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的面具 《潘多拉的面具 》 别人眼中的交易(中)

作者 : 詩憶

那是阿恩第一年来台北过的中秋节。没有永远的快乐,也没有永远的事不关己。妳心肠太好,人家把妳拉下去,心太坏,人家把妳踩下去;过得太风光了,人家泼妳污水,妳浑身脏兮兮了,人家依然补上几脚,踩在妳的自尊上。人心难测,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忽然意识到,其实人生之中的很多事情,谁都无能为力,活得再怎么无奈,还是自己的人生。

夜里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做了什么样的一个梦,在醒来时已经忘记了,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仿佛有人掐住自己的脖子,让人无法呼吸那般不舒服。看了看四周,窗外依旧闪着点点亮光。起身开了小灯,披上外套,坐到了镜子前面。阿恩看着镜子中自己的那张脸,脂粉不施的脸上,苍白的没有什么笑颜。

她牵动嘴角,扯出笑的弧度,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开心的笑出口;记得上次开心的笑,已经是好长时间的事情了,那时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只不过叁年的时光,笑容已经不可复见。四年前刚结婚的时候,那个人带着她在阳明山上四处乱走,孟春叁月,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四处都是美丽的春花,在这偌大的地方可以赏花逛上一整天,可两年下来她已经走遍了。

新婚那年,时当春末,有些花已经早就凋谢了,花瓣散落了一地,凌乱中却也有一股不亚于盛开花儿的美感。阿恩喜欢那份闲情逸致,却在游人比较稀少的地方看到了几株依旧开着花的桃树,粉白的花瓣偶尔会从树上飘落,很美。她伸手想去折桃花,可惜人太矮构不着。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去摘的时候,身后传来属于那个人的气息,他已经来到了身后,一抬手就摘到了桃花,因为他的动作,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他给抱在怀里。「喜欢桃花?」他将花递给她。

「只是喜欢这花盛开的样子。」她接过他手上的桃花,却没有先前高兴。毕竟不是自己亲手摘下来的花,或许,那花也不是他想要的,只是顺手采撷而已。

阿恩从小就是个没有烦恼的独生女,家境富裕,母亲早逝,父亲开了间高尔夫球公司,外销生意做得还不错,只记得厂房里面机器打印的声音,当她看见一颗颗的小球从模具机中成形,就会觉得十分有趣,小时后某次和父亲中秋赏月,她说:月亮像是高尔夫球,把父亲逗得开怀大笑。

中秋的满月在宽阔的天空中缓缓移动,月光从外面透了进来,银白色的皎洁映出了这个小房间的昏暗,冰冷的揪着她的心。结婚半年,也是这样的晚上,和新婚丈夫如胶似漆,他足足比她大了十岁,是父亲重用的总经理,平常就像个大哥哥一样疼她,过节时还买了一堆礼物,让她倍觉感动,两人吃着月饼和柚子,相拥着坐在阳台看那溶溶杏黄月,直到月亮偏西。

半夜睡不着,她恍惚间听见他的曀语,喃喃唤着一个不熟悉的名字。「小茜。」她只觉得满心凄冷,后来发现,丈夫时常待在大陆工厂,为的就是一个叫做小茜的女孩,人人绘声绘影,说着他和对岸二女乃的风流事。阿恩心中怨恨,忍不住开口询问,他也坦然承认,说是情不自禁,对她只是工作上的便利,让他从小小业务员一跃成为公司的实际经营者;她和他,顿时相对无言,亦没有古人说的泪千行。因为他们都太明白,万般皆是无奈,更不论她和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交心。

除夕那天晚上,她弄了一桌好菜,想要和他重新开始,可是那个男人却滞留内地,让妻子独守空闺,她自己一个人坐着吃,满桌冷清得让她想哭。往年,总会有一些人可以陪在身边,而今,却只有自己一个了。一个人的年夜饭吃起当然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将那些饭菜给收拾了,听着外头鞭炮的吵闹声响。

夜里躺在床上,想象那些灿烂的烟花,想象那些欢快过年的情侣,还有,那许久不曾在脑海中盘旋的从前;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划过温热的脸颊,徒留下冰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糊中彷佛看到了那年春天去世的父亲……过年的时候,爸爸手上的筷子总是伸进红烧蹄膀的盘子,微笑着叹气:「阿恩做的菜好吃,妳妈妈要是知道妳要嫁人了,还有这么好的手艺,一定会觉得很欣慰。」

她趴在一个人的餐桌上,不觉红了眼眶。「爸爸。」

她思念父亲,泪流满面之际,彷佛他的面容依稀出现在眼前,她挣扎着想靠近那影像,想伸手去触模他脸,却总是化为一场空。从梦中惊醒过来,大概是凌晨两点的时候,外面还隐约有鞭炮的声音传入耳朵,阿恩拉紧了被子,将自己抱成一团。伸手模过脸庞,惊觉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那些许久未曾梦到过的人,其实一直都留在了心底最深处的某个地方,悲哀的是那些熟悉的脸,永远也不会出现在身边。只是如今,流年不复。

她在时间的缝隙中来到这个阴冷的地方,见到无数露水般的情事演绎自己的许多戏码,那些男人有的温柔,有的决绝,有的冷淡,却不像她那样曾经将情感看得那么重,她自己一如是,渐渐在这个大都会里迷失了自我。

四年前,她毅然决然离了婚,从桃园搬到台北,当时手边有些闲钱,一个人独立过活也不怎么艰难,可是,遇上的男人都没什么好东西,从一个怀抱转到另一个怀抱,男人们骗走了她的身体和真心,最后,还卷走她仅剩不多的存款。繁华过后,锦绣成灰,而她却在身影交错的瞬间,失去了往日的踪影。多年之后,当她枕着冰冷的孤寂,流着泪思念所有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不过就是镜花水月。她再也不要回顾这个肮脏的世界,只愿看那天上的明月,年年如此,直到自己的心也跟着老去。但她还是不想放弃。

※※※※※

在中正纪念堂前的那个广场,举办着一年一度的中秋灯会。

当然,灯会属于那些快乐和闲暇的男女,并不是所有的台北人都能够参与;路边挤满了贩卖灯笼的小贩,本来这样的节庆不该用灯光遮掩天上的明月,但是谁管呢?只要快乐就好,只要顺心就好,大家都是这么活着的。更何况,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即便有幸能见识到灯会的繁华,却不能享受繁华,而是默默无闻的劳碌,那还不如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头清净。

阿恩一个人坐在属于自己的小隔间里。透过隐隐绰绰的树叶,那完美无缺的月亮挂在天空,正娴静地俯视着地上的一切。人说,千里共婵娟。这千年前的月亮,也和千年后的相差无几吧?她心里有些凄然。好歹往年中秋节的时候,总能和人一起过,到了台X之后,反而没有了朋友,不能胡扯些鸡毛蒜皮的事,那样的往事,总比这儿的冷清要好过得多。

月圆的时候,或许女人都会忍不住回顾自己的难堪往事,想起她最后的情人亨哥,他是别的单位的同事,那时阿恩刚进公司,在会计部门帮忙,偶尔见他过来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业务上的工作,还会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中秋节晚上有没有约会?」

「你说呢?」

「邀我去妳家如何?」

阿恩本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那天亨哥来了之后,不知怎地就跟他在月光下缠绵起来,或许是那酒,或许是那花,或许是当时的气氛和甜言蜜语,或许是她还在期盼爱情的心,不论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太寂寞了,还在渴望一双能够拥抱自己的臂膀,以及一个可以共枕的情人。寂寞,或许是每个女人放弃自己又识人不清的主要原因。

亨哥时常跟她吊头寸,说是手头紧,又怂恿她去地下钱庄借了两百万,口里讲着结婚需要钱来使,婚后可以慢慢还,阿恩再次没有想到,这些都是骗局,当她欢欢喜喜去婚纱店挑礼服的时候,亨哥已经从她的生命之中消失,还跟公司预支薪水,然后从此避不见面。

第二年来到台北,那晚上也是中秋节,月色黯淡,赏月的人潮却充斥着街头,她茫然地站在路边,想着自己所欠下的钱,想着亨哥对她的瞒骗,想着自己的痛悔和愚蠢,想着自己没有希望的未来,几乎就要落下泪来,直到有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瞧了她好几眼,从头到脚,巨细靡遗,却带着一种下流的目光,彷佛她是摊贩上待价而沽的货物。

「多少?五千块可以吧?」她不自觉地点点头。为了还债,在那样的月光下,她跟着这个陌生男人,进了附近一间宾馆,完成了平生第一笔交易,这样躺在陌生的床上,她的心中只余下一片空白。原来,出卖自己竟是这么容易的事。

那男人的脸,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就连过程也有如恶梦一般,只看见手中握着那几张千元大钞,是如何让自己漂浮的心冷静下来。如果这是人生必经的过程,她或许就是那被摘下的桃花,是那幽然浮在窗头的冷月,过着虚幻的生活,活在没有希望的残败命运之中。流光容易把人抛,都是前尘往事,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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