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只听见帝后二人的沉重的呼吸声。突然座钟放出正点报时的响声,‘当,当,当。’上面的小口打开,里面飞出一只木质花纹的布谷鸟,配合着钟鸣声,‘布谷,布谷。’的鸣叫了几声。
齐珞靠在胤禛的怀中,喘着粗气,平复了一会,扬起头看着胤禛,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情意,凶巴巴的说道“皇上,若是再让我知晓您服用丹药,我就我就”
大殿之外李德全的声音传来“启奏皇上,张中堂有要事回禀。”
“你就如何?”胤禛并没有理会,有些心疼的看着齐珞哭得红肿的眼睛,虽然故作凶悍霸道,粉女敕的脸颊间,却带出点点风情,想要再拥她入怀。可是却被齐珞躲了过去,快步走到大殿的门处,努力的张开酸涩的双目,回眸一笑,跺了跺脚“我就永远都不理您。”
吱嘎一声,推开殿门,齐珞快步走了出去,此时殿外张廷玉正在候着,有要事禀告雍正,见到皇后走了出来,连忙低头请安,仿佛见不到齐珞异样。随后听见胤禛的传召,走了进去。
“娘娘,奴才给您准备了凤辇。”李德全低声说道,自然瞧见齐珞周身的力气仿佛都已经被抽空,甚至绣鞋上还隐隐透着血丝。
“李总管,最近皇上的吃食更要时时留意,不得大意。”齐珞在紫英的搀扶下坐上了凤辇,撩开帘子不放心的吩咐“明日我会送来个单子过来,从今以后你要常常规劝皇上,若是皇上恼怒,你就说这是我安排的。”
“奴才谨遵凤喻。”李德全跪地磕头,齐珞放下帘子,凤辇平缓的向蓬莱凤台行进。靠在软软的垫子上,齐珞觉得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只要一想起刚刚的事,还是觉得气愤担忧。但此时也多了一分害怕,刚刚面对的可是雍正皇帝,不仅仅是她的丈夫,那些话,还是有些冲动了。
齐珞缓缓的合上眼,却并不觉得后悔,只要他不吃丹药就好,这样他的命会长一些吧,只是清除那些沉积在体内的重金属要费劲一些,看着胤禛的情形,仿佛也没用多久,若是保养好了,应该是没事的。
凤辇停了下来,紫英搀扶着齐珞,就见到弘历走了过来,远远的打招呼“额娘,额娘。”
弘历走进,见到齐珞双目红肿的像樱桃,脸色也不好看,更是浑身无力的靠在紫英身上,他的脸上透着关切。扶着自己的额娘,轻声道“您是从勤政殿回来?同皇阿玛争执了?”
“没事,只是有些累罢了。”齐珞淡然笑笑,走进内殿躺在榻上,真是懒得动弹,弘历见到紫英将齐珞的绣鞋褪下,洁白的袜子上,沾满了血迹,“这是怎么回事?额娘,哪个伤到了您?”
“是我不小心踢到了榻上,同旁人不相干。”齐珞由于闭着眼所以并没看见自己儿子脸上透着的那分不同,轻轻摆手“你下去练字,额娘歇一会在同你说话。”
“额娘,您歇着,儿子就在这陪着你,绝不会闹你。”弘历坐到齐珞身边,随手在旁边的柜子上抽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已然熟睡的齐珞身上,眼里透出一抹沉思。
他刚刚听下面的奴才说起,皇后从怡亲王府回来就赶去了勤政殿,处置了道士之后,帝后二人关起殿门,谁也不知晓到底说了什么,再见到自己额娘这副倦怠狼狈的模样,弘历又怎么会放心?
“皇阿玛,您到底是如何想的?”弘历轻声重复,眼底深处划过一丝对自己父亲的不满。他自从大婚之后,就开始在胤禛的授意下涉足朝政。一些事情自然瞧的明白,雍正的处事严苛,每个觐见的官员无不战战兢兢,时刻的警惕,生怕下一刻就被胤禛训斥,摘掉顶戴花翎,甚至身家性命都不得保全。
弘历同弘旻他们几个不同,他毕竟在康熙末年时被康熙亲自教养过,传授了一些为君之道,见惯了康熙朝时的宽和,再瞧见雍正朝时的严苛,让弘历有时觉得自己的皇玛法才是真正的千古明主,才是应该效仿的,胤禛太过较真无情。
他毕竟年少,隐藏情绪上哪及得上官场的老油条?自然在他身边的人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纷纷迎合着他,弘历在众人眼中,是登上储位最大的热门,不知从何时起,京城暗自流传着雍正因子继位的流言。
弘历听说后,先是一愣,想到了齐珞的教诲,派人平息这些流言。可是风言风语之间,有些话就落在了他的心里,康熙晚年有别于其他皇孙的器重疼爱,是弘历心中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对于因子即位理智上虽然觉得并不可信,但精明的弘历知道,这是难得的筹码,自然信上三分。
见齐珞睡梦中有些不安的扭动着身子,光洁的额头上布满汗珠,口中喃喃嘟囔“皇上,莫要我你这样待我?”
弘历将齐珞踢开的锦被盖好。眼里划过一抹疼惜,轻声道“额娘,儿子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您,就连皇阿玛也不行。”
此后几日,齐珞拼命的想该如何调理胤禛的身体状况,可此时偏偏赶上政事最繁忙的时候,雍正又一向亲历亲为,就是齐珞亲自去勤政殿看着,以胤禛的性格也不会放下那些公务,只是敷衍过去,反而让齐珞好好的待在蓬莱凤台。
齐珞忧心胤禛,又惦记着卧病在床的允祥,接连召见怡亲王福晋,同她说起如何伺候病重的允祥,卫生,通风,病人的心态这些都必不可少,等到挨过雍正八年五月,历史上怡亲王病逝的日子,齐珞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太医又回禀怡亲王病情好转,才终于放下了心事。
这一段时间的劳心劳力,让齐珞觉得身心具疲,身子也仿佛比以往弱上几分,脸色也没有往日的健康红润,多了几许苍白,身上穿的旗袍也有些松垮,齐珞捏起自己腰间的旗袍,心中也感叹,这减肥也是很容易的,怎么当初就那么困难?迟迟达不到目标。
“娘娘,您歇一会吧,这些吃食让奴婢送去好了。”紫英面露担心,开口劝说,齐珞摇摇头,向外走去,“若我不去。皇上还不晓得何时会用膳,再累也得走这一趟。”
齐珞这两个月下来,为胤禛安排了几个药膳的疗程,尽量让他的身体体质恢复到未服用丹药之前,看着遥遥可见的勤政殿,齐珞心情很是畅快,今日是最后一次送药膳过来。
虽然她知晓胤禛的别扭个性,也理解他对江山的看重,可谁也不想总是见到胤禛阴沉的脸色,那会让自己身上的压力徒增,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般,其实不就是胡搅蛮缠的劝说他吃着那些饭食,尤其是他不喜欢的菜色吗?自己还不是为了他好?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若是您听话,又何必吃这些排毒的药膳?”齐珞撇撇嘴,眼底却流露出放心的笑意,提着食盒的手更有力上几分,自言自语的轻声道“过了今日,想让我来,还不伺候您呢。”
刚刚爬上勤政殿的台阶,就听见里面传来胤禛的怒骂声“朕说过,以后再写反诗著反书的人,朕灭其九族,凡是传看之人,朕也决不轻饶。”
齐珞停下脚步,脑中突然一个名词冒出来‘文字狱’雍正朝时,文字狱是中国古代历朝历代牵连最多,也是最为严苛的一个时期。
历史上的雍正当政仅仅十三年,却有近五十起文字狱。心中有些踌躇,是不是应该劝上一劝?虽然那些文人写诗著书,也不见得没有反清复明的心思,可是文字狱牵连太广,其实还有许多无辜的人,更何况文字狱盛行之后,彻底磨没了读书人的气节,这才是齐珞最不想看到的。
李德全让齐珞去东暖阁等候,他等胤禛召见完群臣,就会禀告。齐珞点点头,进了东暖阁后,将食盒打开,饭菜摆放妥当,坐在一旁,手托着脸颊,在想法怎么劝说胤禛才好。
沉重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宫娥内侍请安声彼此起伏“给皇上请安。”胤禛面带不悦的走了进来,淡淡的菜色香气,让他更是皱了皱眉头,她是不是故意折腾自己,怎么总是选些他不喜欢的菜色送来,还不能不用,这更是让君临天下的雍正气闷。
宫女端上了铜盆伺候胤禛净手之后,齐珞却同以往热情不同,竟然在发呆,胤禛端坐,拿起筷子,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齐珞抬眼望去,咬咬牙回道“皇上,我刚刚在大殿之外,听到了您的旨意,是不是过严”胤禛将筷子拍在御案上,眼里透着阴鹜,身上的凉意袭人,冷冷的说道“再你眼里,朕也是暴君吗?还是昏聩之人?”
“皇上怎么是昏聩之人?”齐珞凑近胤禛,拉起他青筋些许暴起的手,软语说道“读书人也是好的,那些文人只是一时糊涂,有时对读书人来说,刑法不如疏导,让他们瞧见皇上治理出来的太平盛世,岂不更好。”
“朕不想听,皇后,你不懂朝政,更不懂乱臣贼子是如何谩骂太祖太宗,朕绝对容不下这些。”胤禛控制住怒火,齐珞又劝上两句,终于惹毛了本就一腔怒火的胤禛。
“朕说过,后宫不得干政,难道你就没听见去?”胤禛猛然起身,凶狠的对着齐珞怒道“从今日起,你也不用来勤政殿了,省得你长本事,生了旁的心思,好生给朕待在蓬莱凤台,女戒女则也给朕读明白。”
齐珞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的失望,觉得心口很疼,右手捂住胸口,狠狠的咬着嘴唇,皓齿几乎将泛着白色的嘴唇咬破,尝到血腥味,强打着精神,尽量维持着平时的淡然,蹲身行礼“臣妾遵旨。”
胤禛怔住了,怕自己心生怜意,随即别开目光,所以并没有看见齐珞发白不舒服的脸色,摆手道“你回去给朕好好想想,这些话是你应该说的吗?”。
“是。”齐珞缓缓的转过身,抓着胸口的右手越发的用力,此时她的唇色已然泛着青紫,涌起一身的虚汗,咬着舌尖,阵阵的疼痛维持着清醒。
低声淡然的说道“皇上,臣妾带来的吃食,请您一定要用,过了今日,就是您不下旨,臣妾也不会再来勤政殿,至于文字狱?臣妾再多一句嘴,真正胸怀天下,自信自傲的帝王,是不惧怕旁人的议论,那些诗词也只能扇动蠢人而已。”
缓了一口气,齐珞再次开口“您越是禁止,就传的越凶,您能堵住天下人的口吗?昔日汉武帝能在晚年容许司马迁著的史记,您又何必对跳梁小丑穷追猛打,那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是反清的斗士,其实老百姓所求很是简单,吃饱穿暖,太平盛世他们就满足了。”
说完这句话,齐珞走了出去,胤禛想要拉住她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刚刚齐珞逆着日光,身影模糊,却增添了几许的飘渺,身上透着只有菩萨才能有的那分悲天悯人,不忍亵渎。
胤禛无力的坐回椅子上,再次拿起筷子,将桌子上的饭菜一口一口的吃得干净,苦涩,味如嚼蜡,但却隐隐的透出那分真情实意,握紧筷子,寂静的东暖阁,传来胤禛似有似无的低咛“最后一次吗?朕怎么会容许”
齐珞强打着精神回到蓬莱丰台,多日的疲累,刚刚在勤政殿同胤禛的争执,让她终于在也支持不住,无力脆弱的倒在榻上,秦嬷嬷要去唤太医,却被齐珞制止“我休息两日就会好,不用传太医,省得让皇上和弘旻他们忧心,皇上他许是在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