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两母女回到自个儿屋子不久,便听见里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破碎声,锦茜嘤嘤的哭泣声传来,夹杂着几许抱怨和不甘,“娘,他们太欺负人了!三姐与夫人也不知道帮咱们说句话,明儿个这事传遍陆府,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你三姐和夫人巴不得看我们娘俩儿的笑话,怎么可能帮咱们?”
丽娘气得两腮通红,狠狠地一拍桌子坐在了圆凳上,咬牙道:“老夫人与你大伯母都见不得咱们好,看来今后咱们在这府中的日子更是艰难……”
丽娘一点也不后悔她怂恿陆柏松去争家产,只是这时间上的把握终究是早了那么一分,早知道是如今的这份光景她就应该再忍忍。
不过这份产业早晚得分,而且仰仗着别人的鼻息过活绝对不是长久之策,更重要的是丽娘心里知道陆家家风严谨,若是一直合着一起过,即使最后斗得顾氏从正妻的位置上掉了下来,老夫人宁愿去给陆柏松外聘个继室也绝对不会同意将她扶正。
分家是必然的,如今她也只能指望着陆柏松明年会试时能够一举得中进士,到时候她们母女的好日子便来了。
“娘……”
锦茜扯了扯丽娘的袖子哭得一脸委屈,大大的眼睛泛着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茜儿乖,明日府中办小宴,你可要好好表现,争取搭上几个贵人小姐,指不定今后就能帮上咱们一些,若是她们家中再有适合你年龄的兄弟,以后你到了议亲的年龄就更不用愁了。”
丽娘眼珠子一转,眸中已经收了厉色,开始盘算着明日府中的重阳节小宴了。
“娘!”
锦茜一怔,收了泪,眸色却是怔怔的,她如今虽然才八岁的年纪,对男女之事也很是懵懂,但若是关系到今后自己的归宿,她当然也得留心着。
两母女又说了一会悄悄话,丽娘这才气定神闲地打发了小丫鬟进来收拾整理。仿若刚才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镇定自若的模样让低头打扫的小丫鬟也不由暗自吐了吐舌。
*
第二日天气晴好,白云像朵朵绵花一般缀在天空,飘荡而来,映着一片蔚蓝的天幕,让人没来由得心情大好。
陆府的门口已经排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招呼声吆喝声响成一片,侯管家已经安排人手依次将贵客的马车牵入角门,停放在专用的位置,男宾由陆家两位老爷带着两位少爷在门口迎接,而女眷则直接由软轿抬进了二门。
锦韵跟着母亲候在安苑里,看着一位又一位贵人小姐们被引了进来,众人免不了一番客气地见礼,寒暄几句后便被灵巧的丫鬟引进花厅稍作休息。
只是这样的动作与礼数都不知道做了几何,锦韵只觉得自己面部肌肉都要僵硬了,只盼着客人们快点到齐,该赏花的赏花,该吃茶的吃茶,各乐各的去。
有小丫鬟进来传了话,大夫人刘氏的大丫鬟初春遂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刘氏眉头微拧,疑惑不解地看向老夫人,低声道:“母亲,威远侯家来了位方小姐……”
陆柏涛是文官,也素来与武将少有结交,这威远侯可是武将出身,在三军中享有威名,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自打京城初定后,那威远侯府与陆府也没有什么交情啊,为什么会突然来了位方小姐?
“嗯?”
老夫人也是一愣,随即将目光转向两个嫡亲的孙女,见她们也是不解地摇了摇头,遂道:“难不成帖子发错了?”
锦韵捂唇一笑,却被顾氏瞪了一眼,连忙收了笑,上前一步福身道:“祖母,那方小姐是孙女请来的客人。”
今日锦韵穿着一身米色素面暗纹绢衫,鹅黄色高腰窄身绫裙和浅碧色半臂披帛,双环髻边又只戴了两朵精致小巧的绢制芙蓉花,配上她清丽耐看的容貌,看上去很是低调,却也大方得体。
老夫人与刘氏对视一眼,双双掩住了眸中的惊诧,还是刘氏扯了扯唇角,勉强一笑,道:“锦韵是何时认识的威远侯府的小姐,大伯母怎的不知?”
“不过是在归途中恰巧结识,侄女也只是那么一试,不想方小姐还真的赏了这个脸。”
锦韵面上的表情也是精彩纷呈,激动有之,诧异有之,惊喜有之,倒是让在座的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来。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各种情绪皆有,长房的夫人小姐连带老夫人心底都很不是滋味,原以为二房家的可以随意打压,可不想如今竟然来了个侯府的小姐,在还没有弄清楚威远侯府与二房的关系如何前,他们与之的态度就要几番斟酌了。
丽娘紧紧地盯着锦韵,心中暗恨自个儿母女俩为何就没有这种好运,在上京城的路上结识这样一位贵人?
锦茜瘪了瘪心中满是不服气,明明她今儿穿得如此艳丽多姿,为什么大家的目光却还是集中到了锦韵的身上,哼!
紫苏倒是抬眸多看了锦韵几眼,再望向顾氏却是一脸的深思。
“既然是贵客临门,待会锦韵丫头就好生招呼!”
老夫人发了话,看向锦韵的目光多了几分慈爱,她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答口应下。
方芷君是被沉香与碧月亲自迎进门,足见老夫人对威远侯府的重视。
今天的方芷君只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米色襦衫和雨过天青色长裙,脸上淡施薄粉,却衬得肌肤如雪,大大的眼睛闪着粼粼的波光,抿唇不笑时有一种如山泉般的清冷与高贵,不过才多少天不见,她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锦韵也暗然生叹。
方芷君与生俱来的那付天然媚意虽然在清雅淡妆的掩饰下变得若有若无,但那种冷艳妩媚的回眸一笑却又让这份隐藏的媚意变得亦发地撩人。
众人只这匆匆一眼,便已在心中感叹不已,好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
方芷君客气地与众人见了礼,才奉上侯府准备的礼物,目光转向顾氏与锦韵时却是婉转一笑,亲切地上前道:“多日不见夫人与锦韵妹妹,你们可好?”
“回到家了,自然是好的。”
顾氏笑着拍了拍方芷君的手背,那种熟悉的感觉哪里像是锦韵所说只是偶遇的同伴,明明就是知己好友嘛!
这样的关系便更值得人深味了!
老夫人半眯着眼,目光深沉了起来。
就连刘氏都小心翼翼地瞟了这方几眼,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襟,将背脊挺得亦发直了。
锦雯尚且沉得住气,转过头与妹妹说话,可锦怡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恨恨地瞪了锦韵一眼,显然是在恼她初来京城竟然结交了比自己还上得了台面的朋友。
“果真是侯府出来的小姐,这气度自然是旁人无法比的!”
丽娘本就坐在顾氏身后不远,如今只是跨前一步,顺道将锦茜也一道拉了来,笑看向顾氏。
看到方芷君递上探询的眼神,顾氏皱了皱眉,却还是介绍道:“这是我们老爷娶的贵妾丽娘,这是府中的四小姐锦茜。”
顾氏介绍之后,丽娘便拉着锦茜给方芷君见礼。
方芷君只是淡淡一笑,举止客气地还了礼,只是这份客气还带着一分淡淡的疏离,只与丽娘说上两句话,又赞了赞锦茜后便又转头与顾氏母女交谈去了,明显将她们给晾在了一边。
丽娘脸色自是不好,却又不能一直杵在那里,来往的女宾那么多,难免会投来异样的眼神,她遂不动声色地拉着锦茜又如来时一般悄悄退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暗自咬牙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待会小宴开始时定会有比侯府还要尊贵的客人,咱们自去结识就是了,一个威远侯府难道还能跩上天去了?
不过丽娘倒是不知,今日光临侯府的女宾里,只怕顶着威远侯名头而来的方芷君算是最尊贵的女客了,因这次小宴是以陆府嫡次女锦怡的名头所发,而与锦怡交好的自然也是门户相当的小姐,官职最大的莫过于是自己父亲的顶头上司正三品太常寺卿的武家小姐武丽娟而已,位列勋爵的侯府小姐在这样的小宴中自然算是鹤立鸡群了。
在花厅里闷坐了一会,锦韵终于忍不住拉了方芷君一同出来透气。
两人漫步在安苑偌大的花园里,后面跟着各自的贴身丫鬟陆锦韵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来,“可是闷死我了,还好方姐姐来得早。”
“你这丫头多日不见倒变得调皮了!”
方芷君笑着睨了锦韵一眼,眸中倒是带着几分宠溺,毕竟她长了锦韵足足九岁,再大一岁古人里说的都是隔了辈去。
锦韵转身,认真地看着方芷君,见她神色坦然,满面红光,想来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不由笑道:“方姐姐来到京城果真是来对了。”
方芷君一怔,随即感怀地一笑,似是思及过往,又想着如今的境遇,不由一阵唏嘘,半晌后,才缓声道:“叔叔婶婶膝下就只有表弟一个,如今待我就如亲闺女一般,这是我的福气。”
方芷君想到了自己初来侯府后叔叔婶婶的关切,又是置办衣服首饰,又是请宫嬷嬷教导规矩礼仪,务必要将她打造成一名京城淑媛,虽然不过才十来天的功夫,由内到外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她自己都感觉焕然一新,似乎生活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方姐姐本就是知书达礼的可人儿,如今有这番境遇是再正常不过了。”
锦韵面色平静,并不为方芷君如今有这番境遇感到诧异,方芷君本就是个聪慧讨喜的人儿,如今又有了威远侯府这座大靠山,想来今后寻一门合意的婚事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方芷君说完那番话后便一直在暗中留意锦韵的表情变化,见她待自己如先前并无两般,心下不由大安,她果然没看错顾氏母女俩。
从宜阳县的家中到如今的威远侯府,方芷君已经看过太多捧高踩低的嘴脸,只有顾氏母女俩不因她初时的落魄而嫌弃,也不会因为她如今的得意而逢迎,让她打心眼里更愿意结交这位知心的朋友。
两人又在花园里逛了一会,直到小宴开始,丫鬟寻了来,锦韵才和方芷君相携前往菊苑。
说来这菊苑的建筑也是巧妙,当初扩建之初许就是打定主意秋日里花开正艳时用作赏菊之所,所以菊苑的百花园里便建有一丛水榭,将这处艳景一分为二,女宾在一边,男宾在一旁,虽然隔着一座水榭,但只要有心,于百花丛中想要看真切某一人那倒也不是难事。
锦怡与武丽娟本就不对盘,和锦雯聊了两句便去寻自己的闺中蜜友了,几个小姑娘在一起叽叽喳喳,间或隔着水榭眺望一下对面的英俊少年,不时羞红了脸,却又不肯离去。
锦茜早得了丽娘的吩咐,殷勤地向武丽娟靠拢,甚至还接过了不少丫鬟的活计,端茶倒水,小心伺候,这才得到武丽娟几分另眼相看,竟然破天荒地与锦茜聊了起来。
“你倒是不像你那二姐,自命清高!”
武丽娟看着锦茜她们几人所在的位置,不屑地瘪起了嘴。
要说这武丽娟长得也不难看,细眉细眼自是有几分丽色,可她唯一的缺点便是肤色太黑,锦怡曾经在暗地里取笑过她就是一块黑碳,放在夜里黑灯瞎火地都看不出是个人样,不巧这话传到了武丽娟耳朵里,她自然是恨上了锦怡,俩人相见不欢次次见面都只有吵嘴的份。
虽然武丽娟的父亲是锦怡父亲的上司,但碍着陆府与尚书令大人是姻亲,武丽娟即使心里有怒意也会隐忍几分。
“嫡庶有别,二姐姐从小便娇惯,自然是眼高一等。”
锦茜低着头小声说道,唇角滑过一丝莫明的冷笑,如今反正他们已经与长房不对盘,若是自己能攀上武丽娟这颗大树,不仅对自己父亲的世途有帮助,将来借着武丽娟的名头出席各种场合,她还怕找不到身份高贵的世家公子么?
“是嫡女又如何,行为轻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也不嫌害臊!”
武丽娟又是一声不屑地冷哼,同样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对爱情已经存有朦胧的幻想,若不是自己这付模样不讨男子喜欢,她一定与锦怡好好较劲一番。
“二姐姐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自然是……”锦茜也回头看了一眼锦怡那方,捂了唇偷笑两声,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又道:“武姐姐身份高贵,必不会和他们一般!”
武丽娟显然对锦茜这种贬低对手抬高自己的做法很是满意,不禁高傲地仰起了头,红唇微翘,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
隔着几丛艳丽盛开的独头菊之后,便是锦韵与方芷君独坐的长条小几,锦茜与武丽娟的对话已经一字不漏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方芷君低笑两声道:“锦韵,你这个四妹妹倒是有意思。”
“方姐姐不要见笑才好。”
锦韵无奈地摇了摇头,锦茜为了对武丽娟阿谀奉承竟然不惜贬低自己的姐妹,还暗指锦怡春心荡漾对出嫁迫不及待,若是这话听在别人耳中,自是会认为她这等行为有失礼仪教养,陆家女儿的颜面也被她一起给丢了。
如今幸好是在方芷君面前,俩人坦荡相交,几番谈话下来早已经是惺惺相惜,如今被方芷君听了去,也只会当作是一场小姑娘家的笑话,必不会深究和外传,损及陆府颜面。
“方姐姐试试我酿的这菊花酒。”
锦韵执着透明的琉璃七彩壶为方芷君倒上一盏,清亮的酒线由高而落滴滴入盏,一股清馨醉人的酒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锦韵密制的菊花酒是采了几种新鲜的菊花,将贡菊、白菊与黄菊的花瓣混合着在一起酿制,又加入了几味美容养颜的调理药方,淡淡的药香与花香混杂,再加上一点酒味,自是淳厚而醉人。
就连这盛酒的壶和盏都是锦韵命了晓笙从竹苑里带来的,自然不会和别处的混在一起,配上这菊花酒更显得独特而精致。
“我就知道妹妹是个妙人儿。”
方芷君举着透明的杯盏婉转指间,小小的琉璃盏上竟然雕刻着精致细腻的小雏菊,刀功精细栩栩如生,配合着这盏中的菊花酒,真是应景至极,方芷君抿唇一笑,“这杯盏真是漂亮,光是看着姐姐都舍不得喝了。”
锦韵莞尔一笑,“我屋里还有几套,姐姐若喜欢待会自去挑一套合意的。”
要知道“浮云阁”里茶盏杯具的设计都是出自锦韵之手,这次回京城她也顺道带了几套,“浮云阁”开到哪里,这样的杯盏壶具便风靡了哪里,京城中人怕也有知道的,只是这里还未流行起来罢了。
“妹妹既然这样说,那姐姐我就不客气了。”
方芷君笑着点头,细细抿了一口菊花酒,再抿一口,顿时眼睛一亮,一仰头整杯酒便下肚了,热浪便跟着上袭,将整个脸蛋熏得红扑扑的,像熟透了水蜜桃,亦发地娇艳动人。
“妹妹这酒……”
方芷君抚着自己发烫的面颊似有些不解,明明没有醉意,可这脸蛋却烧得……不过这菊花酒的味道确实清甜香冽,让人回味无穷。
“这酒加了几味养身的药材,喝了不醉人,就是容易上脸,忘记告诉姐姐了!”
锦韵笑着吐了吐舌,“我自罚三杯,算是给姐姐赔罪。”
方芷君点了点锦韵的额头,“你个小毛猴,哪里是罚酒,明摆着就是自己想喝!”
两人正喝得起劲,武丽娟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这味道是哪里来的,好香!”
锦茜也动了动鼻子,这酒香清雅却浓郁,可比她们杯中的菊花酒要好闻得多,她不由上前几步,扶开了花丛,看到锦韵与方芷君畅谈正欢,一张小脸不禁沉了下来,转身看着身后武丽娟催促的神色,不由鼓着腮帮子走了过来,勉强一笑,道:“三姐躲在这里喝的什么好酒?那酒香味都飘得老远,惹得妹妹嘴都馋了。”
“咦?这壶盏也好漂亮!”
走得近了,看着那长条小几上放置着透明的琉璃壶盏,锦茜眼睛都亮了,心里咕囔着锦韵怎么会有这等好东西,他们家在农村不是穷得叮当响么?就算有林家的救济,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至这个地步吧?
锦韵淡淡地道,“不过是自己酿的菊花酒,和四妹喝的也没什么差别。”
见锦韵一口拒绝,锦茜心里暗骂一声小气,却扮着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将目光转向了方芷君。
方芷君与锦韵对视一眼,这才转向锦茜道:“四小姐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我们已经喝得足够了。”
“谢谢方小姐!”
锦茜欣喜地一把提过酒壶,掂量着这酒壶里至少还剩下一半的酒液,这才满意地笑了,又对锦韵道:“三姐,你那杯盏也借我用用。”
说罢,也不待锦韵回话,对着身后跟来的丫鬟巧儿一使眼色,巧儿立马上前,直接就揣了那两只未用的杯盏,跟着锦茜风一般地卷了回去。
晓笙踮起脚尖瞟了一眼花丛后的情景,不满地说道:“四小姐急着去讨好别人,也用不着拿小姐的酒去献媚!”
锦韵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好了,随她吧,不过半壶酒而已。”
“妹妹自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方芷君拍了拍锦韵的手背,眨了眨眼,笑道:“如今花也赏过了,酒也吃过了,妹妹是不是该带我去竹苑里瞧瞧,顺便看看你送我的那套东西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锦韵与方芷君对视一眼,均是无声地勾唇一笑。
不过俩人在离开之前锦韵特地留下了竹心,让她守着锦茜他们,若是喝完了酒水,那套壶盏用具她可是要仔细着收回,这样好的东西,她怎么会舍得便宜了锦茜。
谁知道俩人才回到竹苑不多时,竹心便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两只小手上满是鲜血,嘴里却嘟嚷着,“三小姐,菊苑里出事了!”
锦韵猛地站了起来,与方芷君对视一眼,双双色变。
*
当初锦韵留下的三个丫鬟竹香、竹玉和竹心,竹香和竹玉都是府外买来的,而竹心算是陆府的家生子,锦韵将她带在身边也是因为竹心更熟悉陆府的环境,而且这丫头伶俐可人,最懂得察颜观色,若是能够忠心于她,留在身边也不是坏处。
而且竹心她娘又在厨房里当差,那里最是人多嘴杂,有什么不经意间的小道消息便能从厨房里给流泄出来,这也是锦韵选了竹心的其中一点考量。
但此刻看着竹心哭泣的小脸,以及那一双小手上艳红的血,锦韵一怔后,立马吩咐竹玉和竹香提来药箱和温水,亲手为竹心处理包扎伤口后,才道:“出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来!”
看着自己上了药后又缠绕着白布的双手,竹心抽了抽鼻子,嘤嘤道:“三小姐让奴婢侯在那里等着取回酒壶与杯盏……”
原来,在锦韵与方芷君离开后不多久,锦怡便提议赏菊作诗,对面的公子少爷们听闻也要一并参加,说好了谁的诗作得好有赏,作的不好便罚。
起初还是好好的,几轮下来都是有奖有罚,甚至锦怡作的诗还得到了对面郭公子的赞许,郭公子被誉为京城四少之一,品貌才气自是上佳,能够得到他的赞许锦怡自然是面上有光,特别是郭公子还命人送来菊花酒给锦怡,更是让她欣喜若狂。
但这样的事情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平常,只是客人对东道主的一种委婉的礼数。
而锦怡却为了显摆特地在武丽娟面前走了一遭,言语中颇有些明嘲热讽,武丽娟自然是恼了,便命人把锦茜从锦韵那里讨来的菊花酒送过去给郭公子试饮,这一来二去的较劲之下,俩人自然是杠上了,又加上有心人在旁边煽风点火,新仇加上旧恨,两个小姐竟然动起手来。
当时的场面可真是人仰马翻,点心酒水洒了一地,竹心就是因为想要护着锦韵的那套壶盏被推搡中的锦怡给踩着了手,这才被破裂的琉璃碎片给扎伤了。
“三小姐,奴婢没用,那套壶盏全碎了……”
竹心抽了抽鼻子眼圈泛红,她原本是陆府中一名扫洒的小丫鬟,就在前不久才被三小姐给提了二等丫鬟,她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又总想在锦韵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却没想到受伤不说连这一点小事都没做好,她真怕三小姐一怒之下将她给遣走。
“好了,碎了就碎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锦韵小声安慰道,目光却渐渐转为深思,陆府趁着这重阳节办了小宴,没想到却出了这等祸端,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妹妹要不要过去看看?”
方芷君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
“长房嫡女惹出的祸事,我自是没有说话的地儿,不过那地方却是在菊苑,就有点麻烦了……”
想到这里,锦韵自是心中一紧,菊苑是锦茜的居所,虽然说事情的起因不在她,可竹心那话里话外的煽风点火之人恐怕就逃月兑不了锦茜,虽然锦茜一直是有丽娘在照顾,但顾氏又是锦茜的嫡母,若是老夫人追究起来,再加上大夫人刘氏在一旁兴风作浪,恐怕顾氏会担上这管教不严的罪责。
“妹妹,如今府中出事,我也不好多留,不如先行离去,待你空闲后与陆夫人一同再来侯府看我。”
方芷君也看出了锦韵神色不佳,便打定主意告辞离去,来日方长,他们可以改日再聚。
锦韵点头,命人包好了送于方芷君的那套海棠花样的壶盏杯具,又让晓笙亲自送她出了门,这才转身带着竹心、竹香与竹玉向菊苑赶去。
菊苑如今的赏花之处已是一片狼藉,闺阁小姐们已经三三俩俩地散去,有丫鬟婆子在那里收拾打扫着,见到锦韵前来,纷纷福身行礼,“三小姐。”
“二小姐与四小姐呢?”
竹心逮着一个相熟的小丫鬟低声问道。
“两位小姐被老夫人叫了去。”
小丫鬟极快地说道,又扫了一眼身后打扫的同伴,见他们似乎并没有留心这边的动静,才又凑近了小脑袋,悄声道:“竹心姐,是宋妈妈来将人带走的,还遣人去请了丽夫人与二夫人问话。”
竹心神情一凛,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了锦韵。
而这时,隔着水榭,郭品峰正在细细把玩着武丽娟让人送过来的那只杯盏,这杯盏是琉璃所做,杯上雕刻着精致的小雏菊,含苞欲放娇艳可人。
琉璃对京城们的贵人来说自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可琉璃瓦琉璃窗见得多了,可没见谁家用琉璃来做杯盏的……
郭品峰又凑近了杯盏,细细闻着那杯酒夜留下的味道,清香的酒味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虽然是极淡,但却也讨不过他的鼻子,谁叫他们郭家是做脂粉香料起家的,对味道这东西他自是敏感。
“调了药味的菊花酒,果真味道不一般……”
郭品峰四下里张望一圈,手腕一翻便想将这杯盏收入囊中。
因为刚才女宾那里发生的纷争,所有的人都被请了出去,他不过醉心品酒而慢了一拍,此刻透过水榭再行望去,只见一淡色衣裙的少女婷婷而立,五官依稀可辨,虽然年纪尚幼,但不失为一个美人胚子,只是那目光却锐利地犹如一把刀子似地狠狠地扎了过来,郭品峰不由心中一颤,有些心虚地想道,难道他刚才偷偷将这杯盏揣入怀里的行为被那位小姐看了去?
郭家是皇商自然啥都不缺,他也不过是觉得这玩意稀奇,想着下次聚会时能带给子荣他们瞧瞧,却不想第一次做贼却被人逮个正着。
郭品峰僵了僵脖子,有些尴尬地不知是退是留,却见着那淡衣少女突然便转身离去,心下的大石总算落地,却不免暗自思忖,再怎么说他也是京城四少之一,端得是翩翩风度,俊俏非凡,就连刚才还有小姐们为了他而争风吃醋,虽已被人传成是丫鬟生了口角,可他眼睛毒辣又怎么会没看清事情的真相。
但是,为什么这小姑娘就这么不待见他?连个笑脸也没,转身就走?
想来想去,郭品峰只得定论为那姑娘年纪太小不解风情,心下这才略有安慰,一甩衣袍摇着折扇漫步离去。
*
让锦韵诧异的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人敢偷她的琉璃杯盏,她不禁怒目而视,这陆府请人怎的这么不小心,连一些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辈也混了进来?
对于那男宾的身份锦韵自是不好置喙,眼下又急着去老夫人苑里一探究竟,她只得匆匆转身不再理会,反正那套小雏菊的琉璃壶具已经毁了,得空了她再让人重新做就是了,再说别人用过的即使收了回来她也不会再使,挺多是摆在那里留个纪念罢了。
赶到安苑时,堂屋外已经跪倒了一杆子的人,宋妈妈脸色凝重地站在一旁,在她身后还有几个扛着板子的粗使婆子,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已经吓得几个小丫鬟嘤嘤哭泣起来。
“竹心!”
宋妈妈一眼便看了竹心,不禁喝道:“还不过来跪着!”
宋妈妈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多年来一直管理着内院的事务,深得老夫人的信任,在内院众丫鬟婆子面前自然是积威已久,被她这一喝,竹心腿一软,就要跪了下来。
锦韵一把握住了竹心的手腕,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目光转向宋妈妈,冷然道:“宋妈妈,不知竹心犯了何错,焉要罚跪?”
“回三小姐,”宋妈妈淡淡地行了一礼,下颌微仰道:“老夫人有令,今儿个伺候在菊苑里的丫鬟婆子都得在这跪着,待老夫人问明原由,再挨个领罚。”
锦韵皱了皱眉,目光扫向那一杆子跪着的人,果然看着都眼熟,想来是今天呆在菊苑里伺候的。
“三小姐,奴婢没事的。”
竹心看着锦韵为难的样子,主动过去跪了下来,从来没有哪个主子对她看上眼过,如今三小姐如此重视她,她就是跪上几天又有什么。
“你且在这里安心等着,相信老夫人必会查明因由,不会错怨了你们每一个人。”
锦韵对竹心点了点头,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是直直地看向了宋妈妈。
这样清澈冷冽的目光,让宋妈妈心里直打了个寒颤,不是说三小姐就是个怕事胆小的主,她也见过两回,没觉得这位三小姐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什么今天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她望而生畏心中胆寒,让她想要暗地里惩治这些没规矩的丫鬟的心思都收了几分。
到底是她未带眼识人,还是这位三小姐有心藏拙,一时之间,宋妈妈看向锦韵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锦韵带着竹心来安苑,本就想着让她说清楚事实,若是老夫人怪罪顾氏,还可以借此开月兑几分,可如今看这架式不跪是不行了,只得先委屈了竹心。
给了竹心一个安抚的眼神后,锦韵便留下竹玉与竹香,让碧月通禀之后,便撩了帘子进了屋。
老夫人屋内的气氛沉甸甸的,连空气都似乎凝固,锦韵一进了屋,视线首先便落在了跪在青石地上的锦怡与锦茜两人。
锦怡的鬓发散乱,珠叉垂落,连衣裙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隐约可见内里月白色的亵衣,从侧面看,那娇女敕的面颊上还留下了两道红红的抓痕,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但那嫣红的小嘴却是倔强地紧抿着,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锦茜却是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却偶尔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看来是在强忍着哭声。
锦韵进屋后目光一扫,却没见到锦雯的身影,老夫人端坐主位,大夫人刘氏与顾氏分坐在老夫人左右下手,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丽娘不在,紫苏与婉娘倒是规矩地站在一侧。
“出了那么大事,你倒是现在才来!”
锦韵恭敬地行了礼后,老夫人瞟了她一眼冷声说道,言语里多有不悦。
“孙女一直陪着方小姐,得知菊苑出了事,孙女让晓笙亲自送方小姐出府后便赶了过来。”
锦韵低头说道,言语淡淡的,既没有开月兑,也没有辨解。
听锦韵这一说,老夫人似又想起了方芷君的身份,面色稍霁,只刘氏在一旁嘀咕道:“不就是个威远侯的远房侄女,又不是正经的方家小姐,还是个嫁不掉的老姑娘……”
虽然是小声的嘀咕,可那音量也让在场的众人听得分明,想来经过一这段时间后,刘氏已经打听清楚了方芷君的真正身份,并没有初时的惊诧及羡慕了。
“咳咳……”
老夫人轻咳了一声,瞪了刘氏一眼,不管方芷君是不是威远侯府的正经小姐,她的身份也容不得他人来说道,要知道这流言传得快,保不准会被翻掇成什么样子,祸从口中这个道理还是要谨记的。
“好了,锦韵丫头既然来了就先站在一边。”
老夫人发话了,锦韵点头站在了顾氏的身后。
顾氏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在看向锦韵时却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玉娘,你这个母亲平日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竟让她目中无人,犯下这等错事!”
老夫人面罩寒霜一拍桌案,连那缠枝梅花的白釉茶盏都被震得抖了一抖溅出些许水渍。
“老夫人息怒!”
刘氏身形一抖,立马便从座椅上滑了下来,跪在了老夫人跟前,低声辨解道:“那武小姐本就与我家锦怡不对盘,原是她故意挑衅,锦怡已经忍让再三……”
说到这里,刘氏又抬眼一瞟,被老夫人威严的目光一瞪,又心虚地低下了头,“再说,那先动手的还是武小姐,老夫人你平日里最疼锦怡,如今你看她脸上的那两道抓伤的红印,还不知道好不好得了,这要是破了相该如何是好……”
刘氏话来话外自是护着自己的女儿,锦怡的心里顿时觉得好受多了,再看向仍然黑着脸的老夫人,又不觉低下了头,不敢轻易出声。
“你也知道那是武小姐,那是太常寺卿家的小姐,是柏涛的顶头上司,得罪了他家的小姐,于你们有何好处?!”
老夫人已经气得咬紧了牙槽,看着这对母女,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刘氏敢这样说话依仗的是什么?不就是锦雯嫁给尚书令大人家的公子么,这么薄薄的一层姻亲关系真的能靠一辈子?她就不怕那武小姐回去哭诉一番,太常寺卿明面上不敢怎的,就不会暗地里给陆柏涛使绊子?
刘氏刘氏,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糊涂蛋,那么多年她执掌着中馈没交给刘氏,还不就是因为放心不下,如今从这件事情看来,刘氏果真是个既不省心又没脑子的蠢蛋!
“老夫人……”
刘氏已经被老夫人严厉的口气给骇住了,她虽然也觉得小姑娘家的口角争执无伤大雅,心里纵然觉得锦怡不该和武丽娟动手,可看着女儿受伤她又是心疼免不了一番维护,现在一想,这话确实说得有些过了,心中不禁有些懊悔。
“还有你,老二家的!”
听着老夫人毫不留情面的指责刘氏,顾氏心中自是忐忑,如今听到老夫人这一唤,她本能地一颤,也跟着跪了下来。
“你这个嫡母是怎么当的,锦怡和武小姐起了争执,锦茜这个妹妹不仅不帮忙劝说,还在那里煽风点火,弄得菊苑里乱成一团,陆家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对着顾氏,老夫人自然更不会忍着,什么重便往什么说,连丢尽陆家脸面这等大事也直接扣到了顾氏的头上。
在老夫人的怒气之下,锦茜已经吓得颤抖不已,一张小嘴都咬得泛白,却将乞求的目光转向顾氏,明显是想让她帮忙说项开月兑。
而此刻顾氏苍白的脸色更是薄如锡纸,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更是揪紧了裙裾。
锦韵看着心疼,正欲张口说情,却听得顾氏的声音幽幽传来,虽然细弱,但却是异常坚定,“老夫人,锦茜虽是媳妇的庶女,但从小便养在她姨娘身边,礼数教养有所缺欠自是难免,如今媳妇既然回了陆家,必当代她姨娘好生管教……但锦怡与武小姐出了这等事,如今我们正该想想如何避免丑事外传,以尽量保存陆家的颜面才是正经。”
顾氏这一番说辞既将丽娘给贬了一通,又清楚地说明了这事件的主责之人,最后还识大体地为陆家颜面考虑,将一个正房嫡妻的位置摆得端正,也未一味月兑责,这样的说法就连老夫人也指不出错来,只得心中噎着一口气,看向顾氏的目光亦发深沉起来。
锦韵却是心中一定,紧握的双拳缓缓放松,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顾氏虽然柔弱,却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泥人儿。
若是丽娘此刻也在这里,听到这样的说辞必定会气得银牙紧咬吧。
话到这里,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碧月突然撩了帘子,锦雯沉静地迈步而来,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后,道:“祖母,武小姐那里孙女已经送了几样薄礼,又安慰一番后亲自送上了马车,在场的下人也统一了说辞不会乱嚼舌根,事发时只有临近的几个小姐看到,孙女已经仔细嘱咐安排过,她们也是识趣的必不会乱说话,至于男宾那里只说是有两个丫鬟打翻了东西嚷嚷了几句,隔着水榭他们看不真切,想来也不会多做猜想。”
锦韵扫了锦雯一眼,原来这位陆府的大小姐是去做善后工作了,只看着安排嘱咐倒是比刘氏更妥帖,不过再妥帖也已是别人家的媳妇,对陆府的事能管一次两次到底也是管不上一辈子。
老夫人虽然心有安慰,但看着锦雯,又看了看刘氏,终究是长叹了口气。
亡羊补牢,虽然未为晚已,但是今后难免会有口风传出,为了陆府的声誉着想,陆家的几位小姐也该好生学学规矩了。
老夫人神情一凛,看向锦雯的目光要比其他人都柔和的许多,轻声道:“还是你懂祖母的心,那宫嬷嬷的事……”
“祖母放心,我回了文府后便给宫里送封信,一定给挑个最好的宫嬷嬷来府里教规矩。”
锦雯点头应下,心里思量着待会回府如何说动文清远去文婕妤那里求个情,请个宫里退下的有名望的教导嬷嬷,这陆府的几位小姐确实应该严加管教了,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例外,若是以后再闹出点什么事,连带着她也丢脸,在婆家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锦雯明面上也算是个五品诰命夫人,虽然嫁的是尚书令大人家的庶子,可也是得宠的儿子,只是这婆婆毕竟不是嫡亲的,难免会给脸色看,有时那不经意间怨毒的神光都会让锦雯猜测再三,暗想婆婆是不是在埋怨他们家当年不应该顺手救了文清远。
嫁给文清远两年了,锦雯都未有孩子,请大夫看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婆婆已经提出给文清远纳妾,她即使心里委屈,也只得含泪答应,还得八面张落,不落人闲话。
陆府的人只知道她表面风光,哪里知道她在文府背后的艰辛?
心念转回,锦雯不由一阵唏嘘,只是恭顺地一垂头,掩去了眸中的忧伤,再抬眼时,已是一派温婉平静。
“嗯。”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向锦怡与锦茜,不由面色一肃,“锦怡,祖母罚你在佛堂面壁思过,好好磨磨你的性子,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认错。”
看着锦怡仍然翘着唇,小脸上满是不服,老夫人一怒顺手抓起桌案上的茶盏“啪嚓”一声便扔在了锦怡跟前,茶盏碎裂,茶水顺着流下,湿濡了锦怡的裙裾,她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却是嚎啕大哭。
老夫人从来未对她这样严厉过,即使犯了错也最多说上两句,今个儿竟然……
思及此,锦怡更是伤心不已,刘氏呜咽一声,想跪行过去将锦怡给抱住,却被老夫人一眼瞪了回去,吩咐道:“秋果、嫣霞,扶二小姐在我屋里的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给饭吃,谁都不准替她求情!”
老夫人最后一句甚是严厉,目光直指刘氏,慈母多败儿,还好锦雯这个嫡长女从小便养在她跟前,识大体懂规矩,这样的女儿才堪称陆家女。
看来,陆家余下的几位小姐,她也要多上心了,个人出丑事小,丢了陆家的脸面事大,小辈们不知道轻重,她这张老脸可丢不起!
老夫人的目光不经意间越过了锦茜,又扫向了锦韵,让她暗自打了个寒颤,目光垂得更低了。
刘氏咬了咬唇,眼眶通红地看着锦怡哭哭啼啼地被秋果与嫣霞架走,心里不免生出不忍,目光转向仍然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锦怡声,不由眸光一寒,冷声道:“老夫人,锦茜挑唆武小姐,是有人亲眼所见,证据确凿,虽然锦茜年幼,但也不能轻纵,务必要她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免日后再犯!”
刘氏这话说得咬牙切齿,那目光似乎恨不得扑上去在锦茜身上剥下一层皮来,让那具娇小的身体更是抖个不停,犹如风中的落叶,乞求的目光再一次望向了顾氏。
“老夫人,锦茜她……”
顾氏心中一软,倒是不忍锦茜如此年幼便受罚,正想开口,却被老夫人一口打断,道:“老二家的,你教女不严致使她们姐妹不睦,如今罚你与丽娘各半年的月例;锦茜,祖母念在你尚且年幼,在菊苑里禁足看管,将‘女训’抄上一百遍……至于你姨娘,教女无方,枉做贵妾,如今由我老太婆做主,降了她的贵妾身份,今后与紫苏一般,好好在太太面前立立规矩。”
老夫人这一决定实际上却是一箭三雕,外人看着并没有怎么责罚锦茜,显示了她的慈爱和大度,此为一。
自从上次闹出那家产风波后,老夫人便在心中记着,如今有机会整治丽娘一番,挫挫她的锐气,老夫人自然不会心软,此为二。
其三,丽娘从贵妾降为了一般姨娘,又要在顾氏面前立规矩,她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如此二房自己关起门来窝里斗,老夫人在一旁看戏就得,心里自然快慰。
老夫人的惩罚过轻,刘氏心里有气,正想说些什么,但忽又看到老夫人递来一个深味的眼神,静静思量下来,方体会了其中之意,纵使心里这口气难以下咽,也终是闭嘴不言,安静地呆在一边。
婉娘很安静,一切看刘氏的风向标行事,刚才刘氏跪了她也跪了。
婉娘如此,紫苏自然也在顾氏跪地时一同求情,只是在听到丽娘的身份变得和她一般时,唇角升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什么叫隐忍而后发,她自是知道的。
丽娘以为自己跟在陆柏松身边几年,身份又是贵妾要高她一等,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她也是静静接受,还假意迎合了她的拉拢,这两母女爱显摆又易冲动,凡事得要争个先,却不懂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早晚要出事,这不就来了么?
儿子虽然是她最大的依仗,但讨得陆柏松的欢心也很重要,她要用温婉与娴静织就了一张柔情的大网,将陆柏松牢牢地困在网中央,让他离她不得,这段日子以来陆柏松不是到秀苑的次数最多,若是她这肚子再有动静,那可就更好了。
紫苏低垂着头在那里暗自盘算着,原以为自己眼中的得意掩饰地很好,却不想那一抹笑容还是被锦韵收入眼底,她暗暗默了默,心中却不无感叹,原以为这紫苏不争不夺是个安静的,如今看来陆府的人的确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老夫人教训的是,媳妇领罚。”
顾氏恭敬地给老夫人磕了个头,锦茜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地,但又转念细想,刚才老夫人好似说了降自己娘亲的身份,若是她娘真从贵妾变作一般姨娘,那她在锦琦面前仅存的那丝优越感也……
“呜呜呜……”
想到这个后果,锦茜不禁哭得亦发伤心了。
对屋外跪着的一干丫鬟婆子老夫人做出了罚俸一个月的惩罚,而锦怡与锦茜的近身丫鬟兼有劝导不力之责,每人还多加了五个板子,其他人倒是没有过问。
锦韵也因为陪着方芷君而月兑过了这一责,原本她还想着来帮顾氏说几句话求情,如今看来也无必要了,顾氏外表软弱却是内心坚强,对这大宅门里的明争暗斗比她熟悉得多,处理起来自是比自己要妥当。
虽然她从来不去主动招惹麻烦,但难免会有麻烦找上身,这些宅斗经验,她也应该学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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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宴开始后,丽娘便与刘氏顾氏一起陪着几位前来的夫人,但那些人多是刘氏相熟才请来的,应付了几句便没有话说,丽娘又不好去小姐们呆着的菊苑,这才托说累了回到丽苑,一边遣丫鬟打探情况,一边耐心地等消息。
乍然听闻锦怡闯了祸事,锦茜也被牵连其中,还被带到了老夫人跟前,丽娘顿时慌了,立马想奔去安苑求情,可走了一半,又想到几天前的事情,老夫人与刘氏如今都不待见她,遂回了脚步,转去找了陆柏松。
如今俩人匆匆赶到安苑,一切的惩治却已经落下帷幕,看着从屋里相扶着走出的顾氏母女,再看着她们身后被丫鬟搀扶出来毫发无伤的锦茜,丽娘这颗心才放下一半,乍又听闻自己从贵妾降为了一般的姨娘,心中陡然一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色大变,口中“嗷”的一声惨叫后,两眼一翻,显然是受不了刺激就这样直直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