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炔注意到她说的是“他们说你会生气”,而不是她觉得他会气,看来她肯定是闯祸了,而且很多人都知道她闯了祸,一致认为这事会让自己发怒。
“那是他们让你候在这里的,还是你自己怕我生气,才候在这儿等我的?”
“我想你了……”这话华容说得软绵绵的,似乎有诉不尽的情意和苦恼,“他们不让我在这等,可是我想你了……”
燕炔拧紧的眉头松开了,唇角也差点没控制住扬起,换了别人说想他,他还要惦惦这话里的真心,只有华容她说是就肯定是的。
“想我了,怎么还不出来?”
“可是你还没有答应不生气……”
“好,我不生气。”
华容似乎满意了,燕炔隐约看到她直起身子,慢慢向光亮处挪动。
“你的脸怎么了?”燕炔终于明白纯真的她也是会心虚的了,看到她的脸,他怎么可能不生气,“谁干的!”后一句挟着怒气的话,是扭头问燕齐的。
“王爷……今日华夫人在花园里遇上了奉安郡主,老奴无用,赶到的时候两位贵人已经打了起来……”天气已凉,燕齐却一额的汗。
他被报信的下人带到花园时,华容已经和奉安郡主一千人正扭成一团又撕又晈的,因为都是女眷,他没敢上去,连连挥手让好几个身强力健的婆子去拉,也费了好半天的工夫才将几人拉开。
虽然说奉安郡主那头人多,可是俗话说得好,再好功夫的人也怕傻子不要命,饶是华容一身伤,那边也没人能讨得了好去。
虽然燕齐没细说,燕炔还是听懂了。
奉安郡主一行人虽然一直借住在义王府,但自从安南王有事先行回了封地后,为了避嫌和郡主的名声,燕炔和下人都不怎么进入她住的西边别院。西院依着王府却也自成一格,燕炔府里规矩严格,下人口风极紧,所以奉安郡主一直不清楚华容有痴症。
两人的婚事和燕炔请旨封府内一名夫人为侧妃的事,已经满朝皆知,奉安郡主今天估计是特地去找华容的麻烦的。
“疼吗?”他轻轻抚上华容脸颊的青肿处,才刚养好不久的脸,又见伤了。
“疼……嘶!”虽然他动作轻柔,但指月复的厚茧划上她受伤的细女敕肌肤,还是带来一阵刺痛,华容大口吸着气,看他没有对着自己发火,骄傲地扬起小巧的鼻头,“不过我没有哭,她们哭了。”其实她事后上伤药时,也曾偷偷疼到掉眼泪,不过华容不想告诉燕炔。
“用过饭没?”她也不知道在门口这等了多久,燕炔感觉自己又想叹气了,答案他想都想得到,以她倔起来的个性,肯定是没吃的。
“我要和乙哥哥一起吃。”
燕炔在宫里已经吃了一些点心,本来不打算再进食,看她这样仰着一张青肿的小脸,不忍逆她,“燕齐,吩咐厨房备晚膳,送到我房里。”
华容的衣服有些脏,在花园里打过架后她就跑到这里等燕炔,谁劝都不肯回去,夜晚比白天要凉,燕炔拉起她的手正要走,发现触手冰凉一片。
“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倚翠呢,弄玉呢,她们也不懂夜里会凉?”
“她们老让我回去,我把她们赶跑了。”
华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燕炔是又好气又想笑,月兑上的披风给她围上,拥着她打算回屋再说。
先吃饱,又吩咐人传了热水,让华容在他房里洗身换衣。
在她洗澡的时候,燕炔也将花园那起冲突了解得清楚了,沉吟了片刻,让人去库房领了些燕窝补品,还有几匹上好的云纱给奉安郡主送去,说是为华夫人今日冲撞了客人赔罪。
他吩咐一定要用“冲撞了客人”这点向奉安郡主赔不是,如果郡主不肯受礼,就站在西院外一直赔不是到她答应不再计较为止。
这事交待给燕勤去办,燕勤一听就明白了,华容是自己人,郡主是客,这赔不是其实也是王爷的一个警告,当即便领了几名声大嗓粗的下人,捧着赔礼向西院而去。
“乙哥哥,你不要我了吗?”洗好澡的华容,水灵得像个玉做的女圭女圭,坐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燕炔,可见她的认真。
燕炔也刚洗完澡,正在看一些皇上分下来的折子,听她这样说就放在一边,走到床边坐下认真地和她对视,“是因为听说了我和郡主的婚事?”可能她并不懂得什么叫完婚,可她的不安显而易见。
“倚翠说乙哥哥就要娶那个郡主了,可是乙哥哥已经娶了容儿。”华容将倚翠的话记得很牢,晈字清晰:“女乃女乃说的,乙哥哥娶了容儿就是华家和容儿的人,要从一而终,不能再娶别人。”
她后一句话估计是原封不动地搬了华老夫人生前的话,燕炔有些啼笑皆非,“从一而终是对女子说的,你女乃女乃说得不对,而且,那时候成亲是有原因的,并不能算数。”说着他用手去拂华容颊边细碎的发丝。
“不管你能不能懂,我是燕国的王爷、是皇家的子孙的这一点无可改变,皇家娶妻很多时候娶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她的身分。等我和郡主完婚以后,皇上就会下旨封你为我的侧妃,我们的关系不会变,你和我最终还是夫妻。”
好吧,侧妃严格说来,并不能算是他燕炔的妻子,只能算是有名分、有身分的贵妾,不过这一点,华容并不需要知道。
说着说着,燕炔自己的心反而不舒服了,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
“乙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华容仍旧是晈着唇问:“你不要容儿了吗?”
“不是!”燕炔月兑口而出:“我要!”
“那乙哥哥不娶那个郡主好不好?”
燕炔咬牙,他要她,可他也必须去娶奉安郡主,他艰难地吞咽下涌上来的不安,开始烦躁,“我娶了她并不影响对你的疼爱,容儿,你只需要记得这一点就好。”
“不要……乙哥哥是容儿的,不要娶别人……我只要乙哥哥一个,只要乙哥哥……”
燕炔无语了,他看着她,很是无力。
他沉默得太久,华容仍在一叠声地哀求:“不娶别人,乙哥哥不娶别人……”
慢慢的她清亮的眸染上了一层泪意,水汪汪地将他的倒影遮盖,她固执的许久才受不住地眨一次眼,像是生怕一下没盯紧,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燕炔狼狈地别开眼,华容的眼睛太过纯粹,里面满满的只有他,他看懂了,却像是被灼伤一般,被急涌而上的惭愧包围着。
“对不起……”他满口的涩意,转了头独自品味着这分苦涩的他,没有看到华容的泪水,她的泪此时已经从眼角流到脸颊和下巴尖上,一旦滴落便似收不住的模样。
她的泪打湿了她的前襟,温热了流过的痕迹,却没能暖进燕炔的心。
“为什么不能体谅我一些?有些事情,就算再不愿意也有必须去做的责任……”这一刻燕炔与其说是想说服华容,倒不如是在讽刺自己,他是燕家皇室的子孙,这是他永远摆月兑不了的责任,他的身分和王爷的这个名头,他从未感到如此沉重过。
华容突然感觉后脑一阵钝钝的疼痛,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她无措地甩头,摇得像拨浪鼓般。
燕炔正好这时深吸一口气抬眼转头看她,被她谜样般模样弄得一愣,误认为的是她不愿意和对他解释的否定。他心里烦闷苦涩更重,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个感觉,他这个样子都不可能从华容这里找到共识,她是个痴儿,永远都会这样。
他站起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向外唤人:“来人,送华夫人回木兰院。”怕自己回头看
到华容会心软,喊完人后,燕炔也向书房走去。
这一刻他是狼狈无力的,华容只要他一个,只有他一个,他却无法同样地对待她,于是他怕看到她的抗拒,怕看到她的失望,怕继续和她待在一起最后不得不彼此失望,怕她会对他绝望……
他没有看到背后坐在床上的华容张开嘴却喊不出声音,伸长了手最后无力地垂下……
“爷,已经遣人将华夫人送回木兰院了。”燕勤到书房向燕炔回复的时候,看到他的疲惫,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燕炔流露出这种脆弱,让燕勤将本来想告诉他的话吞了回去。
华容看上去像有不妥,但他不想再增加王爷的负担了,最近朝廷上不满的声音,还右准备开战的消息,都让他家王爷竭尽心力。
“燕勤,我刚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亲自去西显,遇不上她,是不是对我们都好?”
“华夫人过上爷是福分,而爷您的心事,小的不敢乱猜。”
“你我名为主仆,却是从小一起长大也似兄弟,有什么敢不敢的。”燕炔捏了捏眉心,似笑又似叹气,“你真的觉得她过上我是福分吗?如果我没有去西显,可能最后需要攻城,西显国破,华屿或许会抗战身死,可是华府仍在。”
他站起来,背对燕勤,走到西边的窗遥望漆黑的夜空,今夜云层很厚,不见月也没有星星,只有沉闷的一片墨色。
“华屿身死也会是西显的忠臣烈士,以华老夫人的本事和华府的家底,仍可护着她的身与名,日子不会变得难过,不像现在,华屿背了叛臣之名,她假死遁为我的姬妾,除我之外没有任何的依附。”
“爷对华夫人已经很好。”
“好?你知道吗,我刚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她没有过上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我是不是错了?”燕炔一直重复想着这个问题,他找不到答案。
燕勤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王爷此时只需一个听众,并不需要别人的意见。
今晚华容的痛苦也深深篆刻进他的心底,这是他带给她的痛,原本她的世界很单纯,那是因为多了一个他后,让她一再的受伤难过,甚至痛苦。
他见不得华容受苦,无意中她影响了他,悄悄地驻进了他的心底。
如果没有遇上他,她不会有这么多哭泣的时候,她的泪水,让他心烦心乱,也心痛……
或许没有她,终其一生,他再也找不到一个纯粹爱他的人,一个仅仅为了他而笑,高兴和哭泣的人。
可是她会更好,不需要挣扎在意他是不是会娶别人,也不需要面对像今日奉安郡主给她的羞辱,虽然华容可能并不在意郡主的示威,她也没让对方讨了好去。可燕炔在乎,因为那人是他将要娶的正妃,以后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面对面去羞辱华容。
面对华容时,他希望她能接受他会娶奉安郡主为正妃的事实,可有个隐约的念头让他不敢去想,事实上最不能接受他另娶的人,是他自己。
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在意,他在意别人对她的羞辱和眼光,他不喜欢想到可能这个时候奉安郡主已经放了心,因为发现华容是个疯子,一想到对方将她称为疯子,他就想杀人。
就算他宠爱华容,他护着她,奉安郡主不能将华容怎么样,可是万一他这次在南昭战死……除了这些担忧,他还发现自己变得贪心,因为他希望和华容能够正常的交流,她能懂他的无奈,明白他为了国家和皇家利益所做的选择;希望她除了能够纯粹地爱着他这个人外,还能知他的心。
他可以抱着她细违当国事已了的将来,燕国安泰四方,他就可以退隐,日夜地陪着她,而她会笑着点头,告诉他,她会等待这一天,体谅他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