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的太监几乎是与沐子宣一行前后脚地踏入王府,来不及焚香沐浴,沐正峰便率着妻儿老小跪接圣旨。
传旨的太监满面红光,尖细的声音读起圣旨来更是抑扬顿挫,当然,关于这旨意的内容,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搁下一排顺的赏赐之物,看到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再安心地接了打赏,又说了些恭维的话,这太监才心满意足地回宫复命了。
“真是恭喜王妃姐姐了,没想到世子这么久不见踪影,竟然是去立了大功,如今皇上嘉奖,王府上下也是面上有光。”
柴侧妃唇角一翘,笑着看向王妃,袖中的双手却已经紧紧握住。
虽然不知道沐子宣是去办的什么事,可看着皇上这如流水一般丰厚的赏赐,想来也是极重要的。
眼瞅着沐子宣这么久不回王府,连锦韵也跟着消失不见,虽然有王妃在前面挡着,但王爷到底也是生出了不满,她本已瞅准时机,策划着发难,却不想圣意难测,竟然降下旨意,对沐子宣又赞又赏,若是王爷还健在,怕指不准就要这小子立马承爵了。
说话之间,柴侧妃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了沐正峰那边,原本还不满意沐子宣又得了皇上的青睐,可现在她却不得不说,这旨意下得正好,恰是时候。
沐正峰面色沉沉,眉目间似有凝重,想来也是听出了那份圣旨中的弦外之音,心中已生不悦,看向沐子宣的目光不经意间竟然多了一分凌厉。
这个儿子从小病弱便不得他的喜欢,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攀上了高枝,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足见其城府之深,不得不让沐正峰暗自谨慎。
父子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不知道该说是可悲还是可怜。
王妃却是一眼扫向沐子宣,眸中含着欣慰的泪光,再看向锦韵之时,也亦发顺眼多了。
儿子媳妇齐齐归家,她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定,虽然之前已经收到了他们报平安的信来,但到底没见着人,也不知道这么多日子在外面奔波,可有瘦着了劳累着了?
如今看着沐子宣虽然风尘仆仆,但那精神头是极好,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健壮了,连日来的疲态与担忧顿时一扫而空,竟然难得有笑脸回了柴侧妃一句,“托妹妹吉言,子宣自然是有福之人!”
“是有福,连带着我们都沾了光呢……”柴侧妃眼波婉转,勾唇一笑,“你看皇上赐的这些赏,连锦袍玉带都有了,这身莽袍我看着竟比王爷的官服还气派,这福气可都要大过王爷了去!”
唇枪舌剑,字字诛心,说得王妃立时变了脸,心下一滞,目光这才扫向沐正峰,只见他一脸阴郁,沉沉的脸色就差拧出水来,哪见半丝喜色?
锦韵抚额轻叹一声,回到了王府,果然便逃不月兑宅斗的命运,只是比起初时,此刻的她更有战劲罢了,谁敢诋毁他的男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她第一个不放过!
“侧母妃这就说错了,世子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又哪里越得过王爷去?皇上那心眼可是跟明镜似的,世子在皇上跟前得脸,那也是王爷的面子,满朝文武谁不夸赞王爷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锦韵目光淡淡,垂首敛眉,显得恭敬又谦和,连王爷都多看了她两眼,心道这姑娘平时没怎么注意着,说出来的话却是得体合宜的,她这么一说,自己心里的那丝不悦顿时减了不少。
确实,儿子立功,本也是父亲的荣耀,满朝文武羡慕来不及呢,他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
若是子荣也立了功,他心中定也是愉悦高兴的,怎么换了个人,偏生那感觉就变了?
沐正峰这时心思有些复杂了,他不了解这个儿子,又加上柴侧妃在枕边吹的风,自然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认为他小小年纪城府极深,就想着怎么争名夺利地往上爬,还将自己蒙在鼓里,若是真的越过了他,这张老脸该往哪放?
可从另一方面想,也是他自己对儿子的关心太少,虽然封了世子,但他的疼爱几乎都给了子荣,他与儿子不亲近,所以才生了猜疑之心。
余光扫过长身玉立的沐子宣,只见他坦坦荡荡,全无一丝遮掩与闪烁,端得是一身正气,沐正峰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生出了些许羞愧之情。
“好孩子!”
王妃欣慰地握紧了锦韵的小手,只有眼前的这个姑娘,才会真正地将自己的命运与沐子宣连在一起,那文舒华自从回了娘家后,往王府才跑了几趟,外人看来,这哪里还像个已经嫁人的妇人?
这一点,王爷早有微言,若不是顾忌着尚书令大人在朝中的威严,怕指不定要怎么闹上一通。
最近看文夫人活跃得也频繁,怕不是在为文舒华的将来打算吧?虽然她尽力遮掩,但到底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她儿子不过失踪,这还没死呢,想要改嫁,也要问过她同意不同意!
更何况,沐子宣已经平安归来,还得了皇上的赏赐,怎么说也是长脸的事,可文舒华直到现在还未踏进王府大门,这个媳妇到底安的什么心?!
“锦韵这丫头,才多久不见,这嘴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柴侧妃暗暗咬了银牙,好不容易王爷已经顺着她的话朝下想了去,这丫头一上来便和她反着唱,也罢,她不逞这一时的意气。
如今子荣在军中也小有建树,有郑太尉扶持,声势渐大,即使如今不能与沐子宣一较长短,且再等等,走着瞧。
郑芳宜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搭腔,也没帮着柴侧妃说话,想必是心里记恨着这个婆婆又往沐子荣屋里塞了人。
她这肚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即使没再刻意避孕,也怀不上孩子,她已经寻了好几个大夫,连御医都来诊治了,如今寻了几个偏方吃着,希望会有效吧。
那个幽竹平日里看着端庄,一见着沐子荣就露出了狐媚样,她恨不得撕了那张小脸,若不是柴侧妃暗地里已经警告过她一次,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父王,母妃,孩儿有些乏了,就先告退了。”
沐子宣牵过了锦韵,两人行礼福身,这才往自个儿的锦苑而去。
经过宣逸苑正苑时,锦韵脚步微微一停,恍然间看着那苑门口守着的婆子都打起了瞌睡,隔着花圃挡住了视线,那婆子倒不会轻易见着他们这一行,不由皱了眉,转头问道:“可是最近世子妃不常回王府?”
沉香两步上前,低声道:“世子妃许多日子不回王府住了,这苑落早就空了。”
锦韵目光微凝,沉思了一阵,转头看向沐子宣,却见他耸了耸肩,笑道:“这不正好,少了个烦心人,免得她整日里闹腾说我薄待了她。”
文舒华确实找沐子宣闹过一阵,还抱怨到了王妃那里,只是依她从前的作为,所有人都凉了心,没人搭理她罢了。
二房自个儿屋里的事,文舒华也不好让大房知道,留不住丈夫的心,那是落的自个儿没脸。
这些锦韵倒不曾知道,想来是从前心里气闷着也没去在意,如今乍然听闻,心里不免有几分异样,这个女人毕竟挂着世子妃的名头,若是一直不回婆家,与王府来说也是面上无光,更不用说有心人的猜测,硬安上几顶莫须有的罪过,那可真是百口莫辨。
当然,这并不是说明她想让文舒华回来,有这个女人在眼前晃着,她心里更不舒服,这下,她矛盾了。
“好了,别想这有的没的,如今过好我们自个儿的日子才是正经。”
见锦韵一脸出神的模样,沐子宣不由刮了刮她的鼻头,被他一手打掉,俩人笑闹了一阵,沉香与艾莲已经极有眼色地退后了几步。
越过了正苑,刚刚行到锦苑门口,看着那两个刚毅的大字,浓墨的笔峰正能舒展他当日期待与欢欣的心情,沐子宣不由微微一怔,继而转身扶住锦韵的双肩,正色道:“我倒希望她这次真的不再回来,若是她愿意,这和离书我定是会签的,今后男婚女嫁,再无干系!”
若不是顾忌着文大人的脸面,皇上也在上面看着,沐子宣一定会大笔一挥,给文舒华送上一封休书,经过这次的磨难,他再舍不得让锦韵受一丝委屈。
可被休弃的女子那就是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想要再嫁,难上加难。
和离,这说起来便要好听许多,也是给大家留了一丝颜面。
“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
锦韵笑着点了点头,他们之间再无嫌隙,区区文舒华也不再是障碍,若是她真的有了那份心思,自己再推波助澜一番也未尝不可。
想着正苑里空落落的萧条模样,再想想今日沐子宣归来文舒华都没有赶回王府,可见已是再无一丝情谊,这正苑空着也是空着,或许不久的将来,她能想想这座大苑会不会有其他更好的用途。
思及此,锦韵的唇角不由咧开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
回到王府的第二日,锦韵便赶去了将军府,好在沉香在得知锦韵要回京城的消息后,便向顾氏给捎了信去,顾氏那时也是刚收到西北传来的消息,正打算收拾包袱前去照顾儿媳和刚刚出世的孙儿,得到这信,又在京城多留了几日,等着女儿归来。
“怎么说,我做姑姑了?”
欢喜之情荡漾在脸庞,锦韵激动得坐不住了,来回在房间里走动着,心中思量着这次顾氏去西北她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带去给那未曾蒙面的小侄儿。
若不是她离开王府已久,这刚刚回到京城不好再提离开的事,保不准她也同顾氏一同奔西北去了。
“自然是的,我不是也成女乃女乃了?”
顾氏笑看着女儿,心中的欢喜也是无法言说。
俩人激烈地讨论了一番,坐在一旁的方芷君看着也不由翘了唇,滑过一抹欣慰的笑容。
关于这个热烈的话题讨论完毕后,顾氏脸色一收,转而看向锦韵,言语中带着一丝斥责,“你这丫头一走就是几个月,只匆匆交待一声,人影也见不到,你可知道娘有多担心?若是再见不到你的人,我都指着你舅舅去王府要人了!”
“哪有那么夸张?”
锦韵咧开了个大大的笑容,挽着顾氏的手臂撒着娇,“不过是去寻子宣罢了,又有些贪玩,在外面多呆了几个月嘛。”
事实的真相当然不能轻易对他人说,此事机密,除了闯过虎啸湾那帮人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名堂,事关军事机密,为免生出变故,越少人知道越好。
若是顾氏知道她曾经九生一生,指不定要担心成什么样子,她还是少说为妙。
想到这里,锦韵不由话峰一转,带了过去,转头看向方芷君,笑道:“舅母,我可听说你这胎怀的是龙凤胎,可真是喜庆!”
“托福!”
怀孕的方芷君圆润了不少,脸色透着一股水红色,眉目间平添了几分风情,“这两个孩子可闹腾了,弄得我夜里都睡不好觉。”
许是怀的龙凤胎,方芷君的肚子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孕妇都要大上几分,圆圆滚滚的就像挺了个球。
“如今月份大了,舅母可要更加注意,可别磕着碰着了。”
锦韵小心叮嘱,脑中突然闪过清华公主的模样,瞧着那位那日的神情,她总有不好的预感,但具体是什么有说不出来,只得自己多注意几分,免得不知不觉着了道。
所以,回到王府她也不等多休息几日,立马便赶到了将军府来探望。
“自然。”
方芷君点了点头,转而神情倦顿地抚了抚额,“最近也不知道怎的,老是觉着犯困头晕,这精神倒是一日不如一日。”
“喔,怎会这般?”
锦韵挑了挑眉,“是否用了不合口味的食物?或是换了不适宜的香?房里有没有放盆栽?或是枕头下放的干花换了味?”
锦韵一口气问出许多问题,倒让顾氏与方芷君同时一怔,半晌,后者才吃吃笑道,“锦韵这丫头就是小心,大夫也说了,我怀的是两个孩子,或许这症状也比一般妇人来得重些,应该是无碍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一份谨慎总是没错的。”
锦韵可不像方芷君这般轻松,眉目间仍然凝重,“舅母,可否带我到你房中一看,若是没事,我才真正放心。”
顾氏眉头轻拧,“锦韵,你是不是也太小提大作了?”
“这……”
方芷君秀眉微蹙,这段日子清华公主倒没怎么回过将军府,即使心中不乐意,想来也没机会对她下手,她的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顾清鹏一有空更是陪在她身边,她只觉得日子大好了,如今便是安心产子,再不想其他。
可看着锦韵坚持的目光,迟疑片刻,她还是点了头。
一行人又从顾氏的房里移步去了方芷君与顾清鹏的卧室,俩人的卧室还是先前那间,并没有因为清华公主下嫁将军府而挪了地方,那位怕也是不屑住别人住过的地方。
卧室一间正屋,两间厢房,绣着万马奔腾的夹缬屏风一字排开,虚开的缝隙里隐约可见闪过一角绿色的裙裾。
“谁在里面?”
锦韵敛了眉,目光沉沉。
“是奴婢!”
一个身着绿色衣裙的小丫环快步走了出来,她低垂着头,手上正捧着一黄铜面盆,盆里盛着清水,袅袅地对几人行了礼。
“她是我房里的丫环碧蛾,水心家里出了事我准她回去料理,如今是碧蛾和绿环侍候着我的起居。”
方芷君在一旁说道,这两个丫环侍候她两个月了,倒没觉得什么不好。
锦韵没有说话,寻着她刚进屋时嗅到的那股味走了进去,她好像隐约间听见“嗤啦”一声,就像什么东西被扑灭了似的,那股味道便嘎然而止。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光线很是充足,锦韵目光敏锐地四处一扫,立马便注意到了那被扑灭了的香炉,还有几缕断烟有气无力地飘在炉顶,下一刻便不见了踪影。
她顺手摘下发簪在炉里拨了拨,层层香灰之下果然透着一股子湿气,再挑起一小撮在鼻间闻了闻,顿时脸色大变。
虽然香已被人灭掉了,但她识药味这么多年来,那些药的味道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不用看,闭着眼睛也能说得出来。
很淡的气味,一点也不浓烈,还夹杂了些许花香掩盖了这种味道,但她却能拨开这些杂味,闻到那最里端的一丝丝苦味和微辣,这分明就是麝香的味道,她绝对不会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