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寝室里,有十六个床铺,好的床位都被先到校的同学占了去,我和杨琼睡在靠门的下铺。寝室里一律挂着白色蚊帐,平时大家把蚊帐撩开挂好,寝室里便露出五颜六色的毯子,这些热烈的色彩飘扬在寝室里,好像画家的浓彩重墨。黄一道儿,白一道儿,蓝一道儿。寝室中间绷了一根长长的铁丝,十六张各色的毛巾便整整齐齐地挂在上面,这天下午放了学,大家回到寝室,有的同学坐在床上看书,有的同学在聊天。我把自己的蚊帐放下,钻进被窝,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我随手拿起枕头底下的一本书,翻起来,那些工工整整的黑色字体在我眼里跳动,可我一个也读不进心里去。
“小婉,在看书呀?”小姑忽然撩开我的蚊帐坐到我的床边问。
“没事乱翻翻。”我说。
“听说俞帆没考上。”小姑说。
“嗯,只差一点点——我和他已经没交往了。”我低声说。
“你们在一起,是不现实的,我曾经对你说过,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小姑说。
“没办法,为了我的父母和家人。”我低声说时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水。
“我知道你心里很痛苦,不过,时间久了淡忘了,就要好些。”小姑拍拍我的肩膀说。
生活充满着悲与喜地流淌着,我的家里也弥漫着一种深重的悲愁。星期六,我照样回到了家里,当我走进院子里,父亲就忧心忡忡地告诉我:
“小婉,月月死了,你妈病倒了。”
“什么?你说什么?”听了父亲的话,我头“轰”地响了一下,一阵眩晕使我站立不稳,我吃惊地瞪大眼睛,不相信似的急急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真是一言难尽。”父亲掏出手绢使劲揉眼睛。“有几天你母亲太忙,月月就被你外婆抱回去了,你大舅为了和别人争一点田边地角,和村子里的一家人发生口角,你外婆他们全都气急败坏地跑去找别人争吵去了,谁也没有顾得上月月。三岁的月月哭着喊着跑去寻大人,不小心掉在了村外那条小河里。当一家人在争吵中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跑回家去找月月时,却怎么也找不着。第二天,在村外那条小河里找到了月月的尸体。“
“他们生了她,又抛弃了她,现在,才回去在他们那里呆了几天,人就死了,他们太粗心了,太不负责了,为什么偏偏要去争那点田边地角?”我跺着脚,呼天抢地地说。
“不要说了,小婉,你外婆他们都差点怄疯了。你妈呢,这几天汤水未进,老坐在院子里发呆。我去门市部了,你去劝劝你妈吧。”父亲说完就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进屋来,见母亲面色苍白地躺在被子里,眼睛静静地闭着。我一眼就瞧见立柜上边月月的镜框,月月剪着短短的妹妹头,一颗小夹子别在头顶乌黑的发丝上。她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我默默地拿起镜框,用手抚模着那鲜花般的可爱的脸蛋儿。“月月,可怜的月月,苦命的月月,你那几天都是活蹦乱跳的,你怎么就突然不见了?你回来呀,月月,放暑假时,你还提着小竹篮,拿着弯弯的镰刀蹲在菜园里学母亲割猪草呢。开学时,母亲带着你到我的学校来,在大家众目睽睽之下,你藏在母亲身后,怯怯地叫我姐姐。你怎么就走了呀?我的可怜的小妹妹,你还未成人呀。”我在心里说着,不由放声大哭起来。母亲被我惊醒了,也跟着我默默地流泪。
“她葬在哪里?”我泣不成声地问。
“在你外婆屋后的小山坡上。”母亲说。
“我明天去看看。”我说。
第二天,当太阳冲破云雾把它寂静的光芒洒在山坡上的时候,我买了纸钱和香蜡,和外婆一同来到月月坟前,我在坟前跪下,点燃了随身带来的一摞纸钱,火焰升腾起来,火星四处飞射,飘飘洒洒。
“月月,我可怜的妹妹,你要是不走,现在姐姐即将出来工作,我会挣钱供你的。家里又不多你一人,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你走了,我到哪里去寻找你那天真可爱的笑脸儿?你走了,我又到哪里去听你那童稚的甜甜的声音?月月,你回来吧,姐姐想你啊!你听见姐姐的呼喊声了吗?月月,你为什么这样不小心?你让姐姐揪心揪肺地思念你呀!”我流着泪说。
“孩子,是我不小心才造成月月的丢失的,我有责任呀!怎么就不要了我这条老命,要了我那可怜的小孙女的命。”外婆跺着拐杖哀哀地木呆呆地说。同时,大滴的泪珠流泻在她瘦削憔悴得不堪的面颊上。“外婆。”我喊了一声就又哭起来。
在人生漫漫长路中,我的精神遭受了一次次严重的打击,一想起月月长眠于那苍茫而荒凉的山野中,黄昏中只有归巢的鸟儿陪伴她时,我的心里就会大起悲伤,感觉着眼泪从心里直涌上眼前了。
月月离去了,给所有的人都带来了极为沉重的痛苦。在一个阴沉沉的天气,善良的二舅从路边的荒草丛中检回来一个啼哭的丢弃的女婴。二舅把这个孩子作为自己的二女儿,以表示对月月的怀念。
悲伤的事情,悲伤的时间慢慢流走了,我和杨琼,张平转眼间就从学校毕业了。毕业那几天
,同学们忙忙碌碌在照毕业照,忙忙碌碌在留言册上互相留下人生中最美丽的祝福。尤其是那些各年级的老乡更是相聚在一起留影,野炊。离别那天我们把教室腾出来当做聚餐的地方,面对着满桌佳肴美酒,大家在一起尽情畅饮。平时那些很腼腆的男生在班长的带领下也举着酒杯走到各个桌旁向女生们敬酒。
班长用那双充盈着笑意的眼睛说:
“各位姐妹,我敬你们大家一杯,怎么样?”
“好!”大家举起酒杯说。
“各位姐妹,大家相聚有缘,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相见,祝大家今后爱情,事业双丰收,咱们后会有期。干。”班长充满离愁别绪地说。
“我没酒量,只喝半杯,行吗?我说。
“不行,不行,这是啤酒,没事的,喝。”班长命令说。
我无可奈何地举起酒杯咕嘟咕嘟地喝下去。
“这就对了,真豪爽。”班长哈哈大笑。
到了晚上,谁也没有睡意,同学们到处走动,互相道别。一些男生来到女生寝室聊天。周琳是位天生体形优雅脸蛋儿俊俏的姑娘,平时她很傲慢清高,常用盛气凌人,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大家。在分别的这天晚上,她也依依不舍地说:
“咱们这一分别,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我提议,再过十年,咱们再相聚一次,我想到那时候,我们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一定是老气横秋的模样。”
“好吧,到时候还是由班长来组织吧!”程军说,“兄弟姐妹们,你们今后出身了社会,有啥事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做到,就尽管来找我,同学之间,别见外。”
“那是肯定的,到时间肯定要找你。”我说。
寝室内,离别的气氛高涨,大家唧唧我我,难舍难分。直到天亮时,大家才各自散去,第二天,大家就背着铺盖卷儿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同学。到社会这个大舞台上去演绎着各自的人生故事了。
杨琼和我都分到了自己的小镇工作。此时的杨琼更加出落的水灵灵的,一头如乌云般的黑发光华柔顺的披散在脑后,头的两则编了两个细细的小辫子,蛋圆形的脸上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显得更加神气活跃。她的耳朵上缀有两个装饰性的银白色的圆耳环。她的嘴角老是荡漾着无尽的笑意。她经常爱穿一件剪裁得体的收腰的白色风衣,脖子上围着一个四方形的淡粉色的小纱巾,在颈项前面随意地挽成了一朵小花。着一条土灰色的裤子,脚上蹬着一双精致的圆头奥康单皮鞋。
一天下午下了班,近黄昏,我对杨琼说:“小姑,到我家里去吃饭吧,反正你一个人,也没什么事。”
“好吧,我正要去看看大姑呢。”
我俩手挽手,穿过小镇的柏油马路,鞋后跟有节奏地敲击着路面。路两边高楼林立,夕阳中,一群大鸟在公路中间的电线上盘旋飞绕,路中间电信局挂的醒目标语在晚风中摇来摆去。忽然,我手机响了,我赶紧掏出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爸爸,什么事?”我把手机举在耳边问。
“小婉,你现在在哪里?”
“我正在回家,走到镇中学了。”
“你女乃女乃一个人在这儿看门市部,那会儿来了两个人,把你女乃女乃抽屉里的一千五百元钱抢了,咋班呢?”电话里传来父亲焦虑不安的声音。
“爸爸,别着急,我去派出所报案吧。”我镇定地说。
“报案,报案也不一定查的到,听旁边刻墓碑的人说是两个骑摩托车的人。”
“那咋办呢?我去试试吧。”说完,我就挂了机。
“发生了什么事?”杨琼急急地问。
“两个人,把女乃女乃的钱抢了一千五百元,骑摩托跑了。”我说。
“欺负老年人。光天化日之下,胆子也太大了。”杨琼说。
“走,咱们报案。”我拉着杨琼小跑起来。
到了派出所,值班室有一个中老年人正在那里专心致志地辅导一个小孩做作业。他见我们进来就问:“有什么事吗?”
“我家遭抢劫了。”我说,“我家的门市部在二一二国道线上,我女乃女乃在那里看守,大白天来了两个骑摩托车的人把一千五百元钱抢走了。”
“就是那个卖肥料的门市部吗?”
“就是。”
“我认识你父亲,好,你们现回去吧,我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