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有着阿永的身影,他总是怔怔地俯瞰着我,仿佛隔着千万重山水遥望着虚拟的影象,那么迷离的目光,像是一种奇特的怜悯,而我只能抬起头瞧着他,坠入黑暗的深渊之中。然后,我不止一次从梦里醒来,他的脸清晰的浮现着,那样的坠落感也真实恐怖,我总是伸出双手往空中胡抓一通,却还是阻止不了自己下坠的态势。惊梦之后,伸手拉开被子,果裎在棉被中的肌肤时常感到浑身冷汗的凉意。
下床拉开窗帘,我突然瞧见窗外有些雨滴在快速地下坠,在天亮之前,这样的大雨非常扰人,我揉了揉眼睛,再望去,眼前仍旧是一片昏暗的景况。每天半夜过了十二点,我就会在自己独居的大楼房间内,望着窗外碧潭的夜景,点点星火之中,那幽深的夜往往让我兴起一股居高临下的俯瞰**。
我瞧着远处水边的树丛,望过生长茂盛的荒草,接着掠过一片黑呼呼的水洼,一直遥望着对面溪岸的大楼,听说上星期有个女孩从那儿跳了下来,直直落入涨起的新店溪中,可是警方并没有找到她的尸体。过了几天,果果报上刊出女子为情自杀的经过描述,腥膻,文中出现了许多胡乱猜测的疑云,把那年轻女孩的短暂一生化为八点档连续剧的题材,女孩是某大学的大二生,却和学校教授有了瓜葛,这杏坛败类没有好好疼小情人,由于她不想分手,那男人发了狠,怕东窗事发,就把她从十叁楼推了下去。女人呐,没有遇上个可以爱的好男人,注定会受伤的!
我和着红酒服下安眠药,份量一次比一次加重,这些日子老做那些怪梦,让我始终睡不安稳。在黑暗躺下的瞬间,突然感觉到夏日里的闷热,冰凉的蚕丝被贴着皮肤和柔软的身体,感觉起来很舒服。
我还记得,以前每天晚上等着他来我租的套房,他说这里风景好气氛佳,可以帮我付租金,只要我随时等着他过来,钱就会一直进我的户头。当他在床上反过身拥抱我的时候,那种身体纠缠的暧昧总能让人沉沦,我喜欢夏天的晚上,把冷气开到最强,然后和他一起盖上蚕丝被,果着身子互拥着入眠;这样的期待模糊着,我曾日日夜夜等待他前来,在这样的夏天晚上,月兑光了在床上躺着,只是为了等他和我一起睡。
但今夜依然孤身一人,这样无奈的夜里,我躺在床上还是无法入睡,冷气已开到十六度低温,厚厚的双层丝被笼罩只身,伸出手只触模到自己的肌肤,这被子底下唯一有温度的东西。后来,我好不容易在困乏和安眠药的双重影响之下终于入睡,却不免又做起了那个下坠的梦……
入夜,月影摇红,灯倚碧窗,大楼之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人潮,既有满街游客,亦不乏外县市涌入的车阵。我站在窗口,看着人们从各个孔隙走了出来,烟尘之中的极目景象,是一些钻动的黑色小点,在灯光的一昏一暗底下,彷佛能看见那个和我一样观察着地面的女孩,她在落下前的神情又是多么哀伤而迷离。我将药放进嘴里,耷起舌头尝着糖衣包裹的人工甘甜,仰头喝了口酒。
那天,他微笑着走了过来,坐在我旁边,在夜色中欣赏这番景象,从他的眼底,我能发现他迅速燃起的激情,从地面上那些游动的影子底下,没有人会抬头瞧见十叁楼那黑暗的窗口,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酒精稀释掉部分药力,又或者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瘾头,我一点也不想闭上双眼,只是睁着一双茫然不知的困惑眼睛。
「呵,妳还是睡不着。」
窗外的女孩看着我,绻起双脚,苍白的脸上有双空洞的眼睛,白色的睡衣飘飞着。
「如果不是妳,不是妳每天晚上来到我的梦里,我也不会失眠这么久。」
女孩无奈地对着我微笑,血从她破裂的头颅上流了下来。原本这应该是很恐怖的景象,在抬头的瞬间,我看见她的眼泪缓缓滑下,那凄冷的面容让人不禁想要怜惜她,那天我和她见面的时候,我对她说,她被我的男人抛弃了。以前他也是这样,阿永在大学里教书,时常招惹了这么些傻瓜也似的女孩,他以为我不晓得,但我知道他的性子,了解他总是端着碗里,瞧着锅里。
「妳难道不会气他?」女孩问。
「气又能如何?这样的男人,要不是花了千方百计,根本留不住他的心。」
那女孩沉默着,眼神涣散,控诉似地在窗外瞧着我。我微笑地看着她,又转身望向那个躺在床上沉睡的男人,或许她也是这么打量着他,眼里有一种极度的眷恋与冰冷,或许是一股坚持,又或许只是一些无谓的恨意和埋怨。
我抱着头,双手开始颤抖,失眠的痛苦时常伴随着严重的偏头痛,让人日日不得安眠,那女孩慢慢飘近窗台,正对着我的脸,勾起嘴角:「我知道如何缓解妳的痛苦。」她的眸底闪着青蓝色的亮点,在黑暗里变成一片柔柔的水花,像是夜里碧潭闪动的波光。
「滚!」
我看着窗棂底下贴着的黄色符咒,由窗台往外望,这里很高,却是密闭式的窗户,蚊蚋苍蝇飞不进来,当然她也是。
这些日子以来,我忽然爱上了高度的感觉,有一种可以下坠的快感,身体以外的东西可以飞扬起来,如同鸟儿般浮动在空气里,真正地在天上飘荡;可是,在我的梦境里,这样的凌空妄想却变得万分恐怖,我梦见那女孩如自由落体般掉进碧潭,梦中的脸变成自己,推我下楼的人却换成了他。
阿永也会对我这么残忍么?我摇摇头,再怎么样,现在他人在我这儿,就算心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人总是让我留在了身边。看着窗外女人不甘的脸,我对着她漠然冷哼,是妳让我体会到下坠的快感,还有目睹人体坠落的恐惧。不论如何,看着她在窗外无助的身影,窗内的我却觉得非常欢愉。
原本望见这样的景象,应该大惊失色的人是我,应该慌乱颤栗的人也是我,但那女孩却在窗外,看着我的眼中露出极为哀戚的表情。
「linda,」阿永从床上坐了起身,打着呵欠问道:「大半夜的,妳怎么还不睡啊?」
「吃了药也睡不着啊,你说该怎么办?」
阿永笑了笑,他张开手臂,笑着看我:「过来,到这里来。」
我回头挑衅地瞧了眼窗外,她站在窗台的边缘,一脸的惨白与悲伤,望着我走到床边,然后吻上了阿永的唇。
或许,**也是一种类似的快感,男人和女人在床上搂抱、起伏、摇摆不定,就像那女孩和他在一起时的激情,也许更近似那天她下坠、飞行、撞击的猛烈。
正忙着窸窸窣窣月兑下衣服,我突然想起,把她推下时,她愕然讶异的脸,还有她在窗外血肉模糊的样子,在我眼前终于渐渐淡去。
多美妙的下坠,飞行,不停地落入水底!那女孩挺立在风中,衣裙在风中散乱,我一直逼近,她一直后退,最后和黑暗融在一起。
阿永抚模着我的皮肤,我亲吻他的舌尖和嘴角,他的身上有一丝男人发情时的麝香,我突然爱上这种味道,只因这样的气味与汗水交融,可以让我坠入无梦的睡眠。
身体里每一寸都充满了肉欲的安慰,他紧紧拥抱着我,忍不住申吟起来;而我,想要分神望向窗口那抹白色的影子,想要再次看见女孩下坠的身体,突然间也感觉到风从脚下呼啸而过,空中有霓虹闪烁着和地面不同的颜色,在他怀中,或许这也是她曾经多么欢快的高.潮。
管她呢!就让那个女人只存在于我无眠的梦里吧。
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失去,都是永远的获得,也是白日底下难以掩盖的阴影。
P.S:我今天发现,自己选的主题挺有意思的,某些部分让我想起野岛伸司的剧本,讲人与人之间所产生的群体压力,如果结论是变成孤独的对抗者,或者是强迫自己一起屈服於群体的愚昧认知,这算不算是一种可悲?很高兴写了这些另类小说。
这些关於台X目前混乱道德观的短篇小说,多半取材自真实故事,或者是台X本地报纸上的社会版新闻。
我对於许多事件也抱持了冷眼旁观的态度,并且以写作的方式来表达心中所感,有的时候,我的笔触会带有黑色幽默,或者嘲讽,甚或怒骂嘻笑,因为我写的不是简单的幻想,而是社会现况。
美好的主题,应该写。
悲伤的主题,应该写。
快乐的主题,应该写。
需要怀疑的主题,也应该写。
从探究不同的人生观和生活点滴之中,更应该写些什麽不同的东西出来。
如果我只是为了金钱而写作,我只是个见钱眼开的文匠。
如果我只是为了自己而写作,我更是个自私又目光短浅的写手。
在这些努力的岁月中,我为了探究真理,并且反映社会而写作,这样的我,不是在文字中放浪形骸,或者是抒发新潮的概念。
我写,是因为我想捍卫一些理念,即使别人认为这样的理念太过於扭曲,如果能够警惕读者警惕自己,我就不会在回头阅读时,觉得愧对自己为了写作而付出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