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娆在京城新置办的宅院在城北桂圆巷里,是个老式的进宅院,不显眼却很朴实,与凤阳巷隔着到是不远,坐着马车不过一刻钟便可抵达
那日何家的不过预估林碧娆的行程,实际上她的到来比锦韵想像中来得要快,第二天锦韵便已经接到她派人送来的口信,说是明日即到
有朋远方来不亦乐乎,锦韵兴*奋之余便央顾氏准许她出门,顾氏斟酌再,还是点头应允,只让女儿别轻易抛头露面,这里可比不得朝阳县那般随意,锦韵点头答应
二月初四一大早,锦韵便带着陈妈妈与晓笙坐着马车赶到京城大门去
晨曦的微光洒下点点斑驳,京城的铺面还没开门营业,东市的街道上却早已经有热闹的人群,挑着担摆着摊,有吆喝的有叫卖的,锦韵问陈妈妈才知道,这原是京城的早市
东街早市里都是些出门求生活或是打临工的普通民众,还有批发货物的商户,起早贪黑得赚点辛苦钱而已
锦韵的马车要出东城门,便势必要从这东街早市上穿行而过,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的熙熙攘攘,恍惚中又忆起在朝阳县城坊市里那热闹的场景,锦韵不由抿唇一笑
可锦韵那笑容还未达眼底,便传来驾车厮来喜的一声吆喝,以及马儿的嘶鸣声,车内突然一阵猛烈的晃动,好在晓笙与陈妈妈及时扶住她,不过就算这样,待车马停稳时,她们人也被甩到一旁的角落里,撞击在车壁之上
“哟,这是怎
陈妈妈抚着微红的额角,对着晓笙道:“快把姐给扶起来,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
锦韵揉揉右手肘,那里有些微痛,想来只是蹭破点皮,倒是不碍事,遂转头对晓笙道:“去看看出干什事
晓笙倒是没受伤,听锦韵的吩咐后,撩车帘下马车,却发现车外早已经是人仰马翻,有两个菜筐倒在车前,新鲜的菜叶洒一地,外带还有个妇人一脸惊恐地坐在地上嚎哭不已
“出什事
晓笙横眼一扫大致知道发什,这才走到来喜身旁镇静地问道
来喜此刻额头早已经惊出一抹冷汗,吃惊的目光仍然停驻在一旁灰布衣衫的少年身上,将看又看,实在不敢相信就是那一双手生生地举起扬踏而起的马蹄,救下那冒失妇人
“……
来喜一手指住那灰布衣衫的少年,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来喜
晓笙沉脸,是有一股威严在里面,来喜颤一下,这才勉强振作精神,恭声道:“晓笙姑娘,刚才的正驾车经过这市集,这妇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要穿到街对面去,马儿收势不及,差点就……
说到这里,来喜仍然是一脸后怕,脸色也不由地煞白几分,目光感激地转向那灰布衣衫的少年,“幸亏这位兄弟及时援手阻止这场祸端
来喜此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一阵附声
“兄弟神勇
“好力气
“竟然能徒手举起马蹄,止住马势,这可不单单只是有蛮力
“…
听那些人的话,晓笙亦不免露出吃惊的表情,以前在朝阳县城时她可看到过一匹发疯的马在街道上狂奔,那双蹄扬起再踏下的力道可是生生地踩碎一个人的胸骨
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止住马势,晓笙吃惊的捂住唇,目光怔怔地转向那灰布衣衫的少年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有一双明亮的黑眸,面容方正,说不上英俊,但却很阳刚,只是嘴唇有些干裂,看着精神头已不是很好,那一身灰布衣衫虽是补丁摞补丁,但却收拾得很整洁
就在晓笙暗打量着那少年之时,坐地嚎哭的妇人才中惊吓中回过神来,渐渐止住哭声,看到这满地洒落的菜叶,有的已经扑灰,有的已经被围观的路人给踩烂,总之便是一片狼藉,妇人见状又是一阵捶胸顿足
陈妈妈此刻亦撩帘子探头道:“晓笙,姐说给那位大嫂子一些碎银子补偿,来喜也帮忙着收拾一番,别误去接林姐的时辰
“是
俩人连连点头,便抚去初时的震惊,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来喜帮忙拾着还能用的菜叶,坏烂的,则向那一旁摆摊的大婶借扫帚扫向一旁;晓笙则在那里安抚着妇人,又塞给那妇人几块碎银子,妇人拿在手上掂掂,那银子足有二两重,就是她卖上十挑菜叶也得不来那多钱,当下欣喜不已,对着马车磕几个头,嘴里还不住念着“姐善心,好人好报之类的话
灰布衣衫的少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听着,目光却渐渐转向马车之上,眸中泛过一抹深思
“起程吧
锦韵清亮温润的声音从帘后传来,闻之让人心神一震,那少年眸光一闪咬咬唇,突然便拦在马车前,在陈妈妈一众错愕的目光下,沉声说道:“请问姐府中是否要雇佣杂役,的能做任何事,只求姐能够管个温饱
“能做任何事
帘后,锦韵翘起唇角,车下的动静她不是没听到,也大概解这出声的少年是谁
不过,她也不是滥好心谁都收留,何况她又不缺人伺候
“任何事
少年斩钉截铁地说道,方正的脸庞浮现出一抹坚毅之色,重重地握握拳头
“那好,若是能在们马车到达东城外里坡的凉亭时先行赶到,就留在身边
锦韵拍拍手斜靠在马车内的青花大引枕上,悠然清丽的嗓音不重不轻地传出去
少年眸色沉沉,目光深深地投向那厚重的车帘,似乎想要穿透车帘,看清楚里面坐着的人
少年一言不发,周围的人也屏住呼吸,不过须臾的功夫,就在众人纳闷诧异之时,少年抬腿转身就跑,留下一地惊呼
“这人傻吧,人怎跑得过马车
有人不可置信地瞪圆眼
“莫不是想钱想疯,年轻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有人语重心长
“别以为凭一身蛮力就能混饭吃,那们兄弟几个还靠什手艺吃饭,不若都去练力气得
更有人鄙视嗤笑
但不管车下的人如何议论,都未听到说上车内姐一句不是,也许是有的,但那也只是声的嘀咕,这些贩夫走卒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却也是识眼色的,知道什人可以践踏,什人不可以得罪,就怕一不心便是惹祸上身
马车重新动起来,来喜甩着响亮的马鞭,人群纷纷闪避让道,喧哗吵闹声渐渐远去
晓笙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终究是没有忍住,转头问道:“姐,为什要这样做
陈妈妈瞪晓笙一眼,低斥道:“姐的决定,哪容来置喙,没规矩
锦韵本就在闭眼憩,听到晓笙的问话,眼皮抬也没抬,淡然道:“是觉得在刁难
“奴婢不敢
晓笙低头,但言语中亦透露出她真实的情绪,她对那个少年很有好感,免不得心里在为打抱不平
姐不雇佣就得,何必想法子刁难呢
“若是真的能徒步跑到里坡去,那足以证明是个有毅力的人,这样的人还能留在手边一用,若不考验一番,真当家姐是开善人坊的
锦韵增开眼,晶亮的眸子直视晓笙,看得她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嘀咕道:“奴婢以为姐……
“好
陈妈妈不悦地瞪晓笙一眼,“姐做事有主张,以后不许胡乱插嘴
“是
这次晓笙倒真是脸红,原来是己摆个大乌龙
锦韵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打个呵欠靠在大引枕上继续憩,昨儿个收到信后她便兴*奋一晚,今儿个一大早便起身离府,又经历刚才那一通,如今她正倦意上涌,合着这空隙回回觉,不然留给锦娆的便只有一对黑眼圈
*
出东城门后,马车颠簸着到达里坡,远远的晓笙便撩帘子向外望去,她真怕那少年赶不到,或是半途而废,若真是这样的人,也就值不得己高看
一看之下,那挺立在里坡凉亭旁的灰色身影立时亮晓笙的眼,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稀看得出正是那灰衣少年,晓笙不由心中一喜,脸上不觉荡漾起一抹笑意
“如何
锦韵打着呵欠缓缓坐直身体,挑眉看向一脸喜色的晓笙,面上神情似笑非笑,看得晓笙立马红脸,低声道:“还是姐看得准
陈妈妈看着女儿略带娇羞的神情,眸中划过一缕深思
马车停稳后,来喜利落得摆上脚踏,晓笙与陈妈妈先下车,再心翼翼地扶着锦韵步下马车
那个灰衣原本还在喘着粗气暗调息,脸色因为剧烈运动之后显得有些苍白,待马车停稳之后,少年立马挺直背脊,晶亮的目光探寻地扫向那抹纤细清丽的身影
来到京城后,已经在东市里待好几天,才知道找个养活己的活计是如此艰难,空有一身本事抱负,却全无施展之地,早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不知道今天这位姐,会不会是那慧眼识马的伯乐
如今已是初春,但天气着实还有些冷,锦韵穿着一身杏桃粉的妆花缎对襟短袄,月牙白色的折枝缠花裙,外面罩着水红色的锦缎面子银鼠茸毛里子的鹤氅,头上梳着双髻,髻下垂着两缕乌发在身前,一对绢制的玉簪花别在两鬓上,显得娇俏可人,更多几分春日里清爽的气息
灰衣少年看着眼神一亮,微张的唇形又显示的诧异,或许也没想到坐在马车中的姐竟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
“哥儿真是好样的
来喜兴奋地睁大双眼,止不住夸赞那少年两句,能跑得过马车,还能坚持到达这里坡,光是这份倔强耐力就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哥儿倒确实有几分毅力
陈妈妈双手拢在身前,含笑望过去,一双泛着精光的双眸却在不住评估打量
按理说像们这样出生的人要婚配也没什可挑的,横竖都是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品行,人实在,若是家闺女看得上,也不无不可
今年晓笙便要满十九,要知道她在这个年纪早已经做母亲,可家闺女却还没有着落呢
陈妈妈也知道锦韵器重她们母女,定会为晓笙打算一二,但若是能早一步,谁又愿意己的闺女待成老姑娘呢
“叫什名字
锦韵目光柔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年,带着一丝浅笑淡淡地开口
这个少年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像是一般的莽夫,亦不像是那种需要用劳力来讨生活的人,怎说呢,总觉得那刚毅的外表下还暗藏着一股彪悍,就像不易被训服的草原狼
狼这种动物,要就是最凶残的,若是被训服,那亦是最忠诚的
“高寂
少年的目光不卑不亢,下颌在不觉间微仰,似乎这个名字本身对来说便是一种骄傲
“好名字
锦韵点点头,又上前两步,与少年更近些,的睫毛很浓很密,还微微带着点卷曲上翘,这是刚毅五官中唯一的柔
“会识字
锦韵挑挑眉
“会
高寂眉头微皱,心地控制着呼吸,这少女不过只及肩膀,看起来也是那样地纤细柔软,可为什随着她的步步靠近却给人一种压迫感,让原本有的轻视之心也迅速敛去,这种感觉就像是……
思绪一跳转,高寂立马甩甩头,不能想,已经被赶出来,再也回不去
“懂武功
锦韵身边正好缺少侍卫,这少年看起来能胜任
“一点拳脚功夫
高寂微微点头
“好,留在身边
锦韵点点头,甜甜地笑,眉眼弯弯成月牙,精致的五官被晨曦的微光渡上一层薄薄的金纱,看起来就像临世的仙女一般,美得超凡月兑俗,动人心魄
“格桑梅朵……
高寂怔怔地看着,口中却不觉地滑出这四个字,右手掌抚上胸口,微微低头,不敢直视
格桑梅朵是一种生长在草原上的普通花朵,杆细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可风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叶愈翠;太阳愈曝晒,它开得愈灿烂
那是们信奉的花中仙子
格桑梅朵
锦韵微微一怔,高寂这声音很,就像唇边的呢喃一般,陈妈妈们站得远些没有听见,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难道这高寂是草原人
可看的额骨并不特别凸出,像中原人多一些……难道是个混血,还是其
那这高寂的身份
思及此,锦韵不由谨慎地问道:“家在哪里,家中可还有其人
“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高寂淡淡地摇摇头,眸中浮现出一丝不愿触及的伤痛挣扎
罢
锦韵轻叹一声,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强逼,而且己已经答应留用,又怎好轻易反悔
恐怕这样,晓笙也不会答应吧
想到这里,锦韵斜飘去一个眼神,晓笙浑身一震,立马羞怯地低下头
这丫头有状况,难道是春心动
晓笙在她身边已经跟着伺侯年,待人接物都是稳妥,心也细,就是有时候气性高些,这倒不是个问题
锦韵然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转向高寂,年纪虽然些,却长得人高马大,倒甚是英武,不过还要留待观察一下品性如何,才知道是否是晓笙的良配
不过,她可记得在东市时,这高寂曾说过是要求被雇佣,而不是签死契,这子难道另有打算
锦韵微微沉思,看来是要好好观察一番才能做出决断,可不能轻易将晓笙给许出去
就在气氛沉默的当下,一道不谐的“咕咕声却从高寂的肚子里冒出来,锦韵诧异地抬头,却见高寂微微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道:“……有好几天没吃饭
“晓笙,去马车里拿些点心热水给
锦韵抿唇一笑,便转头吩咐道:“来喜,给讲讲们府中的规矩
又转向陈妈妈,“陈妈妈,暂时将高寂安排在门房那里听差,以后出门办事捎信也方便些
外男是不能进内院的,门房原来的管事是黄四牙,从婆子闺女犯背主之事后便被顾氏给发卖,如今接替这管事职位的正是竹心她爹,有照看着也能放心一二
陈妈妈笑着点点头,便随着锦韵踱步到凉亭
高寂接过晓笙递来的点心热水,坐在路旁的大圆石上便吃起来,按理说几天没进食,该是饿得好一通,却不想刚才还能坚持跑上几里路,如今进食也并没有狼吞虎咽,虽然吃得很快,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粗俗,倒像是平日里就是如此用餐一般,极懂规矩
“高大哥,可真厉害,啥时也教弟几招
听闻高寂会武功,来喜也有兴致,蹲在一边的地上搓着手,兴致勃勃地问道
高寂趁着喝水的空档,淡然道:“哪有那容易,从几岁就开始学起
又上下打量来喜一眼,来喜立马来劲,从地上跳起来,抬头挺胸,气势昂扬,别提有多精神
“,晚
可高寂下一句话便将来喜彻底给打击到谷底,原本高涨的热情立时塌,就像焉的茄子一般,整个五官皱成一团,巴巴地耸搭着肩膀,显得有气无力
“得来喜,甭装
看着来喜那模样,晓笙忍不住笑出声来,又看着高寂仍然是一脸平静地吃着点头喝着热水,心中不由暗点头,别看这少年比己还上一些,可那气度却远不是府里的厮可比
“谢谢……姑娘
高寂吃完点心之后将瓷盘递回给晓笙,随手抹抹嘴,却不舍得沾在衣袖上,爱整洁,这点草原人不同,也怪不得被们说成是个异类
这点倒是高寂钻牛角尖,被赶出来的原因大家都明白,只是刻意忽略而已
“别客气,叫晓笙吧
晓笙一手接过瓷盘,一手却在衣角上打着绞,虽然她已经极力要求己要镇静,可不知怎的,面对高寂她的心就有些慌乱,还夹杂着一丝欢喜,生怕己哪里做得不好,这种忐忑的感觉真是让人既欢喜又担忧
“晓笙姑娘,多谢
高寂还是微微抱拳施一礼,便越过晓笙向来喜走去,可没忘记刚才那位姐让熟悉一下府中的规矩,如今肚子填饱,也该做正事
思及此,高寂的目光微移,看向那个婷婷站立在凉亭中的娇身影,不免失笑,怎会觉得她像格桑梅朵呢那一刹那的感觉可真是让觉得奇怪
晓笙一直注视着高寂离开的背影,也顺着的目光转向凉亭,不知怎的,心下微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缓缓潜伏而上,她咬咬唇,思绪一时间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