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美丽的夕照落在矿区四周,矿区周围的房屋升起弯弯曲曲的炊烟。小净已经煮好了晚饭,他正倚在小屋门前向宽阔平坦的大路上张望,她在等待着李仕杰回家吃晚饭。忽然,在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群人马,那一群人仿佛用担架抬着一个什么人正朝她的小屋走来。她的心不由楸紧了,她预感到有什么骇人的悲惨事情发生了。“仕杰,不会是仕杰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吧?”她心头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随后,她拼尽全身力气急步如飞地朝那群人飞奔过去。当她神色不安地站在那群人面前,看着担架上抬着的是已经死去的李仕杰时,他的瞳孔一下子变大了,她尖声惊叫起来:
“仕杰,他怎么了?”
“瓦斯爆炸。他不幸遇难了。”仕杰的一位工友沉痛地低声说道。
“天哪,我的天哪。”小净的眼里和脸上露出一阵如疯似狂的剧痛,她好像挨了一拳,摇摇晃晃地猛地昏倒在地上。
“小净,小净,你怎么了?”有人急声喊道。
“她昏死过去了。”有人说,“快把她抬回去。”
“掐她人中。”一个人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沉着镇静地掐住她的人中。
渐渐地,小净苏醒过来了,她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眼睛里流露出极度悲伤的神情,她翕动着嘴唇,哇地哭出声来:
“仕杰呀,可怜的仕杰,你怎么就走了呀?”旷野里,回响着小净绝望凄楚无助的哭声。
李仕杰的尸体抬回来了,放在小屋的大街上。这个令人震惊而可怕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李仕杰的整个家族。人们纷至踏来,一时痛苦哀号之声,不绝于耳。李仕杰的兄弟,跪在他的遗体旁一边烧纸,一边声泪俱下地说:“哥,现在日子好了,你为什么突然抛下我们姊妹走了呢?”李仕杰的姐姐睁着那双忧郁,黑色的大眼睛,凄凉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弟弟的遗容,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李仕杰的母亲则突然跪在地上,双手举向天空,悲痛欲绝地哭着说:“儿啊,儿啊,为什么走的是你?为什么不让我代替你去死?我的儿啊!”小净呢,她此时已气尽力疲,她僵直地,木呆呆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仿佛她的心已痛得麻木了。他终生相爱的夫君突然撒手西归了,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了这艰难尘世中。亲爱的人啊,她在心底里大声急呼,但是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模着他镜框里那含着微笑的黑眼睛,但是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从此,她又将孓然一身,独自在尘世中流浪,而她亲爱的人,将埋在那片茅草摇荡的黄土地上。生活啊,你为什么这样残酷?为什么总是出其不意地给人以沉重打击?为什么总是对人的命运进行嘲弄与鞭挞?
丧事在亲朋好友,邻里乡亲的帮助下进行着。追荐仪式肃静,庄严而又悲哀。亲人们披麻戴孝,一朵一朵的花圈长长的堆放着,白色的纸花陪衬着绿色的柏树枝编织成灵堂,悲怆的哀乐洒落在小屋上空。
后来,李仕杰因公牺牲,煤矿赔偿了小净十万元钱。这天中午,小净坐在小凳上,正埋头在大脚盆里搓洗衣服,他脸上的神情凄楚忧伤。她使劲地一下一下地搓着。忽然,她看见李仕杰的兄弟和姐姐神色严肃地走了进来,她连忙起身招呼:
“哥,姐,弟弟,你们来了。”
“母亲在你这边已呆了好久了,我来接她回我家住。”李仕杰的姐姐说。
“妈在屋里休息。”小净把手在围裙上揩了揩说,“今天中午,你们就别走了,就在我这里吃饭。我马上煮饭去。”
小净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她择菜,洗菜,淘菜,切菜,炒菜。熊熊的灶火燃烧起来,绿色的蔬菜在锅里吱吱地响。不一会儿,她就把饭煮好了。她默默地朝卧室走去,准备叫他们吃饭,在门口,她站住了,从里间屋里正传出李仕杰的姊妹和她母亲说话的声音,她把头贴在墙壁上,屏神凝气地谛听。
“妈,弟弟走了,他用生命换来的十万元钱,应该归你呀,小净,她才过门几天呀?凭啥全都叫她拿去了?如果你不好开口找她要,我就替你去要。”李仕杰的姐姐气愤地声音。
“是呀,妈,弟弟才走几天,有可能小净要另嫁他人,她把那些钱会带到别人家去的。以后,她的日子可好过了,可你呢?生疮害病咋办?如今,我们这几姊妹也不是很富裕的。最起码,你也应该要回你那份钱吧。”李仕杰的哥哥郑重地说。
“是呀,妈,你应该要回你那份养老的钱。”李仕杰弟弟的声音。
“孩子们,都别说了。”李仕杰的母亲用苍老的声音说,“小净呢?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看,平时她就很孝顺我,给我买衣服,裤子,鞋袜。一生疮害病,她总是给我煮最好吃的,从大老远给我端来,亲自喂我。真是令我感激不尽啦!如今,仕杰走了,留下这个可怜的苦命孩子。你们就别在我面前提那几个钱的事了。”
小净无意听见了这几句话,他那本已充满深重愁忧的心变得更不胜悲郁,她一生命运多坎坷。李仕杰的离去,使她心上的黑夜无法排遣,她还没有来得及思索怎样处理煤矿赔偿这笔钱的问题。现在,她明白这些姊妹是冲着
她这些钱来的了,她对这笔钱的处理已经在心里大致有了个底。她想自己留下三万元钱,另外的七万元钱,把它全部交给李仕杰的母亲养老。她对李仕杰那些姊妹对她妄加议论的话语虽然颇感气恼,但此时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屋去叫他们大家吃饭。
席间,大家都怀着各自的心事一声不吭地吃饭。小净拿眼睛瞅了瞅大家,清了清嗓子,平静地对大家说:
“各位兄弟姊妹,由于连日来,心情的悲痛,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处理这笔赔偿费的问题。请大家放心,母亲的钱我会如数交给她的。”
小净的话,如一番急雨洒落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十分尴尬,他们知道小净无疑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彼此之间便突然显得不自在起来。
“孩子,别往心里去。”李仕杰的母亲用疼爱的眼光注视着小净说,“你对我的好,我真的很感激你。你真比我的亲闺女还亲。钱的事,你就不用说了,你自己留着吧。”
又是黄昏时,如火的夕阳一寸一寸地沉没进了山头。小净在菜园里摘了满满一篮子辣椒,番茄,丝瓜,她提着篮子款步向小屋走去。走到小屋门口,她把篮子放在台阶上,坐在台阶上休息。暮色渐渐在小屋周围落下来,勾勒出她孤独的身影。她眼望着大地,凝神沉思着,忽然,一个模糊的身影朝她走来,只听那个声音说道:
“小净,是你吗?”
“嗯,是姐夫呀?”
“是呀,我来看你。”李仕杰的姐夫说,“怎么,还没吃晚饭?”
“才从地里摘菜回来。”小净说,“屋里请坐。”说着,她提起篮子朝屋里走去。
小净进得屋来,拧亮电灯。她很有礼貌地请李仕杰的姐夫坐下,并用茶杯给他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热茶端上来。
“姐夫,你还没吃晚饭吧?不如你就在这里吃晚饭,我去煮。”
“吃了。”李仕杰的姐夫说,“小净,我今天来,是想有话对你说。”
小净在他对面坐下来,两人彼此对看了约模一分钟光景,仿佛在互相揣摩对方的心思。
“小净,人都去了,你也别太伤心了。”
“好好的一个人,就突然走了。”小净说着,从她的脸颊上掉下来两滴大大的泪珠。
“小净,别太伤心了,人都走了,牵挂他也没意义了。活着的人要活得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你知道吗?小净,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是多么完美,从前,我觉得你遥不可及。现在,仕杰走了,我终于能说出我的心里话了。我在心里暗暗喜欢你有很久了。”
小净对李仕杰姐夫突如其来的内心表白感到不只所措,她的心儿突突地狂跳着,脸上飞起一大朵红云。突然,她清醒过来,用异常坚定的语调说:
“姐夫,你要明白,咱们是永远不可能的。这样传出去,恐怕世人会笑话的。我也不可能伤害姐姐,姐姐是一个不错的女人。”
“小净,爱情是自私的。不存在谁伤害谁。我跟她性格确实不合。要不,我跟你私奔,过几年,你姐姐自然就会跟我离婚的。”
“这是不可能的。”小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姐夫,你快回家去吧,我要煮饭了。”
沉默,一阵长久的沉默。李仕杰的姐夫两眼发红,用充满情意而又忧郁的目光直瞅着她。他明白,小净是坚决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他慢慢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无可奈何地离去了。
他走了,只剩下小净一个人,她恐惧,心情异常沉重。她意识到她再也不能在李家呆下去了,以免日后生出风波,让世人笑话。她决定离开此地,到别的地方打工去。
第二天是个雾蒙蒙的早晨,小净收拾好了所有行李,她提着行李箱来到李仕杰姐姐家辞别那位老母亲。幸好李仕杰的姐姐,姐夫不在家,只有那位老母亲坐在院子里择菜。
“你这是往哪里去?小净。”李仕杰的母亲抬起头,一边带着不安的神色问,一边挪过身边的小凳说,“坐吧,小净。”
“妈,这卡你拿着,上面是七万元钱,密码我记在这张纸上的,你一并拿着。现在,我也该走了,我必须到外地去谋生,我的老家还有我的女儿,父母等着我挣钱去供他们。今后,你要多加照顾好自己,你年岁也大了,做不了的事就别做,让儿女们去做。”小净坐下后,一边说一边把卡放在那位老母亲的小桌面前。
“小净,我知道,我留你也留不住,你迟早都得走。孩子,这卡你还是拿着,你的家里也需要钱,还有父母和孩子。”那老母亲说,“小净,你去外面打工,别太辛苦,太累了,要注意休息。我一直要把你作为我的女儿看待,没事的时候,就多多给我打打电话。”
“好的。”小净说,“妈,您拿着,您年纪大了,留着急用吧,我还年轻,还可去挣。”小净说。
“小净啦,你可比我的亲生儿女想的还周到哇——今中午,你必须在这这儿吃了饭再走,我给你煮好吃的。”那老人感激地说。
“不,不用了,我还得马上去订车票。”
“那我送你。”
大路旁,薄雾中,小净提着行李箱内心悲凄凄地朝前走着,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再一次望了望那老母亲,她看见她伫立在路口用柔和的慈爱眼光望着她。微风,撩起了她的银发。她举起手向那慈祥的老母亲再次挥了挥手,然后,含着悲郁的眼泪又转身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