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一个纤珑的身影闪出了屋外,避着月光模到了二门,趁着看门的婆子睡熟了,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栓,悄无声息地出了去。
前院里的花园东北角有一颗大树,夏末秋初之时也算是枝叶茂盛,成片的树荫就像大伞盖一般,一丛连着一丛。
“布谷……布谷……布谷……”
三声清脆婉柔的布谷鸟叫声之后,树丛里闪出了个矫健的身影,借着月光,依稀可辨那黝黑刚毅的面容。
“浩哥!”
艾莲心中一喜,看了看四周,没有动静,她连忙奔了过去,一把便扑进了于浩的怀抱,整张脸红扑扑地满是幸福。
“莲儿,你可想死我了!”
于浩紧紧地抱住艾莲柔软的身子,只觉得一阵馨香将他环绕,刹那间整个人便迷醉了。
自从与艾莲分别,这可都有大半年了,虽然中间他也有托人写信捎东西过来,但哪里比得过见到真人这般亲热,天知道他有多想她。
“浩哥……”
艾莲一脸羞红腻在于浩的怀里,自从那次生死与共之后,她与于浩便订下了终身,这事小姐也知道,暗地里早允了她,只是嫁的早晚问题罢了。
艾莲生性本就豁达不扭捏,遇上于浩这种不拘小节的汉子,两人自然要比旁的人大胆了许多,又加上那么长的时间分别,如今再见面自然是激动异常。
“莲儿,你家小姐允的是啥时候啊?我等得脖子都老长了。”
于浩扶住艾莲的肩膀,看着那张粉面桃花,心里别提有多喜欢,两只眸子晶晶亮亮,热情又火辣。
“如今这关头,我也不好与小姐提这事。”
艾莲眉头轻皱,虽然她也想早一日嫁给于浩,但如今战事一起,王府已是多事之秋,看着小姐忙得焦头烂额,她又如何好意思提及自己的私事?
儿女情长,到底比不过国家大事,再说,没有了国,何谈他们这个小家?
“我也知道。”
于浩叹了口气,“如今与东郡的战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好的结果。”
虽然这批海船建造得比当初那艘黑珍珠还好,听说还加入了许多厉害的东西,但他们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实在的,上次看东郡海军那架式,他都觉得没有几分胜算的把握。
“我们家小姐可是有本事的人,我相信她!”
艾莲紧了紧拳头,一张小脸散发着自信而迷人的光彩,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对锦韵的信任和崇拜便植根在了心里,久而久之竟然变成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仰。
于浩牵唇笑了笑不置可否,女人的能力有多大,虽然他不敢小看,但也不敢高估,打仗毕竟是男人的事,或许最后的成功还是要仰仗那位沐子荣将军。
自从上次回到海城,他们这一帮子人到底是知道了沐子宣亲王世子的身份,笑阎罗的名字可不是盖的,身为他的哥哥,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俩人又说了几句悄悄话,临到末了却还是舍不得离去,双手绞在一起,眼里尽是温软浓情。
突然,不远处火光明灭一闪,响起一声高喝,“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
于浩与艾莲对视一眼,眸中都闪过一丝紧张和慌乱,刚想借着树冠掩盖下的阴影躲藏在一边,可远处的火把夹杂着脚步声已经奔了过来。
几个火把当头一照,立时把树下照得亮亮堂堂,俩人顿时无所遁形,于浩虽然觉着有些尴尬,但仍然挺了挺背脊,艾莲羞着躲在她身后不敢见人。
这是城守府夜里巡逻的侍卫,于浩刚想解释两句,却立马被人当作细作吆喝着绑了起来,艾莲虽是女子,但也一概而论,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时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不得不防,更何况城守府之前还吃过这种亏,所以记忆犹新,下手自然便不再客气,甚至于浩还被人暗暗地踹了几脚。
押到城守那里,还是一旁有眼尖的人见过于浩,知道是海城过来的人,这才送到沐子荣那里发落。
涉及到锦韵的贴身丫环,沐子荣自然又使人去请来了她。
好在锦韵也是刚刚歇下没有睡熟,听闻这事立马便披了件广袖的外衫,带着沉香匆匆地赶了过去。
艾莲这小丫头确实是情动的年纪,也怪她之前没有时间管着艾莲和于浩的事,这两人私下约见也无可厚非,但被人逮到就是万万不能了。
锦韵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小心,还未成亲便与外男私相授受,这要是传回京城,艾莲当真也是不用回去了。
她能理解沐子荣让人悄悄地去请她过来,又让城守封锁了这个消息,只是不想让她丢脸,毕竟,自己丫环出这事,也是主子管教不严之过,说出去有损她的清誉。
沐子荣为她设想到了这一层,锦韵倒是有些微的感动。
“小姐……”
艾莲羞愧地都不敢抬眼,与于浩双双跪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锦韵皱眉,一口气噎在胸口,好出不出,偏偏这时候出事,真正是让人看笑话了!
“两个都是你的人,你自己处理吧!”
沐子荣索性坐在了一旁,双手十指交叉,似乎颇有兴致地看着。
锦韵点了点头,这才转了过去,声色俱厉道:“于浩,当初我是将艾莲给允了你,可如今是怎么回事?你们真当这偌大的城守府没人了吗,竟然敢深夜幽会?这说出去还要不要脸面?!”
“小姐,都是奴婢的错,你罚奴婢吧!”
艾莲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抬起的额头上红肿一片,显然是使了力地往下磕。
锦韵淡淡地瞥了艾莲一眼,又扫向了沉香,后者立刻会意上前将艾莲给拖住,低斥道:“亏得小姐平日里对你这般好,如今什么时候,你还尽想着会情郎?如今被人给逮到了,真正是给小姐脸上抹黑,你还有理哭?!走,跟我上后堂去跪着,小姐不发话,你就别起来!”
沉香说着,便已经拖着艾莲走,于浩几次忍不住想要起身劝阻,却被锦韵冷冷的目光一扫,脑袋立刻便清醒了半截,忙将一切都揽上了身,“陆小姐,是我的错,和艾莲没半分干系,若不是我让人传信给她,她也不会这般大着胆子来见我,请您别罚她,有什么罪责让我背!”
于浩这一说,锦韵面色稍霁,虽然这事情他们俩人做的不对,但于浩到底还是个有担当的人,心里一拐弯便有了主意,眼中的不舍一闪而过,强自硬起了心肠,道:“如今你做出这档子事,算是败坏了女子的名节,艾莲我也不能再留了,趁这个机会,你带着她走吧!”
于浩一怔,连沐子荣也是一呆,这就是所谓的惩罚,不是便宜了他们俩人?这护短也护得太明显了吧?
思及此,沐子荣怔到极致不由失笑,目光看向锦韵,只见她神色还是万般认真,脸色沉沉,不像是在说笑,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
在他面前,锦韵从来只有疾言厉色,哪里给过他半分好脸?
如今为了个犯了过错的奴婢,她竟然可以宽容至此,对上他,却为什么就是那么倔强不饶人呢?
于浩反应也是极快,一怔之后便立马磕头,心里乐翻了天却不敢张扬在脸上,生怕锦韵反悔了似的,“谢陆小姐!”
“先别谢我!”
锦韵淡淡地挥了挥手,道:“虽然这不是王府,但你到底是坏了内宅的规矩,如今我罚你二十个板子,你可有怨言?”
“不敢!”
于浩匍匐在地,即使领罚他也是心甘情愿,没想到错有错着,竟然成全了他与艾莲,他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受二十个板子又有什么不可?
于浩自下去领罚了,沐子荣却瘪了嘴,知道这内宅事务他不便插言,却又觉得不吐不快,“真不知道你这主子是怎么当的,到底是罚了人家,还是全了人家?”
“自然是罚。”
锦韵却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眉头轻皱,状似思索,“回头我还要扣艾莲这小蹄子三个月的月钱,这下连嫁妆本都省了!”
沐子荣“扑哧”一笑,暗自摇了摇头,这个女子的所想所为,怕是他这辈子都懂不了了。
艾莲与于浩这事自然是个小插曲,也在无意中缓和了大家战前的情绪。
锦韵虽然这样说,哪能真不给艾莲嫁妆呢?她只是舍不得身边又少了个得力人,培养出来的人走的走,嫁的嫁,她便觉得亦发孤单了。
只沉香在心底一叹,能在锦韵手下做事,得她怜惜,自然是有福气的,看着晓笙和艾莲便知道的,将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际遇呢?
于浩带领着几百号船帮子,自然不能说走就走,开战那天,所有的船帮子都分配在了船上,拉纤起帆做得带劲,毕竟这新兴的船,也只有他们这些经过简单培训的人能操控得顺当。
锦韵起初要上船时,沐子荣是百般不允,最后拗不过她,只得让她一同在主船上,随时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这才放下心来。
锦韵这一要求,沐子荣只当她是想见事一番打仗,毕竟对新鲜事物是人都有好奇心,那样恢宏庞大的场面,足以使人震撼。
整整四十三条崭新的战船成锥形排开,那气势也是十分惊人的,除却上次锦韵他们来时遇到东郡海军突袭使得船身上有些擦痕外,每艘大船的运作能力良好,在船帮子们的扯帆拉纤中,速度比平日里快了不少。
沐子荣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秦云鹤双臂环胸,一层不变的扑克脸上却摆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了一旁的锦韵一眼,也是点头示意。
锦韵微微一笑,这还只是基本的,厉害的还在后头呢,只要到时候他们不要太吃惊就好。
战鼓擂动,点兵出阵,所有的船队按照起航之前的布署有条不紊地运作了起来,两边的尾翼渐渐沿线散开,阵势一出,便是箭雨来袭。
这个时代打海战凭借的远程型武器便只有箭而已,打到最后,剩下人多的战船才有力气逼气敌方,搭上桥板展开近身战,这个时候刀剑才能派上用场。
除此之外,可用的攻击性武器贫乏得可怜。
为了锦韵的安全,沐子荣早将她安置在了最坚实的舱内,只等箭雨之后,再用火攻,今日顺风,若是真的点着了敌船,火借风势,怕指不准能烧上几艘敌船。
锦韵这才了解到,原来这个时代打仗,多靠的是天时地利,外加谁的硬件设施更优良,能够撑得最久便是最后的赢家。
战争进展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箭雨的密集度明显减少了,这有曾凡时不时地通报为依据,而且两方的船距也在持续拉近中。
为了逮到最合适的时机,锦韵便一直透过船舱上的小窗户,看着江面上翻滚的波涛,留心计算着。
近了!
近了!
就快达到射程范围以内!
就是现在!
“曾凡,扬起绿色三角旗,亮家伙!”
锦韵仰着脖子喊了一嗓子,不觉得撩高了袖子,一脚踏在了舱内固定在夹板上的方凳上,这动作倒是吓了沉香一跳,她眼皮不觉闪了闪,自觉地低下了头。
曾凡与锦韵的位置类似于上下两间隔房,中间有个通道,直通船上的最高地,再留个圆孔,方便换旗发令。
“是!”
曾凡抖了抖肩膀,显然也是兴奋不已,这个大家伙他早已经研究多时了,越发惊叹它的神奇,如今正是它该发威的时候。
随着曾凡亮起了绿色三角旗,四十三条战船的上方都陆续飘摇起了这样的旗帜,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只听得船身中央部位什么东西在轰隆隆地转动着,就像马车的车轱辘一般,发出极其浑厚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每条船身的侧面竟然打开了几道板子,形成了三个一米见方的空洞,好像有个圆粗型的物体被推到了方洞口,这东西头大腰小,像宝瓶束腰一般,黑漆漆的口子就像野兽狰狞的大口,齐唰唰地向着东郡海军张了开来。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众人一时之间都呆了。
“这……这是……什么?”
沐子荣不可置信地指着周围海船上亮起的方口子,震惊疑惑的目光转向了秦云鹤。
秦云鹤张大的嘴到此缓缓闭上,抿了抿唇,双手背后,努力维护住镇定,“这恐怕便是锦韵口中的秘密武器。”
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效用威力如何,他更无法预估!
这个时候锦韵哪能管到他们的震惊,也没时间解释,极快地对曾凡下令,“亮黄旗,开炮!”
又是一阵隆隆声,船帮子们动作麻利,炮弹上堂,利用后作推力产生的空气压力,“嘭”地一声便将一颗圆滚滚的黑色物体轰出了炮堂,成一条抛物线般向东郡海军的战船狠狠砸去。
彼时,东郡海军正一溜溜地立在船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圆球,俱都懵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事实上,他们做出了反应也是白搭,因为那黑球直直地落在敌军的战船夹板上,“嘭”地一声便爆裂开来,烟雾弥漫,瞬间便笼罩了整个战船。
不用惊讶,锦韵设计的并不是炮弹,她也没这样的科学头脑,再说若是操作不好,在炮管里炸了开来,那受伤的只能是自己人,这个险她还不能冒。
黑色炮弹里包裹着的不过是强效的**药,吸进这药烟的人保证三天之内都不会醒来,即使有个别漏网之鱼,当己方战场靠拢时,还不是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而那炮管也是简易而制,利用空气压缩推进原理,高深一点的她倒真是不懂了,但即使是这样,这种武器也算是划时代的创举了。
若是再改良换上一些有杀伤力的东西,那绝对会造成大面积的人员伤亡,这也只能说明锦韵心地厚道,实在是不愿意见到人员的死伤,只能采取这温柔一刀。
自然,作为俘虏的东郡海军,恐怕也不比活着强上多少。
四十三条海船,其中五条船上的炮管或是因为操作不当,或是因为突发问题没有成功地发射出炮弹,但即使是这样,也是成绩斐然。
遥看东郡海军的战船上,烟雾之后,已经黑压压地倒下了一大片。
“成了,陆主子,成了!”
曾凡在上激动地叫喊着,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锦韵也透过小窗户看到了船外的一切,倒是比她预想的效果还好些,这次该是擒下了东郡海军一大半的主力,看他们以后拿什么来打仗。
想到这里,锦韵呼了口气,唇角不由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船舱的小门一下被人给撞了开来,沐子荣几乎是一瞬间便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秦云鹤,方言和吴昊不在主船上,不然恐怕也跟着冲了进来。
“你知道吗?这是奇迹,奇迹!”
沐子荣三步并着两步地冲到锦韵跟前,激动地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不住地摇晃着,眸中闪着熠熠的光彩,唇角的笑容如朝阳烈日,仿佛暖到了心里去。
“锦韵丫头,了不起!”
连素日少言的秦云鹤都对锦韵竖起了大拇指,他当真是小看了这个姑娘,风华绝代,惊世之才,她才是这个时代里女子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