会按你的说的,好好的待杨媛。只请你千万不要忘记你我的来世之约。”
沁茹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望着他轻轻点头。
襄成贤低头轻笑,又道:“其实,我还是希望你有时间能过来看看。静瑶嫂子,张大哥,杨抑他们都会想你的,将士们大多都认识你的,毕竟你在军营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你还给他们做饭……”襄成贤一直低着头,此时他已是说不下去,眼圈发红。
沁茹抿着唇,扬起的嘴角是发自内心的笑。只是这次,他依然没有开口,也没有点头。
“我走了,你珍重!不管何年何月,不管那时的你还是不是你,我还是不是我,但我们的约定日月可鉴,总有一日会相见的……”襄成贤翻上了马鞍,拍马而去。
那一人一马渐渐的远了,沁茹缓缓转回身来。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倾下。沁茹,一步上天!
泪,落在空中,在月下闪烁飘洒。只是这次的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当泪流进心里,是清凉的感觉。怨已消,愁已逝。唯有那离别的酸楚,如青果般酸涩。
而那人的泪,除了马儿之外,不再有别人看到。
勇敢的爱一场,已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了。
哪怕那只是转瞬即逝,可我也清楚的知道,我拥有了。
你我拥有的这份爱,并非只是曾经。而是,直到永远……
人们总以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叫做拥有,其不知,那份爱才是真正的拥有,且是才是天长地久的。
若是爱不在了,你我又何来离愁之苦?
若是没有爱,即便天天在一起,那又怎能叫拥有?
※※※
天厄寺。
酒神举望苍穹,怔怔出神了半晌,终于转身朝里面走去。
“酒老大!哪里跑!”凤铭大喊追来!原来凤铭早已询问过普弥、普究两位大师关于这迷雾散去的缘由。二位大师表示暂时并不知是何原因,让他留宿,可凤铭一是想着回去交差,二则更想了却自己与上官蕾的事,遂决定先回昆仑,来日路过时再来不迟。只是他刚待要走,却发现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凤铭放量眼睛,认出那正是酒神,当下又惊又喜!他怕酒神发现自己立刻遁走,遂哈腰潜行,眼看离的近了,却发现酒神转了身。此时他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
酒神闻声驻足,微微回头,已知是凤铭朝自己奔了过来。
凤铭脚力上乘,行在树尖上尚且如履平地,如此近的距离,一下便扑到了跟前!凤铭直怕酒神跑了,离他一丈多远的时候便已腾身跳起,一下扑到酒神背上,死活也不撒手!他圈住酒神不放,大喝问道:“让你丫的跑?还跑不?”
酒神有笑,拍了拍凤铭的小臂,道:“好啦,我不跑。”
“真的?”
“真的。”
“走,找地方喝酒去,我请!”凤铭跳来,但也不肯放手,拉着酒神,让他跟自己走。
“你有钱吗?以前还不都是跟我到处蹭吃蹭喝!”
“有啊!师傅差我出来办事,总不能让我空手出来吧!”凤铭拍了拍腰间,钱声碰响。
酒神轻笑摇头,道:“说正经的吧,我来此是有些事。你怎么也在这?是不是也是为了迷雾之事?”
凤铭点头道:“我从蓬莱回昆仑,路过这里。不过我刚才问过了,普字辈两位大师也不知道为何这迷雾会突然散去。所以我想我还是先回昆仑,回头再来。结果还让我逮到你了!”
“说的我跟贼似的……”酒神斜他一眼。
“谁让你跑的?走吧,咱俩找地方喝酒去,在这你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酒神摇了下头,道:“不好吧,回头咱俩喝的一身酒气,再到这佛门之地来,有失礼数。”
“那你想咋着?”
“你不是要回昆仑么?你先回去就是了。咱们又不差这一日,我先进去拜见一下两位大师。”
“怎么不差这一日?老二带着老三老六,联合晴姐一起欺负我!你当老大的管是不管?”
“呵!”酒神有笑,“欺负你?真的假的?你是这么好欺负的人吗?”
“这还能假?他们一起把我打出蜀山的!我这不正想找个地方,给你说清楚的么?”
“你少来,就你那点心眼……”酒神不屑的道,自是不会相信凤铭的话,但自己也想与兄弟聚一聚,他想了想,又问,“你说回头还来,大致什么时候?”
“快则一日,慢则两日!”
“那行,我在天厄寺这等你。到时候再喝。”酒神许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