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让人取了来看,却见永璘沉吟了片刻,褪下右手中指上戴的龙印戒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盖在了那首诗的落款上,然后拿起那张纸,轻轻在上面吹了吹,才拿过来。我看了看,不错,字写的倒挺好的,叫进平姑姑来,拿匣子装了封好,收在箱子里,一边笑道:“这便算是皇上赐的了,臣妾日日带在身边,死了也要带进棺材里去。”他恼怒:“你又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真真让朕恨死你这张嘴。”我召手让他近前,便亲了亲他,轻轻道:“皇上这会儿可恨这张嘴了?”他笑不得恼不得,也只得不了了之。
放开了手,他问:“你的呢?不给朕了?想赖帐是不是?”我笑道:“不赖,皇上先得扶臣妾起来。”他着我起身,走至案前,我提笔蘸了墨,道:“皇上扶着臣妾的腰,帮臣妾拿稳笔,臣妾这两日没力气,怕字写倒了架。”他依言扶住我,伸右手帮我执住了笔,低低问:“你打算用什么字体来写?”我道:“皇上爱行草,那便用行草好了。”“不,”他道:“稚奴爱隶书,既是稚奴写给朕的,自该用隶书。”“好,”我笑着答应,落笔,一个字一个字工整写了,他帮我取下皇后随身小玺,认认真真盖好了,问:“行了么?”我道:“皇上帮臣妾取下项中链子。”他笑:“好。”帮我取下,我将翡翠印了红泥,盖在落款上。他让人打了水将翡翠洗干净了擦干才给我重新挂上,扶我坐下,拿起那张纸看了半天,叫进李大用收好了。方才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道:“皇上选几块好田黄石,臣妾要刻几方私印。”“好石头有的是,”他笑:“只是朕要多嘴问一句,皇后刻私印做什么用呢?”“玩儿呗,”我道:“比方给皇上赠诗了,给家人一些私意小玩意儿啦,还有……”“还有什么?”他逗着我问。我招手,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有,臣妾要把这一方方小玺印在皇上的肌肤之上,印进皇上的心里去。”他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那种开心愉悦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我笑望着他,我知道他会开心,因为从没人会这么想这么做,只有我能,他不宠我更会宠何人?
“朕叫人给你刻,”他豪爽地道:“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印到朕的肌肤,朕的心里去。”我轻轻一笑,道:“比如——一方璘珩之宝如何?”他哑然失笑,点头道:“好,一语双关,确是印进了朕的心里去,朕便赐你这方小玺。”提笔写了,交给刘全,让他记得随批好的折子奏折一起带回去,交给御印坊的匠人刻出来,赐给皇后,仍扶我坐回榻上,笑道:“稚奴巧思,朕甘拜下风,朕看天下女子之巧,无出稚奴之右了。”我道:“那是皇上坐井观天,天下的巧女子比臣妾多得多呢,就崔姐姐,也比臣妾巧上十倍。”他笑斥:“成天就说你的崔姐姐,朕看她也平常,容貌既比不上稚奴,心思更未必及得上。”我道:“那是因为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女子之巧只可展现于夫君之前,岂可让外人知晓?皇上若不信,改明儿臣妾召她进宫,皇后于帘后观之,皇上便知她之巧了。”“朕才不希罕呢,”他笑:“她巧不巧不与朕相干,朕只要了解稚奴之巧便够了。”我笑问:“皇上不要还是不敢,是不是怕崔姐姐真的那么巧,皇上见了割舍不下?”他拍拍我的头,笑道:“你少使激将法,朕不上你的当。她好也罢,歹也罢,那是她自己个儿事。朕爱的是稚奴,不是她的什么崔姐姐,就算真如稚奴所说,天下巧女子众多,朕也没这闲功夫一个一个地叫过来试,朕还是跟稚奴厮混一辈子吧。”我笑:“皇上可别后悔。”他道:“朕不悔,朕早想明白了,谁也代替不了稚奴在朕心里的位置。只是不知稚奴悔不悔。”我故意儿笑道:“臣妾悔的,象三公子、四王爷那样儿的,臣妾是很爱见的。”他作势要打,我扑进他怀里揉搓着他,他搂住我开怀地笑了。
陆天放和黄维安都叮嘱少吃少睡多活动,我给他们说得耳根子都发烫了,只得按他们说的做。每日由三餐拆成五餐,每餐都只准吃一点点,吃完了还要在院子里遛两圈儿消食。永璘不准宫人心软放纵我胡吃海睡,定了时辰再困也给推醒,恨得我天天跟他吵。他也只是笑而不闻,最多听烦了拿脚走开,等到消了火再回来。我给他们整得真是欲哭无泪,最可气地是并没一个人支持我,所有人都跟着看笑话似的站一边热闹,连御坤殿的人也不听我的。我跟永璘哭,说我已遭众叛亲离之难,他听得哈哈大笑,说道他们也全是为了我母子的平安,并不是真的叛离了我。还安慰我说,他们其实暗地里都挺关心我,一直问我的情况,还送了许多物什——当然没到我手里,一般都需经过平姑姑等人的查核,基本都是通过不了的。我这才觉得心里悄悄好受些。
遵照他的吩咐,我叫陆德宜过来叙话。他儒雅温文,见之令人忘俗,一望而知是个谆谆君子,任人初见都会顿生好感。我先跟他聊些闲话,问他家中亲人如何,官事是否顺利
,有何困难。他初时有些拘谨,见我口气温和,尽唠家常,神色也渐见轻松了。
我赐他喝茶,缓缓问起库银之事,本以为他会漏出一星半点儿的,可谁知他机警得很,一沾边儿,便立即查觉,怎么都不肯说。无论我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入,他都一概摇头,装聋作哑。弄得我无半点主意,唯有苦笑。谁知这个书生样的人居然这么难对付。我看着他,思忖着如何能让他开口,哪怕说个片言只语,我也可对永璘有个交待,也不枉我白搅进这场是非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