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海市烈士陵园。
军号悠长而嘹亮的声音在柏树的枝头萦绕,神情肃穆的警员站成笔直的四列横队,横队后面才是『乱』哄哄的亲朋好友。
但马睿的亲戚一个也没有,来的多半是美幸的家人。马睿本身是孤儿,这让他的死显得更具有悲剧『色』彩。
市公安局副局长亲自上台致词,追思马睿警官短暂而又光荣的一生。
人群后面,一些长舌『妇』人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美幸的婚姻。
“丧门星”“克夫命”,这些预料中的词语涌入黄远的耳朵,让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路虎车。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王直的身影,他猜想王直一定能听到这些人的话。
“他应该会忍得住不搞大屠杀吧?”他对自己这样道。
马睿和美幸的事情让他对于这个国安部特a级档案人物有了更多的了解,相应的是他对王直的恐惧和担心也减弱了很多。
很难形容他,但是他并不像很多领导认为的那样,是一个必须适时铲除的毒瘤。黄远相信自己能够控制和引导他,把他的力量运用到对国家有利的方向上来。
“真让人不爽。”一个年轻的国安特工在他身边道。“一想到王启年和林深河要和这样的伪君子为邻我就不爽。”
黄远拍了怕他的肩膀。
“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这样道。
我一定会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有价值。
“我有点不明白。”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道。“马睿一直掩藏的很好,他是江海市刑侦大队有名的破案能手,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疯狂和愚蠢?”
“这很难。”黄远再次回望车子,觉得谈论这个问题应该不会过分刺激王直,才又继续道,“去年在专案组的时候,我和他的接触很多。他这个人很聪明,但是个『性』也很偏执。从某种角度上来,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习惯于什么东西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喜欢把问题考虑的很周全。但一旦事情月兑离了他预先的策划或者是有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就会变得惊慌失措。”
年轻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于是黄远笑笑:“苏冰,我记得你一直在监视他,对吧。”
女孩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记得他几个月前杀死的那个假『药』贩子吧?”黄远继续道。“马睿因为被他意外堵在家里当成偷,两人搏斗中马睿失手杀死了他,是不是这样?”
“对。”
“你认为他的反应正常吗?一般而言,作为警察就算未经批准进入民宅而被人发现,也不会有这种反应吧?我想大部分人都会直接表明身份,甚至还会借势进行调查吧?警察天然就对于一般人有着极大的震慑力,而那个假『药』贩子本身就是在潜逃,如果马睿亮明身份,他逃还来不及,怎么会把马睿当成贼,继而发生打斗呢?”
“这……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被林笠他们『逼』迫着去杀那个人,所以心里已经把自己定位在闯入者--杀人犯这个位置,慌『乱』当中根本没想起自己警察的身份。”苏冰犹豫不决的回答道。
“正是这样,这正是他『性』格最大的缺陷。”黄远继续道。“马睿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认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可是李元虎的窃听让他彻底暴『露』,然后李元虎又忽然失踪,他是李元虎失踪案最直接的关系人,这就让他措手不及,同时背负了巨大的压力。”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取得警方的信任,洗清嫌疑之后,你又直接撕开了他的面具,这就更让他惊慌失措了。”苏冰恍然大悟道。“于是他决定杀掉林笠和李国兴灭口。可接下来的事情更月兑离了他的控制,他一度以为林笠他们背后是‘他’。”苏冰到这里,也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路虎车。“可是他们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而后来他又发现‘他’和苏美幸有着某种关联,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李元虎竟然没有死。”
“于是他彻底失控了。他又杀了李元虎,然后了一些疯狂而又不负责任的话,这让人只能对他彻底失望,于是他最终走向了他应有的结局。”黄远怕她出什么刺激王直的话,决定结束这段谈话。“事情就是这样。”
苏冰还想继续什么,黄远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但她还是忍不住道:“他真的爱过苏美幸吗?”
黄远叹了一口气,人群最前面那个纤细而单薄的身体似乎在冷风中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也许只有马睿自己才知道。”
领导的讲话终于结束,人们开始陆续到马睿墓碑前放下代表哀思的白『色』花朵。和美幸认识的人多半会走过去安慰她几句。
黄远走回路虎车旁,轻轻的敲了敲玻璃。
“要过去吗?”
王直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他穿着和黄远一样的黑『色』笔挺的军礼服,左胸挂满了彩『色』的。只不过他的神『色』显得很不自然,这让他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走吧。”他镇定了一下,低声对黄远。
“你觉得怎么样?”黄远低声问道。
烈士待遇,优厚抚恤,副厅级领导致辞,本来按照马睿的行政级别,是不可能享受这种待遇的,这是他用国安部的行政职权争取到的。不算太过夸张,但又能够让美幸在家人朋友面前不失尊严。为了达到王直的这个要求,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很好。”王直心不在焉的回答。
他的全部注意力又集中到了站在队伍右前方的美幸身上。
她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在清晨的凉风中显得分外柔弱。王直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知道她没有哭,她的父母站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着她,而她只是木然的倾听着。
这让王直心痛。
某个领导官味十足的慰问着美幸,美幸抬起头,勉强微笑着,回应着他的问寒问暖。
王直终于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脸逆着光,在晨光中如同陶瓷般精致,但也如同陶瓷一样易碎,让他心中酸楚。
“准备好了?”黄远问道。人群开始散去,这让身着黑『色』军礼服的王直和黄远有些醒目。
王直点了点头,和黄远一起走到了人群的后面。
“美幸姐,你要保重身体。如果有什么需要,请一定打电话给我。”黄远例行公事的道。
“谢谢你,黄远。诶?你的手怎么了?”美幸转过头,淡淡的微笑着回答,但她的微笑很快凝固在脸上。
“美幸……”王直一直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她用微笑面对着每一个嘘寒问暖的来宾,但王直分明的察觉到,她的身体里掩藏着太多的伤心、痛苦和绝望。就像是那个他弃她而去的夜晚,她在夜风中颤抖的身体随时都会倒下。
他很想点什么,但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一句话也不出来。
“我的手?前不久不心摔了一跤。”黄远古怪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在看热闹,但王直和美幸并没有注意到。“你们认识吗?这位是我在国安部的同事,王直……中校,恩,他这段时间都在国外工作,前不久刚刚回国。”
“美幸……”王直再一次轻声的呼唤着,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双臂。美幸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不管不顾的扑进了王直的怀抱,哭的声嘶力竭。而王直则心翼翼的拥抱着她,抚『模』着她的头发。
周围的人惊得目瞪口呆,黄远讪讪的解释着:“他们是很久没见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
“你真的决定了?”黄远和王直的接触慢慢多起来以后,他便心翼翼的把“您”改成了“你”,当发现王直对此并不在意以后,他就一直用“你”来称呼王直,对于王直的态度也开始随意了起来。从心理学上来,你对人的态度也会影响对方对你的态度,黄远希望能让王直在潜意识里把他当做是朋友关系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政府』与超能者之间的关系。
“对。”王直简短的回答道。
“我不明白,马睿死了,美幸姐正在最脆弱、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这是你最好的机会啊。”
“你不会明白的。”王直回答道。他转头看着窗外,阳光炽烈,但他的心情却阴郁得像是噩夜。
像黄远这样生活在光明中的人,怎么可能了解注定生活在黑暗里的人?
当他第一次真正把美幸拥在怀里,当他第一次轻抚她柔软清香的发梢,他才终于明白,他早已经没有了爱一个人的权利。
他知道自己爱着美幸,那种爱是真实而狂热的,但他注定无法拥有她。当她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才发现她是那样的脆弱,他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如同美幸一样『迷』失在感情中,她很有可能会全身骨折而死。
他很想吻她,但他不敢。他害怕自己一旦品尝过那种温柔,会再也不能离开她,再也不能容忍其他男人触碰她。
可他什么也不能给她,除了一次又一次伤害,除了无穷无尽的牵连,他什么也给不了。
如果他和她在一起,任何窥视他能力的人都会把美幸作为首要目标,他能够永远提防不知道来自何处的伤害吗?
所以他只能离开,而且越快越好。
黄远以为他借用国安部的身份是为了靠近美幸,其实不是。
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离开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我是一个特工,常年往来于世界各国,朝不保夕,居无定所。”他是这样对美幸的。
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希望自己是一个平凡的,没有任何能力的,能给与美幸幸福生活的卑微男人。
但他不是。
“我不定那边的树丛里就有人想要杀我。”他开了一个玩笑,但是她却没有半点想笑的意思。
她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王直不敢面对她的眼神,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一切都出来。
“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可是我真的不能爱你。”他感觉鼻子酸楚,久违的眼泪像是要涌出来。“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只会伤害你,你明白吗?”
美幸用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明白。”美幸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那么温柔那么动听,但却像是一把刀在划过王直的心。“你已经是中校了,应该为国家奉献了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能在国内做些安定的工作?就算不能,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能申请退役?我有积蓄,我们可以一起经营atng吧。”
“对不起……”王直心如刀绞,他发现自己又一次在美幸面前流泪了。“……我身上背负着太多秘密,我真的没有办法退出了。”
美幸久久的看着他,最后踮起脚尖,轻轻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我相信你,我想我们以后可以做很要好的朋友。”她轻轻的推开王直。“至少现在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也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的要求你们都已经完成了,现在轮到你们提要求了。”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转头对黄远。
“谢谢。”黄远由衷的。王直就算是立马耍赖走人,国安部也没什么好办法,他们不可能用美幸和王直的亲戚威胁他,相反,为了保证王直不倒向敌对势力或者大开杀戒,他们已经做好了长期保护这些人的安排。
“这套衣服,你穿着感觉怎么样?”他微笑着问道。
“恩?”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决定离开江海,那要不要去首都看一看?”黄远微笑着问道。“我想国安部的领导们一定很希望能直接和你聊聊。”
王直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家伙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威胁,可自己不定会因为他而面对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