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林古道,荒院石井。
数千年的流连徘回,当那女子讲述完,云云和江山面面相觑,就算有心帮她,却也不知要该当如何。女子看见二人表情,却是愁绪转作微笑,道:“二位不必为我挂心,几千年了,我已不会再奢望什么。”
江山却摇摇头,道:“若你已经放弃,只怕早已离开这里,不是么?”
女子当即窒住,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她眼睛再次发红湿润,又要落下泪来。
江山道:“姑娘,我不敢向你承诺什么,不过兄长倒是与几位神仙相识,回去我便将你的事告诉他,到时候希望能多少帮到你。”
女子扬了下嘴角,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低头,以表谢意。
江山往北望了一眼,问:“我想去你说地方看一看,心理有个数,别回头给大哥说不清楚。可以么?”
“嗯,西面的山谷就是。谷口很窄,如今已被藤蔓所掩,不过仔细一些并不难发现。我……就不过去了……”女子道。
江山也不愿她触景生情,点点头,开始往北行去。女子驻足原地目送江山。江山本以为云云会立刻跟上来,可当他走出数丈,却发现云云并没有跟上来,江山诧异转身回望,却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女子见江山回望自己身后,也回过身来,却发现云云刚刚扒开了井口,就这么看了下去!
深深的,看了下去。
仿佛一切都停止了,连呼吸都屏住。那一刻应该很短,江山和女子面上只有惊诧。而这一刻又显得如此的长,云云的表情由期盼转作疑惑,又从疑惑变作惊觉,在惊觉之后,她微微张着嘴,怔怔窒在了那里。
“云云!”江山的急呼将云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云云闭上眼,深深的,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女子担心的道:“姑娘,你……”
“没事。”云云直起身来,冲着女子暖暖一笑,又道:“那我也去山谷里看看。”言罢,快跑几步朝江山那里赶了过去。
江山奈不住问:“你看到了什么?”
云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言罢,当先朝北面走去。
江山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待云云快走远了,这才跟了上去。
※※※
无垠火海,赤练王不紧不慢的一步步走着。小道两旁的岩浆黑色逐渐增多,火红渐渐变少。又行不远一段,竟有冰冻白霜覆在了黑色的岩灰之上!再往前,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天冻土!
在这冰与火几乎骤然相接的地方,冻气与热浪撕扯,仿佛空气也在挣扎。只是不知为何,这里却丝毫无风,无声的撕扯与挣扎,仿佛是在脑中的幻声,而耳边,却寂静的如死一般。
赤练王驻足于此,静默遥望。须臾之后,却是冥王从那冰天冻土的另一端悄悄走来。
二人相对而立,冥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
“呵呵,也没过多久,就不必叙旧了。此番邀你来,为的依然是以前所说的事。”魔王道。
“以前所说的事?”冥王微微哼笑一下,有些不屑的道,“哼,我可不记得你以前明确的跟我说过什么事。我能明白的无非是你想让我动用冥界的力量,帮你颠覆天庭。”
“呵呵,你这不是什么都明白么?”魔王扬了下嘴角,道。
“明白又能怎样?你觉得我凭什么帮你?你身为魔界之主,应该清楚我身上担负的是整个冥界。”
魔王却道:“你又怎是帮我?难道你不想么?千年来,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什么?”冥王道,“你想颠覆天庭,从此之后便能纵横六界,肆虐神州。但那可能么?只要我没死,至少冥界这里,可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我何曾说过要魔界纵横六界,肆虐神州?”魔王反问,又道,“我知道这就是你的顾虑,所以我此番来,是带着诚意来的。”
“哦?那说说你的诚意。”
“呵呵,看!所以我知道你还是有联手的想法。”
“哼,那也得先看看你的诚意。”
“实则我的诚意并不是什么许诺,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许诺什么,你也不会相信的。”
冥王点了点头,只等着他说。
魔王神情突然严肃起来,道:“你自小跟着第一任冥王,他如今在这冰海之中备受煎熬已历千年,其中缘由即便旁人不知,只怕你也应该清楚吧。”
“神不信任他,随便给他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以至如此。千年来,你以为我会好过?不过,这与你又有什么干系?难道你想说联手一事,反倒成了你帮我?”冥王道。
魔王摇摇头,道:“所以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古时,冥界被五鬼割据,上任冥王乃是初神,授神首之意,力压五鬼,折服阎罗,才将冥界一统。自此之后,人鬼轮回之事才有章可循,有规可依。”
魔王还未说完,冥王便打断他,道:“这些我是知道的,可我并不认为冥界一统有何不妥,这反倒是一桩好事,苍生轮回之事因此得福。虽然这与你魔界无关。我可从没打算要恢复五鬼割据的混乱局面。”
魔王点头,道:“你不知道的是,上任冥王被打入这炼狱,是因为他与魔界之女彼此心生爱慕。也正是因为他与魔界之女的联手,才让太魔凶血之咒的功效未及一半,才让很多初神和始魔残存了下来。只不过,虽然他们挽救了一时的死伤,却没法止的住仇恨。”
冥王默然,半晌才道:“若说他与魔女的事,我并非丝毫不知。毕竟我是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被打入这炼狱之中的。我确实觉得众神这样对他太过严苛,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恨意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众神凡心更重。可笑,更可悲。”说着,冥王无奈摇头。
“你不想替他讨个公道么?”魔王问。
“想。可就算我一直都在想,但这也与你无关。不是么?”冥王丝毫不肯让步。
魔王道:“是他与魔女给了我生命,你说与我有没有关?”
冥王睁大眼睛,哑在了当场。
※※※
古道荒院,北,圈谷。
云云和江山已经从那只能容一人的狭缝中进入了谷中。这山谷不大,被陡峭的山崖抱成一圆。谷中底面大,上口小,上口被树木覆盖,便是从上空看,亦不容易被发现。原本西面应该有一条小瀑布落下,可自从石碑出现,千年已过,早已看不出还有瀑布的痕迹。与上口和谷外树木繁茂的景象不同,谷底一片灰白,与这石碑浑然一色。偶有树藤攀沿下来,与灰白相接的地方,也变得焦黄,早已干枯死去了。
云云和江山举目环视了一番,开始向石碑走去。待走的近了,江山忽然一把拉住云云的小臂,石碑周围突然闪烁水蓝波光,显然有结界守护。二人不敢贸然继续靠近,只隔着几步远观察着这座并不多大的石碑。石碑方座尖顶,碑座正面刻着二人都看不懂的文字。云云和江山面面相觑,又观察了一下周围,并没有什么新发现。江山道:“我们走吧,我知道是什么样子就行了,回头也好跟大哥说。只是不知道那穆严之前要找的,会不会正是这个石碑呢?”
“那我们回去问问她吧,或许她见到穆严来过呢?”云云提议道。
“嗯。”江山犹豫了一下,又问,“那……还去酆都么?”
“去啊,为什么不去?”云云微笑着道。
江山终于露笑,点点头,与云云一同往回走去。
※※※
炼狱,冰于火相接的地方。
冥王当真不曾想过赤炼魔王竟然是上任冥王与魔女之子。当他正惊诧无语之时,魔王又道:“你只知道上任冥王在这冻海之下,却不知道魔女也在那火海之中。而他们永世生不如死,不仅要一直忍受着连你我都无法忍受的折磨,还要拼命维持着冰与火的平衡。一旦有一方放弃,冥冰或魔火就会倾泻而出,不仅吞没对方,也会殃及冥魔两界!一旦失衡,你我两界就会渐渐被蚕食,最终不是冰狱,就是火海!”
“毒咒!”冥王喝出声来,眼中满是愤恨。
冥魔之王对面相视,仿佛第一次从对方眼中找到了共同点。魔王道:“六界是不是都觉得我魔界最凶残暴戾?可我们何尝有过这般的扭曲的嫉恨?这歹毒的恶咒一日不除,你真的认为你我冥魔两界会永世太平?”
冥王皱了下眉头,有些疑虑道:“若说众神对魔界如此,我倒可以理解。可我冥界到底与天庭共这天道回轮之事,他们为何也要将冥界牵连进来?”
“哈哈哈哈——”魔王大笑出来,“冥王啊!莫不是时间久了,假话也变成真的了?天庭何曾与你一同共过轮回之事?他们觉得有用的,拉入天庭的人,需要你冥王的同意吗?他们不要的,他们可过问过谁?还不是你冥界千百年来独自掌管轮回之事?你仔细想想清楚,对于他们和凡人来说,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天堂,人人想去,一个是地狱,人人不想去。所以他们除了拉进天庭的,其他的还不是统统扔的越远越好?至于冥魔两界变成冰狱还是火海,他们需要关心吗?他们只需要把被他们抛弃的人扔在这里,就再也不会问了。难道不是么?”
冥王默默点头,道:“对,不管这里怎样残酷凶险,他们都不会在乎。对于那些被投到这里的人,他们只会说一句‘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现在,阁下可都明白了?”魔王问。
魔王本以为说动了冥王,可冥王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二人对视半晌,冥王又道:“我现在只想知道解除这个毒咒的方法。别告诉我颠覆了天庭,这毒咒自己就会消失。而你若真是上任冥王之子,为何这六界中却一点传闻都没有?”
魔王歪起一边嘴角笑了下,道:“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哼,你当本尊愿意随便认人当老子?幸而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才得以在魔界生息修炼,最终执掌魔界。不然我如何活到今日,站在你面前?我想改变这一切,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难道你冥王会怜惜我?你曾跟着上任冥王,所以你成为冥王比我当上魔王早许多,也容易许多!你能想象我这千余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只觉得自己这千年傀儡不好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可是连傀儡都比不上的鱼肉而已!这些我本不应对谁说起,不然天庭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怕就不是静观其变,而是要出动全部兵力来剿灭我魔界了。我把这些告诉你,这就是我的诚意!”
冥王的目光停在魔王的脸上,又是打量了一番,仿佛是在寻找上任冥王的影子。终于他道:“好吧,上任冥王教给我很多东西,确实有恩于我。我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救他的方法,而自己又不方便有什么行动。你且说说你的计划。还有,刚才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呢。”
魔王道:“哼,毒咒的力量来自神枢。但解开神枢只是第一步,至于消解冰火的方法我还在找。”
“你不妨找到了,再找我谈。”冥王直白的道。
“你以为我等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很久以前我为何已经开始在凡间妖界搜罗异宝法术?而这事毕竟是那些神仙做下的。你不把他们踩在脚下,你以为他们会乖乖说出来告诉你么?”魔王反问。
“哼。”冥王哼笑,点了点头,倒也赞同他的说法。
“你有什么疑虑就一次说完吧。有些事,即便你不插手进来,该办的我一样要办。我这次着急恢复魔身,就是不想再等个几百年,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枝节。”魔王道。
冥王想了下,道:“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其一,就是不想天庭太过干预冥界的事。这样我会改变很多东西,乃至冥法罪责。上任冥王告诉我,人人都会犯错,有惩戒,更要有赎罪的机会。不能一朝错,永不翻身。只有我冥界的怨声少了,世间才会更太平。福禄罪责不应是神权的滥用,光越强,影子越重。神不能把那种没有瑕疵理想变作对任何错误的嫉恨。冠冕堂皇的天庭之下,却是苛法暴政来支撑。这种可笑的局面我早就受够了。或者幸好我没有一直待在那光鲜的地方,反是一直活在哀怨声中,才能有此觉悟吧?自有生命轮回,冥界便一直担负这个职责,我身为冥王,必然有这个担当。而眼下我一直傀儡至今,五方鬼,十殿阎罗与我的关系无非是看着冥界与天庭的相互拉扯。天庭让我们冥界内部相互牵制的局面,我也想尽快改观。”
魔王插话进来:“说白了,你是想独立。”
冥王道:“本王愿与六界共这天下事,但不应是这种让人别扭的局面,一点好处都没有!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我一直在寻找解救上任冥王的方法,只是千年已过,我却一直找不到方法。”说着,他忽然露笑,“其实我一直都在盯着你和天庭的动静,一旦你们交手,即便你不邀我联手,我也有可能不请自来。说白了,我也认为这是个机会。但至于我倒向那一边,或者坐视虎斗,那就不好说了。”
“哈哈哈!你终于说实话了。”魔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