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了不少张欣叫住我的原因,包括询问郭振找我的目的,甚至打听我跟许佳佳之间的关系。却完全没想到她张嘴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郭振为什么找你。”
我吓了一跳,学周星驰状向后跳了一步,摆出黄飞鸿的姿势:“侠女,您吓到我了。”
张欣被我的夸张姿势逗笑了,笑了几声才慢慢地说:“我大哥认识郭振,刚才我没敢说。”
我真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难怪看见郭振的时候她表情有一点奇怪,原来不是想不起郭振是谁,而是分明知道郭振的身份。
她继续说道:“郭振是七中的学生,好像认识社会上的人,听我大哥说,郭振在西区很有名。”
我点点头:“确实,你知道的不少。”
张欣说:“我也知道,郭振是来找你借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对,是来找我借钱。”
张欣朝我一笑:“我不会对佳佳说。郭振的三哥好象得了急病,要去省医大动手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反正你小心点。”
认识张欣那么久,她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欣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转头回楼口等许佳佳去了。
我看着张欣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走到学校门口的食杂店给张小桐去了个电话:“姐,是我。”
“哎,行文啊,你在哪?”
“校门口,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
“刘明耀在省医大认识人吗?”
“不知道,得问问他,你有什么事?”
我把郭振借钱的原因说了,张小桐沉吟片刻说:“这样吧,不如直接把鲁薇喊来商量商量。”
我觉得这样也行:“成,那你先去鲁薇那,我问问郭振的意思。”
“好,我们在办公室等你。”
我打车到了郭振常去的台球室,郭振不在这。向早就熟脸的老板打听了一下,似乎最近郭振经常去市医院。我又跑到市医院。
市医院也就是所谓的第一人民医院,当然还有第二第三第四,哦,第四是jing神病院……市医院经过几次扩建,在94年初已经初具规模,大门口亮铮铮的金字牌匾盒一溜写满各种赞誉的小牌子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让人觉得这的确是个治病救人的地儿。
从正门进去,也没人搭理我一个小孩,我很顺利在三楼临时病房的走廊找到了郭振。
郭振看见我出现在这里相当吃惊,我赶紧用手势阻止他大声说话:“来,跟你商量点事。”
郭振向病房里看了一眼,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他问的有点急,大概以为我向谁打听了他为什么借钱。
碰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赶快解释:“我没四处问,有人告诉我的。三哥到底什么病?我想问问能不能帮忙。”
郭振摇摇头:“心脏病,听说成功率不高。”
“直接去beijing301总院吧。”我说,原来是这个病,我熟,“让我姐帮你们找找人,应该没问题。”
郭振再摇头:“都跟你借过钱了,再麻烦你们太过分。”
“是兄弟就别见外,”我用话激郭振:“你还怕以后还不起我们么?现在别说其他的,救人要紧。我听说省医大心脏科的本事也不怎么样,不如直接去beijing,成功率有90%以上。”
“90%?!”郭振显然被这个数字打动了,有点激动地重复了一遍:“90%?省里初查的时候说一半成功率,a他妈的那帮人!”
“他们倒不是故意的,设备和水平不一样。”我劝郭振别激动,“你看看能不能和三哥家里人商量一下?咱们办了手续就直接去beijing。”
郭振低头:“三哥没有家人。”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当年听郭振说起三哥的事语焉不详,现在总算多知道一点。
郭振继续说:“其实我也没家人,我的家人就是三哥。”
这个我倒多少知道一点,当年我认识郭振时他曾说过自己父母只是养父母,那么之前他一直是跟三哥在一起生活。成年以后的郭振提起三哥总是充满感情,却从未说过三哥为什么会忽然离开。现在我明白了,如果没有我读档的我,三哥会死于心脏病。
对于能否改变已知的历史我一直很有信心,因为之前我已经改变了无数。
“相信我么?”我重复一遍,问郭振:“相信我么?”
郭振想了一下,说:“相信。”
我说:“那好,以后我也是你的家人,我姐也是。”
郭振有点不解地看着我:“你图什么?”
“我们是朋友。”我说,心中想的是几年后郭振帮我屡次度过难关的回忆,“是嫡系,你明白?”
郭振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带郭振到太阳电器城,我远远就看见站在路边眺望的张小桐。此人衣裳单薄,只穿了一件淡红外套和圆领手织毛衣,不停搓手呵气。三月的天气还很冷,我看着她焦急的样心里一阵心疼,下车飞跑过去:“姐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在里边等不好吗?”
张小桐看见我回来,冻得像小苹果似的的脸上有了微笑:“不怎么冷,电器城保安换了一批,我怕他们不认识你把你拦住。”
郭振跟在我后面,看见张小桐这样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张小桐朝他招手:“郭振快点上去吧,外面冷。”
我们三个在鲁薇办公室坐下,张小桐还在不停搓手,我忍不住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袖子里:“把你冻坏了吧?下次跟门口的保安打个招呼就行了,别自己下来。”
张小桐脸本来就红扑扑的,也看不出什么脸se变化,只是很享受地把冰凉小手贴在我手腕上,微笑着不说话。
鲁薇笑着给我们倒热水:“看看这姐弟感情好的。对了,行文你说想找省医大的人?”
我偷偷在袖子里挠张小桐的手心,随口应了一声:“不找了,beijing301总院现在能排上对么?心脏手术。”
鲁薇给我们倒完热水开始翻她的电话本:“能,估计得贵点。”
“钱不是什么问题吧。”我看了一眼脸se不太好的郭振,说,“我听说现在住一个月院加手术费也就5万不到,认识人可能3万就够。”
“人我倒是认识,”鲁薇手停在电话上,打算说完再按,“是个主任,估计排队问题不大。可能就是要方方面面意思一下。”
张小桐手心被我挠得痒了,缩脖子笑,边笑边问:“怎么又想到beijing去了?”
我看看郭振:“能说?”
郭振点头:“说吧。”
我把三哥的病情大致说了一下,也略提了一下郭振现跟三哥的关系。张小桐不笑了,鲁薇也有点沉默,女人都是有母爱的生物,听见这种天煞孤星般的故事不自觉会陪着当事人一起悲伤。我及时阻止两人正在酝酿的情绪:“打住,现在是要想办法。”
鲁薇说:“其实好办,我先给三哥订明天晚上去beijing的火车票,找个专人陪着。医院那边我去打招呼,要不了几个钱就能排上。”
我开始替郭振当家作主:“行,那就这么着吧,还要辛苦两位姐姐了。”
鲁薇一笑:“瞧你说的,还跟我和你姐姐见什么外呐?”
我边看郭振边说:“这不是替我兄弟谢你们吗?其实也就口头感谢嘛,你们看我穷成这样,也实际不起来。”
张小桐手渐缓过来,被我挠得受不了缩回去:“鲁薇姐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抠门。”
鲁薇知道在这种姐弟斗嘴的时候谁也不能帮,开始打电话联系她一个长辈。我在旁边听着,鲁薇果然口才了得,几句话就把事说明明白白,并在言语之间暗示如果把事办了便会有好处。听鲁薇的口气,对方似乎答应的很痛快。
看事比较顺利,我问郭振:“要不要……跟三哥说一声?”
郭振点点头,自从进了鲁薇的办公室之后他就很沉默,大概还觉得自己是外人吧,我能理解这种心情,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鲁姐今天还有事吗?”
“没事了。”
“那一起吧。”
三人一车到了市医院,我终于在病房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三哥。
郭振曾经不止一次向我描述过三哥的容貌和xing格,所以在见到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大概轮廓。见到之后觉得郭振这人描述别人的能力实在有点惨,在他口中的三哥怎么着也是个脸上生了横肉眼神yin冷的老流氓,我见到的却是个面se白皙有点秀气的青年。
三哥醒着,看见我们勉强笑了一下:“郭子的朋友?”
鲁薇在这群人里年纪最大,她点点头:“我们想问一下您的意见。”
“什么意见?”
沉默许久的郭振终于开口了:“三哥,我们想带你去beijing治病。”
“什么?”三哥显然没想到。
“去beijing,手术的成功率有90%。”鲁薇说,“在省医大,只有50%。”
三哥摇头:“我钱不够。”
我对三哥说:“三哥,我是郭振的朋友。我想问您几句话。”
看我一个小毛孩子,三哥笑了:“你说。”
“郭振算不算你的亲人?”
“算。”
“如果你有意外,郭振会不会伤心?”
“会吧。”
“如果你有意外,郭振以后的ri子怎么办?”
“……”
“如果你有意外,郭振会不会觉得自责?”
“……”
“我不认识您,但我是郭振的朋友。我不希望这些事发生,您说是不是?”
“……”
我说:“我的话说完了。”
所有人带着笑看三哥,三哥举手:“郭子交了好朋友,我投降。”
郭振面带欣喜地看了我一眼,包含无尽感激。我对他轻轻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去beijing治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鲁薇特别嘱咐了人去陪同。她办事,我放心。临走之前我顺便问了鲁薇一句废话:“现在是4月吧?”
“没错。”
我想了一下,嘱咐她:“找两个jing通英语的,去……美国斯坦福大学转转,看看有没有有心在网络上发展的人,接洽一下。”
鲁薇有点莫名其妙,还是点头去了。
两天之后,三哥被接出院,郭振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此人心情好起来之后显示了无比旺盛的jing力,我答应送他的电脑也到位了,他每天玩到半夜,白天还要跟我们出去耍个没完。94年满大街的牛仔裤口哨和吉他民谣,我们没完没了地在街头闲逛,这会邵科和王易还没出来卖打口带,我也不可能碰到李坤张琛之流。我们跟着郭振熟悉着城市角落三三两两的流氓混混,时间长了,我很疑惑于一个问题。
“我怎么觉得这些人里没有有钱的呢?”
在我印象中,90年代初敢铤而走险的人都挺有钱的,当时特别流行带大笔现金出去做生意,经常有人在南下火车上几天几夜不合眼地等待机会“拎包”。还有出国跟外国人以物易物的,或者走私香烟的……然而所到之处看见的混混们一个个都是只有卖相,穿戴整齐地抽“大前门”之类的便宜烟,更有甚者,直接捡晒干的树叶卷起来抽……让人觉得惨不忍睹。我觉得若是十年后想教育青年不要混帮派学坏,只要把现在混混们的生活纪录片放出就够了。
当然,我也想到三哥,他在北关也是叫得出口的名人之一,连几万块治病的钱都要郭振给他筹。可见不是有名就有钱的。
郭振给我的回答是:“有钱的谁出来混啊……”
我反问:“那出来混就有钱了么?”
郭振无语:“大概是觉得比较自在,别的就没什么了。”
“自在?”我笑了,“其实不就是在固定一个地方晃荡吗?出了自己这片都容易让人打。”
“其实出来混很难做到e的。”我喃喃自语。
郭振一愣:“e是什么?”
我解释:“就是首席执行长官,大公司出来管事的。好比明朝,皇帝是投资人,魏忠贤他们那帮太监就是e。”
郭振笑了:“原来是这样。”
我笑着说:“就是这样,出去混,最起码也得当个e啊。”
“那我也混个e当当吧,哈哈……”
我们的笑声一直持续到很多年后,郭振真的当了e,还不是一般的e。
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