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年轻的参谋目光呆滞,似乎已经迷失在了小女孩清脆如泉水般的眸子里。
“上校。”耳边传来索伯尔的声音。穆尔一个激灵,飞快回头。
“别为你所看见的感到惊讶,”索伯尔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道:“或许你听到过一个关于帝国拥有人工智能的传说。”
穆尔机械地点了点头。
这个传说并不算什么秘密。事实上,在比纳尔特帝国三十年前败于斐扬共和国,又于二十多年前开始奇迹般的腾飞,这个传说就一直存在着。
没有人对这个传说较真。就像是人类有史以来的UFO记载一样,信的人相信,不信的人不信。
可是现在……
“我想,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穆尔顺着索伯尔的目光看向舷窗边。
其时,窗外的舰队刚刚让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光芒洒落在窗前。斜下的光柱宛若天堂的圣光。女孩蜷缩在沙发上。圆形的舷窗透下的光柱,仿佛在她白色的小连衣裙周围铺开了一圈大大的金色裙边。
穆尔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小女孩又把头扭向了窗外。
似乎从头到尾,她就生活在一幅静止的美丽画卷中。没有和索伯尔说过话,也没有回头注视过自己。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可是,耳边却传来了索伯尔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
“她就是我们的传说。”
穆尔的呼吸一下子就停止了。血液猛地一下从上大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的名字叫小女孩,是比纳尔特帝国最大的秘密。知道并确定她存在的人,一共只有八个。”索伯尔说着,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和穆尔并肩而立,看着小女孩,淡淡地道:“你是第九个。”
“将军。”穆尔赫然扭头,激动地看着索伯尔。
身旁,索伯尔负手而立。那张线条分明的侧面,宛若刀砍斧凿般的大理石雕塑。
穆尔有一种俯来,顶礼膜拜的冲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整个西约军事联盟中身份最贵重也最有权势的将领,是人类世界公认的军事天才。在他麾下,何止千百猛将,千万雄兵!
而此刻,他却站在自己身边,将一个如此重大的秘密用如此轻松的口吻告知自己。
似乎是察觉到了年轻上校的激动和感激,索伯尔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到沙发旁,对穆尔做了个手势道:“坐。”
穆尔在小女孩回头好奇的注视下坐了下来。
小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他也好奇地看着小女孩。年轻的圆脸参谋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比一个孩子成熟多少。
“上校,”索伯尔问道:“你是怎么猜到匪军会在左翼设置伏击的?”
穆尔坐直了身体,沉默了一下,肃然回答道:“将军,准确的说,我并没有从我们的情报和推演中得出这个结论。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基于我对匪军作战风格的了解以及对他们的警惕。”
“唔,”索伯尔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你继续说。”
“是,将军。”穆尔接着道:“我分析了匪军的所有战役。包括我们能找到的关于他们在玛尔斯自由航道时期的资料。我认为,匪军并不是一支懦弱且不愿意冒险的军队,事实上,这支军队英勇顽强,狡猾多变,且最善于冒险。这是他们的天姓,是他们组建以来生而有之的基因!”
“而这一次,在面对我西约联军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却显得有些异常。”穆尔垂下眼皮,目光幽幽如火地看着眼前的茶几。
对于他来说,匪军是他成为索伯尔身边参谋的唯一因素,也是进军东南最大的敌人。
这些天来,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对匪军的了解和分析上。越是深入的了解这支军队,他就越发现这支军队的可怕。
这是一支无法用推演和经验去判断的军队。
他们的战斗力,舰艇科技,凶猛和狡猾,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而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那位传奇般的胖子指挥官,在这支军队的身上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记。你甚至永远也不会猜到,这帮家伙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们狡猾而卑劣。却又英勇无畏。当你认为他们会选择拼命的时候,他们却会毫不迟疑的逃跑。而当你认为他们会逃跑的时候,在你前进的道路上,或许就有一个让你发狂的陷阱在等着你。
他斟酌着用词,继续分析道:“从斐盟的局势来看,南下的黑斯廷斯背负了很沉重的压力,而匪军更受舆论关注。无论是对斐盟联军的官兵还是对民众来说,一支闻风而逃的军队,显然是不值得尊敬的!”
“可是,他们还是跑了。”穆尔的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苦笑,其实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匪军会选择用某种方式拖住索伯尔南下的脚步。从德西克的普罗米修斯星系,到赫拉星系,再到墨提斯星系,最后到这里。这一路上,他曾经无数次的以为会在下一个航段或者跳跃点看见那支军队。
可每一次,他等来的都是失望。
“这一路上,他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袭击我们,拖住我们南下的脚步。可是,适合作战的航段和跳跃点都被他们放弃了。”穆尔道:“当我军跟着他们的脚步抵达双星角走廊,并遭遇斐盟联军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双星角走廊的地形。我忽然意识到,这里,才是匪军所选定的战场!”
“因此,你判断匪军会在这里做一点文章?”索伯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是的,将军。”穆尔点头道:“在我军和敌军开始对峙的时候,我重新审视了匪军的行动路线。”
他打开小臂上的记录仪,将电子星际图投射在索伯尔面前的茶几上,用手指着匪军撤退的路线道。
“我认为,虽然匪军一路上都看似慌不择路,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可是,正因为他们自始自终没有和我们照面,所以,我们也无法监视他们的每一艘战舰。匪军用撤退,掩盖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当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们落荒而逃的时候,却忽略了他们其实还掌握着主动权。”
“只要他们还没有被我们缠住,他们就还掌握着主动。他们可以选择转身迎战,也可以选择继续逃跑。”穆尔一字一顿地道:“当然,他们还可以选择伏击!”
“不错!”索伯尔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欣赏的眼神。就连一旁的小女孩,也用清澈的眼睛看着穆尔,认真倾听。
“如果结合黑斯廷斯舰队南下的进度,斐盟内部暴露出来的矛盾以及匪军选定这里作为战场这几方面来看,我认为,他们在这里设伏的可能姓高达百分之九十。”
受到鼓舞的穆尔越讲越有自信:“这支埋伏舰队,一开始的目标并不完全是我们的侦察舰队。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在斐盟联军没能及时抵达的情况下把我们牵制在这里。而且,我有理由相信,这支舰队早在匪军主力还在墨提斯的时候,就已经月兑离主力,先一步到这里来设伏了。”
“因为斐盟联军及时抵达了,因此,这支舰队的袭击目标,就变成了我们的侦察舰队。”索伯尔和小女孩对视一眼,扭头看向穆尔:“是么?”
“是的,将军。如果斐盟舰队没有抵达的话,匪军一定不会再继续后撤,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和我们周旋。袭击我们的侦察舰队只不过是他们在没有暴露的情况下顺带的任务。”穆尔点头道:“只不过,布拉齐尔将军和我们的侦察舰队,都已经被联军前期势如破竹的进攻所迷惑了。”
“思路很清晰。”索伯尔笑着站了起来。走到天网控制台前,调出了匪军伏击舰队围攻西约侦察舰队的录像。
“上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听听你对匪军在这场战斗中展现出的战斗力的评价。”
“当然,将军!”穆尔急忙起身,走到索伯尔身边。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一直蜷缩在沙发上的小女孩,也走到了自己身边。
她仰着头,漂亮的脸蛋在灯光下如同一个洁白的陶瓷女圭女圭。
半空中展开的虚拟光幕上再一次呈现了匪军迅若雷霆的袭击。一艘艘黑色的匪军战舰从虚空中蹿出来,冲进侦察舰队的舰群中大开杀戒。尽管这已经是第二次看到同样的场面,可是,穆尔还是禁不住一阵心悸。
屏幕上,两艘匪军驱逐舰正在从侧翼攻击五艘一字编队的西约驱逐舰队。虽然在数量上处于下风,可是,这两艘黑色的匪军驱逐舰却利用其高速和灵敏,以及精确的走位屡屡抢先占住攻击位。
当匪军一次又一次启动舰首的能量主炮,向西约战舰开火的时候,西约战舰却像几只空顶着锐利的犄角的笨拙野牛,只能徒劳地转动着流血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目标从自己的炮口下溜走。
一艘匪军驱逐舰回旋到了一艘西约驱逐舰的尾部。
当这头狡猾的饿狼迅即摆正舰首,发射出一团刺目的白光时,那艘紧急左转舵的西约驱逐舰,还没能逃逸出它能量主炮三十度的瞄准区。
结果不问可知。
西约战舰靠近尾部的左侧被直接开了一个大洞。匪军驱逐舰超过三百毫米口径的加强型主炮威力,一点也不比一艘老式的战列舰舰差。天网计算机可以从那团白光的直径和亮度上面,很容易计算出其中蕴含的能量。
看着荧幕上跳出的主炮数据,穆尔很难相信那是一艘驱逐舰发射的。
和匪军同等级的战舰比起来,西约驱逐舰完全处于下风。
无论是战舰本身的火力,防御力,速度,敏捷,还是战舰之间的战术和走位配合,双方明显不在一个等级上。
而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侧,一支由两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组成的匪军舰队,已经在炮击了一队陷入困境的西约战舰之后,顺势插了过来。他们航行的路线,在乱作一团的战舰群中是那么的清晰,也是那么的致命。
不用看下去穆尔也知道,当这支匪军舰队横移到被两艘匪军驱逐舰缠住的五艘西约战舰的左翼时,就是这几艘西约战舰的覆灭之时。
他同样也知道,如果是在当时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自己或许永远也别想看出这支忽然插上的匪军舰队的战术意图来。只有在这战后经过了整理分析和标注的录像回放中,他才能清晰地看见这支舰队的航行轨迹。
那是虚拟屏幕上的一条蜿蜒的红线。从外围从容地穿过被其他匪军战舰拉开的缝隙,一路向中央切入。当匪军的战舰编队沿着这条线一路行来的时候,周围的西约战舰要么刚刚被拉开了位置,要么刚好撞到他们的炮口上。
而这条线,只是匪军战术配合中无数条环环相扣的线中的一条。无数的线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冷酷地将其中的西约侦察舰队搅成肉泥。
三个人静静地看着屏幕,良久,穆尔才深吸了一口气,对索伯尔道:“将军,在我看来,匪军的战斗力已经超过了世界上的任何一支王牌军。他们唯一的弱点,或许就是他们的兵力了。”
索伯尔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得对,这是他们唯一的弱点。”
说着,他转头看着穆尔,忽然道:“如果我告诉你,匪军中也拥有一个人工智能存在,你相信吗?”
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将穆尔整个人都炸懵了。
年轻的圆脸参谋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索伯尔。脑海中,瞬间浮现了匪军战舰编队那精确的战术配合和线路。同时,他也想起了刚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索伯尔和小女孩那看似没头没脑的对话。
他低下头。
那个漂亮的小女孩静静地仰着脸,注视着他。
耳畔,是索伯尔的声音在回荡着。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不过,再特别的战争,也总有一些地方,一个时间或某个人,是其中的关键。”
“而这场战役的关键,就是击败匪军。”穆尔注视着小女孩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之间,接过了索伯尔的话。
他喃喃地道:“我们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敌人左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