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人进来,去取了宫服,簪环,放置在永璘面前,然后跪下来,道:“臣妾知道今年内日之事已犯了皇上素日大忌,皇上若念及你们当日之情,怜惜她,便可于今日废了臣妾的后位,令臣妾的旨意不能传入宫廷。皇上若怜惜臣妾,心痛逝子,便请皇上惜言如金,莫阻莫问,听凭臣妾处置了吧。”叩下头去。
永琮亦跪了下来,道:“臣弟请皇上息怒,按照宫规,虺庶人私传信物已是犯了宫中重规,娘娘所为并无不当之处,求皇上不要怪罪娘娘,以免坏了宫规,也伤了娘娘之心。”萧子风一撩衣襟也跪下了,道:“在下亦请皇上暂息雷霆,娘娘适才所言句句在理,说实话,臣到现在也不明白,后宫犯事者众,皇上为何独怜虺庶人,难道她的德言工容经娘娘还要强么?琴棋书画盖得过娘娘吗?箫剑史书超越了娘娘吗?还是侍候皇上,教养皇子,侍奉太皇太后比娘娘更周致妥贴?皇上为一庶人而伤娘娘之心,就不怕娘娘再度心冷,百折不回么?在下请皇上三思!”
过了好久,永璘道:“你们起来,朕并未生气,皇后既已处置,朕也断无驳回之理,皇后有身子的人,别再为此事烦恼了,去床上躺躺,好生歇息吧。”却并未如往日的亲近温厚,怎么听都透着勉强。萧子风先行起身,过来扶我到床边躺下,使个眼色,示意我别再为这个逼迫于他,我点点头,他们都退出后,我合上眼,过了一柱香时间,永璘也轻轻起身走了,我又惊又怒又伤心,暗下决心:决不能让虺庶人有翻身之日!
永璘一连几日宿在淑妃处,只在白天批折子时来我的屋里,却不象以前那样多话,总是沉默寡言的。我叫了淑妃来问,淑妃拿了一堆纸,写满了“杀”“赦”二字,显是永璘心中亦犹豫不决,我更添烦恼,他明明当日答应我,如今又生反悔之心,可见风使舵这个人在他心中份量有多重,思之不免令人郁郁。不免动了胎气,连日里都月复痛不止,怨气之下,也不告诉他,他心中既惦记那个罪人,还管我作甚?我也用不着他惦记。倒是永琮跟萧子风二人天天过来问候看脉,劝慰着我。君心难测,永璘竟为了这么个女人生分了我,早知如此,我又何必那么煞费苦心,千方百计逗他开心为他开解心事?真是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到了金陵毗卢寺中,我拜了佛,舍了钱,叫他们为我死去的孩儿超度,既他如此,索性也不必再多有顾忌,永璘怒就让她怒好了,大不了杀了我们母子,做他的孤家寡人去,我不怕!
毗卢寺方丈是少林无字辈僧人无净,原是无尘无垢的师兄弟,虽是初见,倒也不是外人。萧子风早跟我说过萧珩与无尘无垢的渊源,加上大师一幅慈善忠厚模样,我一见之下便如遇故人。
观瞻了佛像舍利塔,在客舍奉茶时,我道:“大师,信女有事不明,恳请大师指教。”他合什为礼:“不敢,娘娘有事不妨明言,我们共同参详便是。”我将前事隐去姓名,约略告之,末了道:“信女虽无害人之心,奈何频遭灾祸,虽并未觉得自己有何处置不当之处,但总是心存疑惑,所谓人之初,性本善,缘何信女总遇见性恶之人,终究是他人之过还是信女之过?盼大师指点!”他笑而不答,只道:“娘娘请喝杯敝寺的茶,此茶乃一居士所赠,名曰寒岭梅香,乃自西域冰峰绝处采得,娘娘觉得可还入得了口么?”我喝了一口,道:“果然有一股清冽甘香之气,不同凡俗。”已知他说的那位居士是谁,不由心中一酸,看看一路无语的永璘,心中百味杂陈,也唯有暗自叹息。“听说娘娘甚喜莲花,衲子后庭亦种得些供佛之莲,娘娘可想前去赏观?”他问。我道:“愿瞻仰佛前供莲。”扶了平姑姑起身,随了他缓缓走向后院。
后院莲池不如皇宫之大,且疏疏落落的,并不稠密,却正因如此,反而别样清幽,纤尘不染,他领我到了岸边。我默默看着,他问:“娘娘在水中见到了什么?”我道:“清莲婀娜,风姿绰约。”他微笑:“还有呢?”我随口道:“莲叶田田,无际无边。”他再度笑了,道:“娘娘不妨低头,莫要只见他物失却自身。”我低下头,自己的倒影落在池水之中,我道:“憔悴红颜或可怜。”他道:“娘娘再看衲子这边呢?”我道:“高僧仙骨亦可见。”他笑:“娘娘好敏捷的才思,衲子请问,为何娘娘是娘娘,衲子是衲子?”我道:“当波流影,自照自现。”“善哉,”他合什称佛号,道:“既是如此,娘娘又有何忧结于心?”我似有所悟,看着他,他走了几步,到了我身后,问:“此刻娘娘还见的到衲子么?”我笑着摇头。“不错,此刻衲子即是娘娘,娘娘亦是衲子,”他道:“流水无心,唯见人影,影既有分,心即非定。若分若合,但凭心境,非关人事,何仇何亲?”我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忙
合什为礼,道:“多谢大师指点。”心际顿开,如拨开云翳得见明月。我道:“贵师门无垢无尘大师亦对信女多有点化之功,令信女受教匪浅,便请大师代信女向二位大师致谢吧。”他道:“咄,说什么灭,道什么空?留什么名,求什么功?无垢无净,无影无踪!”我下跪叩头:“大师点化,信女悟矣。无心无意,无尘无风,清净来去,造化之功。”他微笑:“娘娘慧根,与佛有缘,这便去吧,愿娘娘凭借自身的聪慧,建不世的造化之功吧。”我道:“是。”起身恭送他转身离去,待他背影消失后,方才转身道:“走吧。”永璘脸色似悲似喜,盯着我,问:“你又要离去了么?”我轻轻摇头,有些事是无法离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