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珺琬在自己屋中见过厨房并帐设台盘司的大小管事妈妈,并将事情发落完后,便借口自己院里养的花儿连日来有些枯萎,不知道什么原因,留下了陆炳家的“帮忙”看看。
众管事妈妈近日来也都有所耳闻二女乃女乃爱上了种花儿,且还种得似模似样儿的,连夫人那里都送了几盆儿去,让夫人颇为满意,因此见周珺琬点名单独留下陆炳家的,倒也并不生疑,只屈膝行了礼,便鱼贯退了出去。
余下陆炳家的见众管事妈妈都走远了,周珺琬屋里众伺候之人也被打发了,只留下了文妈妈一个服侍在侧,方上前两步跪下,恭恭敬敬给周珺琬磕了三个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真心谦恭:“奴婢陆炳家的,给主子请安!”
周珺琬今日穿了件银红色的妆花褙子,下系月白色湖纱儒裙,一头青丝绾作堆云髻,斜簪了一支蝶恋花金累丝步摇,耳边垂一对赤金镶蓝宝石的坠子,熠熠生辉,再配上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几分威仪,瞧着已很有当家女乃女乃的气派。
看在陆炳家的眼里,于往日对她因把柄被捏住了而不得不生出的几分畏惧之心,便泰半化作了真心的敬服和钦佩。
当日周珺琬说自己总有一日会扶正成为西宁侯府的二少夫人,并成为偌大侯府的当家女乃女乃时,陆炳家的虽嘴上答应着愿意追随她,也心动于事成后自家的体面荣耀,但心里其实是很忐忑很害怕事败的,须知一旦事败,他们全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奈何她别无他法,自家致命的把柄还捏在人家手上,她不答应又能怎么样?是以她虽答应了为周珺琬办差,也的确已为她办成了好几件事,心里却是从未拿她当过真正的主子看待的。
让陆炳家的没想到的是,二女乃女乃竟真在二爷被韩家退了亲后,保住了自己的身份性命,得到了二爷的专房专宠,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得到了三分之一的管家大权,尤其大小姐二小姐年纪都大了,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这就由不得她不衷心的敬服周珺琬了,这位二女乃女乃的心计手腕儿,实在比她预料的还要深得多,换作旁人处在她的位子遇到那么多事,只怕早六神无主惟有任人宰割了,可她不但安然无恙,还转眼就为自己挣下了如此大的体面,跟了这样的主子,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这也是陆炳家的会如此恭敬的给周珺琬磕头,并破天荒称她为‘主子’,而非‘二女乃女乃’的原因,自此刻起,她才真正把自家当做了周珺琬的人!
周珺琬如何听不出陆炳家的在称呼上的差别,心里明白后者自此才是真拿她当主子了,自是颇为欢喜,面上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笑来,吩咐文妈妈:“这不年不节的,我如何受得陆妈妈如此大礼?妈妈还不搀起来?”
文妈妈便忙笑着上前,搀了陆炳家的起来,“我们女乃女乃最是和善不过的,陆嫂子不必拘谨。”
周珺琬又命文妈妈端杌子来陆炳家的坐。
陆炳家的一叠声的“不敢”,架不住周珺琬坚持,文妈妈又在一旁相劝,只得行礼道了谢,赔笑着斜签身子坐下了。
周珺琬便又命文妈妈坐,待文妈妈也坐定后,方正色道:“二位妈妈都是我最信任最看重之人,当着你们,我便不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了。如今我虽领夫人之命,与大小姐二小姐一道协理管家,但毕竟比不得大小姐二小姐名正言顺,只怕明里暗里不服我的大有人在,明里暗里等着给我下绊子瞧我笑话儿的也大有人在,二位妈妈都是老成持重胸有成算之人,可得多多留心着,不叫咱们被人算计了去才是。如今咱们虽艰难一些,但至多过上三二年,也就好了,到那时,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二位妈妈,管保让二位如如今夫人身边的王妈妈郭妈妈,要什么有什么,一人之下,百千人之上!”
周珺琬一席“推心置月复”的话说毕,文妈妈犹可,原是最明白她真正心意且又是昨晚上对好话的,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陆炳家的却是实实被感动了,二女乃女乃显见得已拿她当真正的自己人了,不然也不会待她同女乃大自己跟了自己将近二十载的女乃嬷嬷一般信任看重,还说将来一定让她‘要什么有什么,一人之下,百千人之上!’,这可真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自家是真的要兴旺发达了!
当下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满脸激动的表起忠心来:“女乃女乃如此抬举奴婢,给奴婢脸面,奴婢以后定能竭尽全力为女乃女乃办差,万死不辞,不辜负女乃女乃这一番信任和栽培!”
连带文妈妈亦只能跪下,跟着表了一番忠心。
周珺琬待陆炳家的把表忠心的话说完了,才一手一个亲自拉了她和文妈妈起来,一脸欣慰的点头笑道:“有二位妈妈从旁尽心尽力的辅佐,我也能安枕无忧了,以后说不得要越发辛苦二位妈妈了!”
又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两对一模一样儿,一看就分量不轻的绞丝麻花足金镯子,分别赏于二人,不必说又引得陆炳家的表了一番忠心。
周珺琬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状似无意的说起了她今日找陆炳家的来真正的正事,“对了,我前儿个见园子里并各房如今送来的花木都不怎么新鲜的样子,上回送来的桂花菊花也恹恹的,若非府里这阵子事多,夫人又病着,只怕早兴致勃勃的张罗着要大请宾客摆菊花宴桂花宴了,到时候叫夫人见了这些枯枝败叶,再在客人面前失了颜面,陆妈妈说夫人第一个要发落的会是谁?”
说着见陆炳家的白了脸,才又放缓了语气:“妈妈也别慌张,这不是事情并没发生吗?我也就是白说一句罢了。不过那崔家是怎么回事,怎么送来的花儿大不如前了?还是他们攀上了别的高枝儿,不想做咱们西宁侯府的生意了?妈妈回去后不妨即刻使个人去问问,若是他崔家真不愿再做咱们家的生意了,就让他们使个说话能算数的人来,两家毁了当日的契约便是。如今我管着帐设台盘司,可不想因区区这件小事,落了旁人的口实,惹得夫人不痛快!”
心里却在冷笑,崔之放、沈添财、杜氏、沈冰……你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陆炳家的没想到周珺琬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竟会是从自己头上烧起。她是打心眼儿里拿周珺琬当了真正的主子不假,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爱崔家每月送来的那五十两银子,想想如今上好的水田也不过才七八两银子一亩,只靠崔家送的银子,一年下来自家便可以添好几十亩上好水田了,便是将来自家真事发被逐出了侯府,总还能有一条后路,如今要她自个儿将这板上钉钉的银子往外推,简直就是生生在挖她的心呢!
因想也不想便赔笑出言为崔家说起好话儿来:“女乃女乃容禀,并非是那崔家故意怠慢,亦非他们攀上了别的高枝儿,话又说回来,这京里比得上咱们西宁侯府的高枝儿,除了几家王府并世袭罔替的几家国公府,又还找得出几家来?崔家又不是傻子,岂会白放着咱们这样现成的高枝儿不去攀,反去攀那没影儿的旁的高枝儿?实实是崔家近来换了管事的大花匠,新提的大花匠短时间内又还未能彻底上手,这才让送来的花木比往日次了一些,只待那新的大花匠熟练后,便可恢复到以前一般无二了,还请女乃女乃明鉴!”
“原来还有这层缘由在,却是我想岔了!”周珺琬不待陆炳家的话音落下,脸色已是缓和下来,笑道:“我只是想着我如今管了帐设台盘司,底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揪我的错处呢,况妈妈也知道,我此番能得夫人欢心,我送去夫人那里那两盆花儿可是起了大作用的,所以难免谨慎了些,还请妈妈莫要笑话儿才是。”
暗自冷哼一声,这陆炳家的也委实忒贪了一些,有她开出的那巨大的体面实惠摆在眼前,却还念念不忘崔家那五十两银子,自己才提了个话头,便忙不迭为崔家说起好话来,生恐断了自家的财路似的,真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炳家的若是不贪,若是不钻到钱眼里,她又怎么能收服她为己所用呢?这人总要有爱好有弱点,才更好拿捏!
周珺琬说完,话锋忽地一转,“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偏我如今新官上任,更是半点错处不能让人揪住。这样,陆妈妈你索性让崔家的当家女乃女乃过府一趟,我要亲自会会她,亲自谈谈以后花木供应之事,也免得再出什么纰漏。”
说完不出所料的瞧见陆炳家的立时如丧考妣般大变了颜色,心里好气又好笑,却也知道不能玩儿得太过火了,省得让陆炳家的生了二心,她可比不得文妈妈,待她是无条件的忠心,更多的只是为利益所驱使,因忙又补充道:“陆妈妈大可放心,我便是见过崔家的当家女乃女乃后,有些事情也是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陆炳家的这才红着脸转悲为喜起来,只是终究有几分不好意思,又呐呐的奉承了周珺琬几句,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