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堂停了一下,接着念“三月缫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罗绮庭,偏照破亡屋。”他不由一怔。孝堂念道:“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贵贱无常价,酬值看花数: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上张幄幕庇,旁织芭蓠护。水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家家以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永璘低低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议论?”我摇摇头,什么议论?这里没人来,还能听到什么议论?他略一思索,便知我没骗他。他为怕我不能静养,自是什么也不让我知晓的。我是误打误撞,许是朝中有人说到了奢侈之事。
待得念完,他问孝堂:“这上头的意思都晓得么?”孝堂道:“有的娘娘教了,有的没教,说小孩子不宜知晓。”他笑看我一眼,道:“那把你知道的解给朕听。”王孝堂便将已知的一个一个地说了,亏得他记得清楚,竟丝毫不错。永璘更是开心,对我道:“你要教得状元出来了。”回头叫人进来收拾我的东西,看见那些信,问:“你怎么还带着这个?”我笑:“皇上不准带书,臣妾就只好带信喽。”他怔了一下,哈哈大笑:“皇后答得巧。”带了我和孝堂出去,我见他并没备凤辇,正要同孝堂一起上轿,他已携着我踏上了龙辇,吩咐“奉乾殿”,龙辇平稳抬起,往奉乾殿走去。
下了辇走进殿中,三哥居然抱着玄鹰在逗弄。见了我们,便笑:“冷宫成了娘娘养生之地了,看来以后得多关关你才是。”我上前,竟闻见玄鹰身上有股子药味,不由吃惊,问:“皇儿生病了么?”三哥道:“给他点了痘,刚消下去,还在吃药呢。”我吓极,忙伸手抱过来,果然玄鹰脸上有几个浅浅的点,我气极,瞪着永璘:“皇上怎么告诉臣妾?”他心虚地笑笑,道:“告诉你,还点得成么?”我怒:“那也不能由着你们,皇儿还不满半周……”“他底气壮,挺好的,”三哥满不在乎的语气:“消得也快,这会儿已没事了,你还计较什么?”我道:“我总是他的母亲!”永璘插口道:“朕也是他的父亲,若没把握,朕也断不敢这么做的。皇后别生气子,朕给不赔不是行么?”我紧紧搂着玄鹰,问:“皇儿苦么?”他道:“还好,一切都顺。皇儿也听话,不乱闹的——全是皇后教得好。”他拍我的马屁也没用,我还是怨他不事先告诉我,赌气道:“皇儿跟着臣妾睡。”他柔声道:“这些天都是三郎照料的,还是等皇儿全好后皇后再带,以防万一。”三哥也笑道:“要不你自个儿带,出了事可别找我。”我自是不懂他的那些个花样,又担心玄鹰的身子,犹豫再三,只好交了给他,告诉永璘:“若下次皇上现样,臣妾可是不依的。”三哥笑问:“你不依又怎样?”永璘忙岔开,斥他:“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带了皇儿去吧。”三哥才笑嘻嘻地抱着玄鹰走了。
永璘搂住我,我用力甩开,坐在一边生闷气,他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等大事都不告诉我,就自作主张,万一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稚奴,”他笑着再次搂我,我要挣,他手一紧,我便挣不动了。气恨恨地盯着他,看他说什么。他道:“朕知道你会生气,不过做已做了,皇儿也安然无恙,你就别气伤了自个儿啦。以后皇儿不会再受天花之苦,对他不是很好么?”我问:“太皇太后知道么?”他道:“今儿知道了,也怨朕胆大莽撞,叫朕亲自给稚奴赔情。”我哼了一声,道:“臣妾可不敢领皇上的赔情,只要以后皇上做事时想着臣妾一点儿便行了。”他说的也对,事已做了,皇儿也好好的,再生气未免不值。再说,他本心也是为了皇儿好。他将我搂进怀中,道:“朕叫人做了稚奴爱吃的,今晚跟朕一起用膳,朕好好儿给你赔个情,观音妨娘就别拉着脸了,朕也要娘娘普渡的嘛——”我忍不住笑了,嗔道:“皇上真是……”
晚上实是累极了,他又多日未见我,自是有点疯。我完事后一下便睡着了,半夜起来觉得口渴,又是冷,见他睡得沉沉的,便轻轻起身去倒茶喝。倒了茶,刚要喝,抬头见窗外一个黑影子,吓得我失手摔落了茶盅。永璘一下子便惊醒了,叫人进来点上烛火,过来搂住我,低声问:“怎么了?什么事吃了惊吓?”我道:“窗外刚有个人!”他探头看了看,奇怪地道:“没有啊,别是看花了眼吧?要不便是值夜的太监。”我道:“是个女的,臣妾看的很清楚。”他不得要领,便拍着我道:“没事的,朕在这儿呢,稚奴别怕。”扶着我上了床,拿薄被盖在我身上,道:“朕在外头护着你,你要喝水只管叫醒朕,别怕麻烦。”我嗯了一声,却不敢合眼。他将我搂进怀中,让人熄了灯。低低安慰我。后半夜便没睡好。早上起来有点发热。永璘叫传太医进来看视,才去上朝。王孝堂知道后便过来照料我,侍候汤药,永璘对他也甚是放心,知道他在,便在承庆
殿处理完了政事,看完了折子,问完了臣工才回来,已是下午了。
我靠在榻上正给公主用金银丝编蝈蝈笼子,永璘走了进来,问:“孝堂呢?”我道:“太皇太后那边来人说,公主想见皇上,我便让他去接公主了,顺事业给清太嫔,二皇子捎点新鲜的果子去。”永璘一边伸脚让人给他换鞋,一边跟我道:“自打回来后,朕还真没好好见过公主,七事八忙的,也不知她长高了没有。公主也怕热,朕原想着接她过来一起住的,又怕她太过淘气,让稚奴不得好生休息。”我笑道:“臣妾倒无所谓的,只要皇上高兴。臣妾也好久没教公主好生写字了,若是字写得不好,以后皇上也是要怪罪的。”他笑:“这事儿你要提多少遍方罢?真正女人罗嗦!”我笑笑,自管编笼子。
他坐过来看,道:“朕小时候也有这个,是平姑姑安姑姑给朕编的,用的是篾条儿,不及这个精致。”我笑道:“臣妾若用蔑条儿,还会编了诗在上头,皇上信不信?”“信!”他笑道:“朕当然信,稚奴有一双巧手,如今宫里无不知的。”我道:“也不为巧,只是公主不太肯读书,臣妾只想着方儿逗她多读点,边玩边读她自然有兴致了。”他道:“皇后会教孩子,皇儿们有福。”我笑笑,一时编好了,我交给小太监,到时捉个蝈蝈儿放进去给公主玩儿。宫女递上茶盅,永璘问:“平姑姑呢?”我道:“我让她去同安姑姑待些日子,好好聚聚,聊聊天儿,她们好久没见了,定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臣妾在这儿有皇上照料,万事都妥贴的,自当让她也松泛松泛。”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