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来,通体舒泰。我看见皇帝跟萧三郎一坐一站,都在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合什为礼:“皇上。”他轻轻道:“稚奴这副样子,真如观音再世。”萧三郎道:“简直是一座玉观音,通体晶莹剔透,夏日生寒。”皇帝微微一抖,看了看他,又转向我,缓缓道:“三郎说的是。”我问:“皇上可有什么事?”他道:“朕无事,批完了折子,来看看你。朕的名讳叫永璘,稚奴也叫过朕玉郎。”我笑着点头:“我明白了。”萧三郎道:“左右无事,出去走走吧。黄昏的江南,也别有情趣呢。”皇帝看看我,我道:“好吧,容我换件衣裳。”萧三郎和王孝堂退了出去。我见皇帝坐着不支,便道:“麻烦皇上避一避。”他道:“朕与稚奴本是夫妻,这等事早已见惯,又何须忌讳?”我便也站着不动。僵持许久,他无奈起身,道:“那朕便在外面等候吧。”叹了口气走了。我方让宫女进来为我更衣。
萧三郎前引,我同皇帝走在后面。身边跟随着王孝堂。他错开了半步随在身侧。再后面是便衣的内侍羽林。我仍是青纱覆面,走了一会儿,皇帝道:“你这么着反引人注目,爽性摘了面纱吧。”我摇头拒绝,他伸手,一下子扯下我的面纱,路人中不少人低低“噢”了一声,我忙以袖遮面,怒视皇帝。他淡淡一笑:“天生丽质难自弃,何如大方一点呢?”伸手拉住我的手扯下握在手中,垂在身侧。我怒:“你怎的如此无礼?!”“嘘——”他以手止住我,道:“很多人皆在看你呢,你若生气,难免有失美丽。”我只得压下火气,低低质问:“你到底想怎样?”他淡笑道:“我不过想同爱妻一同赏春而已。我都不介意你被人看,你自己又何必那么在意?”我道:“那只因你想让别人嫉妒你,羡慕你,让你有面子,可不是为了我。”他淡淡看我一眼,道:“就算如此,那又怎样?”我道:“你便只想着自己!”他并不生气,道:“我若只顾你的想法,又怎能自皇甫绍手中得回你?”我愤而道:“所以你不如他!”话出口便知失言,忙掩住口,他怒色一闪而逝,低声道:“你再说他一句好,朕就马上派兵,扫荡魔教,以泄心头之恨!”我只得赔罪,道:“请皇上恕臣妾失言之罪。”他冷哼一声,道:“朕恕了你,下次再犯,决不轻饶!”放开我的手,我停下步子,让他走在前面。心中不由气苦,皇甫绍几时让我受过这样的委屈?今日方知皇后为何要服毒,这个男人实在太难侍候。
他回过头,长长叹了口气,停了下来,他道:“过来!”我道:“贱妾不敢。公子请先行。”听到“公子”二字,他眼又红了,抬头望了望天,走过来,重新握住我的手,道:“你为什么要惹我生气?我已犯过一次大错,你非要我再次犯错么?”我苦笑,他犯错也赖我,这个人真的不讲理。王孝堂低低道:“错亦由他,对亦由他,何人推倒葡萄架?枉嗟呀。”皇帝才扑哧一笑,道:“你倒机灵。”一笑之下,暖如春风,我的泪终于突破眼眶流了下来。他伸手搂住我,道:“莫要怪我。我心里气痛,稚奴如此,非我所愿。”我低低道:“所以你就怪在我身上?照此下去,我岂非日日命悬一线?那你不如赐我死的好,也免得成日里担惊受怕。”“不!”他用力搂紧了我,道:“朕不准你再死!朕不要再受那椎心刺骨之痛。朕不向你发火,你也不准再刺朕了。”“皇上,”我低低道:“这是大街上。”他才忽然醒悟,松开手来。萧三郎跟羽林只作未见,王孝堂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皇帝携了我的手,快步离开。
他们在饮酒,我静坐一旁,望着空外的青天明月,想着皇甫绍,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更不知他心境如何,他离我而去的那一瞬间,我怎么也忘不掉。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始终是弃我而去了。我问皇帝:“皇上,若别人要来抢夺臣妾,你会弃臣妾而去么?”他道:“朕自然不会,你为什么想起问这个?”“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我道。我相信他不会,他把他用过的东西都视为己有,除非他不要,否则他决不会让人抢走。
“你过来,”他冲我招手,道:“陪我们喝几杯。”我道:“我不会饮酒,你们慢慢喝吧。”皇甫绍从不会叫我喝酒,他知道我不会喝,是以从不勉强。王孝堂走过来,捧上半盏,低低道:“皇上所赐,娘娘喝了吧。”我看看他,接过来,一饮而尽,递还了杯子。皇帝笑了,笑得很大声,很得意。我没去看他,他爱逗着自己玩儿,就让他去吧。等他笑声停歇,我缓缓道:“臣妾不过是皇上的一件物什,皇上想玩,臣妾奉陪就是。”“娘娘!”萧三郎喝了一声:“你想家人为你所累么?还不快向皇上谢罪?”我看了他几眼,缓缓起身,缓缓转头,缓缓下拜,冲中间那人道:“皇上恕我!”隔了半晌,他才道:“无妨,娘娘不善饮酒,有点醉了,孝堂扶娘娘进屋休息吧。”王孝堂走过来扶起我。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神色平静,带了一点点的哀作,望着我。我笑笑,随
孝堂回到房间。
孝堂边叫人焚香铺被,边低低对我道:“娘娘,你如不想讨好皇上,就不必多说,以免惹他生气。皇上乍见娘娘,原是惊天之喜,可娘娘又不复记忆,皇上不免心添烦恼,心中郁结无处渲泄之时,若再受激难保不会多生事端。”我无语,过了一会儿方想起问:“以前皇后是否也常这样?”他摇头:“娘娘以前虽也偶有惹皇上生气之时,但大半时候都让皇上极为开心,只要娘娘侍驾,宫中的笑声是不断的。即算娘娘冒犯皇上,也是为了皇上着想,皇上虽怒却甚是感激,所以并不真心恼娘娘。如今娘娘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无不象是在故意惹皇上不快,以小臣所见,皇上对娘娘已是极为忍让,小臣求娘娘不要因一时口舌之快而招致灭族之祸。”我躺在床上,掩住院脸,他不杀我也不放我,还要逼我承欢君前,动辄以萧氏满门性命相胁,这样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娘娘,”孝堂跪在床前低低道:“退一步天宽地阔,娘娘何不看看皇上好的一面?他深爱娘娘,所以不愿让娘娘不开心,才将己之所好加诸于娘娘,以为可以博得娘娘心欢。娘娘何不观其心而略其行,自会欢颜常在。”我道:“我知道,为了萧氏,为了日月教,我会忍耐于他……”“娘娘,”他温言道:“你别难过,只要你顺从于他,他还是很容易处的。对娘娘,他极易满足。”我呜咽:“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是。”他低低应了一声,道:“娘娘保重凤体。”我哭累了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