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二女乃女乃磕头了……”
眼见杜氏和沈冰满脸谄笑却又不失诚惶诚恐的跪倒在自己面前,周珺琬连眉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接过文妈妈奉上的官窑月兑胎青釉甜白暗花茶碗,小口小口的,慢慢儿的,极其优雅的自顾品起茶来,就好像屋里压根儿没杜氏沈冰两个人似的。
杜氏对陆炳家的区区一个侯府的小管事娘子已是如此谄媚有加,视若亲娘,更何况她这个陆炳家的“亲娘”?对亲娘的亲娘,她自然更是只有谄媚仰望的份儿!
因此待吃完茶后,周珺琬仍没叫杜氏和沈冰起来,而是又自顾发起怔来,谅她们不敢呲牙。
地下跪着的杜氏和沈冰也确实不出周珺琬所料的一直诚惶诚恐着,不敢表露出丝毫儿对她的不满来。杜氏是因为被一路走来西宁侯府的轩朗富贵看迷了眼慑住了心,只觉瑶池仙境只怕也莫过于此了,且上首周珺琬那通身的尊贵气派乃是她生平之所未见,对地位比自己高而本能生出来的敬畏和自惭形秽之心,让她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沈冰则是因为一来本就生性腼腆怯弱,二来一路行来亦跟杜氏一样,早被侯府的威严富贵和规矩排场镇住了。她原本还以为崔家已经够富贵了,不想侯府却连等闲丫头婆子都是周身绫罗绸缎,披金裹银,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姑娘小姐还气派,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富贵的人家!
还有上首那位花容月貌,神仙妃子一般的女乃女乃,她原本还以为只有戏文书本上才会有如此人物,却没想到,世上竟真有这样活生生的人物存在,且据说这位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竟还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不过只是侯府二爷的二房女乃女乃罢了,也不知侯府真正的主子,那些个夫人少夫人们,都会是怎样神仙一般的人品?临来之前她还一度为自己的相貌而引以为傲,现在那傲气已悉数化作了深深的自惭形秽。
无怪杜氏和沈冰诚惶诚恐自惭形秽,周珺琬今日也的确打扮得太惹眼了些,上身是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大红牡丹的贡缎褙子,下面是浅碧色云绫素褶儿长裙,头梳凌云髻,簪一支流光溢彩,以纯金打造而成的孔雀金步摇,这还不算,那步摇垂下的一串珠子,居然是名贵无比的祖母绿,单是这支步摇,变卖了,只怕已够普通百姓过一辈子的了。
相较之下,她们母女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又是多么的寒酸多么的俗气,衣服固然是新的,但不论是衣料还是式样还是做工,都差人家的十万八千里;首饰倒是勉强够分量,花样却压根儿不能看,一看就知道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枉她们在来之前,还自以为她们这身打扮已是够好够体面,就算去皇宫也去得了,谁曾想竟连侯府稍微体面点的丫头婆子都及不上?
就更不要说她们膝下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地衣,屋内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好闻香气,及四周各色精致的家俱及其上种种她们十有**都叫不出名字来的细巧摆设了。
原来崔家的那点子所谓富贵,与侯府的泼天富贵相比,压根儿就算不得富贵,他们引以为傲的未来夫君和女婿的举人功名,甚至也及不上侯府区区一个管事妈妈的体面,不然那陆家的一个奴才,又怎么敢对她们那般不假辞色?设若他崔之放功名更显赫些,崔家更富贵些,那陆家的又怎么敢!
这一刻,杜氏平日对崔之放的敬畏讨好之心,沈冰平日对崔之放的崇拜爱慕之心,忽然就大打了几分折扣,于不知不觉中,变得再回不到从前了。
周珺琬居高临下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虽不至于将二人的心思猜个十成十,却也猜了个**不离十,毕竟彼此曾经那般亲近过。而她要的,也正是这种效果。
她就勾唇微微笑了起来,作于发怔中猛地清醒般回过神来,先看一眼地下已有些跪不住的杜氏和沈冰,再看向一旁陆炳家的嗔道:“陆嫂子还不快将人搀起来,崔老太太与崔大女乃女乃又不是咱们家的人,乃是正儿八经的客人,我如何当得她们如此大礼?”
又嗔一旁的文妈妈,“见我晃神,妈妈也不说提醒提醒我?”
陆炳家的便与文妈妈一道上前,将满口“二女乃女乃客气了,二女乃女乃客气了……”的杜氏与沈冰搀了起来。
周珺琬又满脸是笑的让二人坐,“二位可是贵客,快请坐,快请坐!金铃银铃,快斟茶拿点心来……呀……”话没说完,似是忽然才发现沈冰竟大着肚子一般,竟“呀”的一声惊叫出了声,“崔大女乃女乃竟怀着身孕不成?陆嫂子你也是,才也不说告知我一声,若是我一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敢受崔大女乃女乃的礼,这是生生在折我的福呢!”
说完满脸歉然的看向沈冰,“实在对不住崔大女乃女乃,我事先并不知情,不然也不会让你舟车劳顿的走这一遭儿了。我瞧你这肚子,怕是已有五六个月了罢?你可真真是好福气,不像我,都与二爷成亲快一年了,却至今未能为二爷添上一儿半女的,前儿个好容易有了,偏又没福掉了,不怕大女乃女乃笑话儿,你可真让我羡慕得紧!”
一席看似说者无心的话,却让沈冰这个本就心里有鬼儿的听者听出了旁的意思来,她那本就因大着肚子跪了这么长时间,而逐渐惨白,隐有细汗渗出的脸,一时间变得越发惨白起来,偏又想不出话应对周珺琬,只得怯怯的低垂下了头去。
倒是杜氏半点不觉得羞愧或是难堪,仍腆着脸赔笑道:“二女乃女乃住在这样的高房大厦里,成日里穿的是金,戴的是银,吃的是山珍,喝的是琼浆,还满屋子金奴银婢的使唤,才真真是有福气,让人羡慕得紧呢,我这女儿算得了什么,给二女乃女乃您拾鞋都怕女乃女乃您嫌不配呢!”
周珺琬闻言,只是笑笑,并不接杜氏的话,又看向沈冰关切道:“我见大女乃女乃神色有些不大好,莫不是累了?要不要我叫人带你下去歇息一会儿?”
话音落下的同时,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看向陆炳家的,有意压低了声音飞快问道:“你不是说这崔家前头的大女乃女乃没了才四五个月吗,怎么这位新大女乃女乃竟会已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我还记得你说过那位崔举人待前头的大女乃女乃情深义重,当日大女乃女乃去世时,几乎不曾跟着一块儿去了,那这孩子又是怎么来的?如今可还在前头大女乃女乃的孝期呢!果真那崔举人是那表里不一,沽名钓誉,品德败坏之人,咱们府里与崔家这生意可万万做不得了!”
虽是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却不大不小刚好让杜氏沈冰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下不独沈冰面白如纸摇摇欲坠,亦连杜氏脸上都白一阵青一阵起来。果真失了侯府这笔生意,崔家的收益便瞬间少了大半,到时候她们别说像侯府这样体面排场的过活了,连现在的日子都未必能再支撑下去!
不行,她们说什么也不能失了这笔生意,说什么也要让这位二女乃女乃改变主意!
主意打定,杜氏立刻“咯咯咯”笑得夸张的对周珺琬说道起来:“咱们家与侯府已做了几年生意,彼此也算不得外人了,有什么话儿,我就不瞒二女乃女乃您了。原是这样的,我那大女儿说是忽然生病暴毙,其实只有我们自家人才知道,在她去世前大半年,她身体就已经非常不好了,甚至连服侍姑爷……都再做不到,不过是外人不知究竟,偏她性子又要强,身体不好也硬撑着,瞧着与常人一般罢了。我那姑爷也是个好的,见她身体那般不好了,且过门七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也半点不说纳妾的话,只独自搬去了书房睡。我这小女儿呢,又爱好点习文弄字,时常去书房向她姐夫请假,不想偶尔有一次,她姐夫喝醉了,竟把她当做了她苦命的姐姐……”
说着假意拭了拭眼角,“二女乃女乃也知道,姊妹间大多都长得像,她姐夫醉后认错了人,也算是人之常情。我那大女儿知道后,本就惭愧于自己未能与女婿生下一儿半女,实在对不住女婿,如今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便叫了女婿和她妹妹到床前,让女婿在她去后,娶了她妹妹做填房,两家继续做亲,只女婿是个情深的,在大女儿去了后,硬要坚持为她守满一年的孝期才迎娶她妹妹,所以就成了如今这般局势。我那女婿真是个好的,一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二女乃女乃可千万别因此就断了与咱们家的生意往来啊!”
可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也难为杜氏能展眼间到便想出这番说辞!
周珺琬心下冷笑不已,面上却是一副艳羡不已的模样:“这么说来,沈妹妹竟是一举得子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若是二爷与我能有这般福气,就好了……偏沈妹妹又已与崔举人有婚约了……”
杜氏,当初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你不愿意打掉沈冰肚子里的孽种,这一次,我定要让你心甘情愿将那个孽种亲手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