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拈了柱香点燃捧在手,闭目念叨着佛语。她的五阿哥前几年去世了,现在只剩下九阿哥,可九阿哥也被圈禁在保定不得自由。她的身边没个人,晚年自是过得凄苦。可是宫里就是这样,得势时万人巴结,失势时万人踩踏,只能唏嘘一声叹息。
宜妃上完了香,凝神望着佛主好一会儿,我走过去扶她往一旁的檀木椅坐下。她抬头看了一眼我,她的眼光已没有前些年的锐利光亮,有了些许的混浊和黯然。她微微一笑,“你可有心事?”
我心一跳,睫毛颤了下,“回娘娘,奴婢没有。”
宜妃不相信地摇摇头,“你是和良妃一样心性的人。不想与人争什么,也不想去掺和着什么。只是,入了宫,就由不得自个想的了。”宜妃开始恍惚起来,目光游离,“想来走得早的,末必不是不好,似她这般早早走了,省得见了现在这局面也好。”她这是在说良妃吧,我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她似自言自语的说着,“这宫里哪个不盼着皇帝恩宠?只有她,她不悲不喜不怒不怨,就似个没了魂儿的人,却不知她这样,让先皇帝暗中心生了多少怜意?先皇帝也是恼了她这般的无欲无求,有时怒极了,便也逼她求他,他可是皇帝呀,从来只是别人求他,哪轮到他去求别人的?只是她是横了心的不争……她这样又何尝不是在折磨着自个呢?”说到这,她停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我,“她到底也是有私心儿的。自打你入了宫,她人变得清爽了不少。有了儿的额娘,都是想着儿子的。她把太皇太后的镯子交给八阿哥,她知道八阿哥定会让她将镯子送与你的。她其实不是不会算计,只是她不想。瞧这一计她就算得极好的。她知你也不想争什么,老八也喜欢你,你若成了她媳妇,老八有人劝着也不必争来争去的犯险,她也放了心。皇上也明白她这心思,最后还是将你指给了老八。”
“唉,这人呀,争来争去的没争着,不争的倒是有人处处圆了她愿。瞧哀家这些个的,为争个皇帝的恩宠算来算去,却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份心。”宜妃随着叹了口气,一行泪也顺着起了皱纹的脸滑下来。“都说帝王无情,呵,其实帝王也和凡夫俗子一样有情,只是他的情只给他心尖上的那个女人。德妃到底是明白这个道理早些,只是她也算错了,她也只不过是做了先皇帝的嫁衣。她恨老四,就是怨先皇帝,她一看老四就想着受宠的皇贵妃抱着老四和先皇帝一起玩儿欢笑的情景,那幅美景原本是属于她的,现在却属于了另一个女人。她不服输,她亲手带的儿子也一定不能输与别人,她到死也不愿让老四当皇帝,她一心想让老十四当,只是这输赢谁又算得过先皇帝呢?”宜妃许是憋在心里的话要在今天对我一吐为快,她不在乎我有没有在认真听,她只想说出来,也许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吧。我沏了杯给她,她接过,轻轻啜了一口,“这茶是你泡的吧?宫里头就只你喜欢泡这花茶。”
我轻轻点点头,“女人喝花茶好些。俗话说:女人如花。常喝可以养颜。”
宜妃一怔,“花开得再好,也有凋谢的时候。”她这时神色悲痛起来,“只是我的五阿哥没得早,他为人敦厚老实,一直安分做个贝勒,若是他活着,我也可以随他出了宫去享些福。现在老九被皇帝关着,这生死……”宜妃拿着手绢拭了拭泪,见她这样,我也很同情她,只是这场斗争的结局就是这样,不是生便是死。
宜妃啜泣了一会儿,许久,她才平静下来,幽幽地对着我道,“雪韵,哀家有一事相求。”我听了一震,忙道,“娘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哀家也知道老九罪孽深重,这命怕是没得活的。皇帝是不可能放过他的。只是,哀家希望你能跟皇帝求个情,请皇帝手下留情,不要连累着老九的妻儿。他们这辈的恩怨结了,不要再结下一辈人的。”
我沉思着,宜妃所说的也是合情合理,这兄弟夺嫡不能算到下一辈去,恩怨不能辈辈结下去。我点点头,“我会的,相信皇帝也是个通情理之人,也不会为难阿哥们的妻儿。”
见我答应,宜妃有些放下心来,“哀家也没想到,老四心心念念的人原来是你。本以为你不愿嫁老九是因为老八,前些年传你死了,才知道老四是对你上心的。”
我听她这么说,脸有些窘,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宜妃又道,“那时皇帝对年家的那位很上心,宫里人都知道她最受宠……想不到,老四也是跟先皇一样,这心却是暗地里早已许了人的。”宜妃说到最后,话语尽是无奈也无力起来。
我诧异地看脸色有些苍白宜妃,初见她时,也是那般的娇俏活泼,像,像年玉瑶一样。我心一震,呆呆地看着宜妃。
宜妃见我发呆,疑惑地问道,“雪韵,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没,没什么。”
这时,只见宜妃缓缓站起身,“哀家回去了。你若是得了空儿就上哀家那,陪哀家这老婆子说两句话吧。”
“娘娘还住在翊坤宫吗?”我月兑口问道。
宜妃身形一顿,目光一黯,“哀家就住在这慈宁宫的西南殿。翊坤宫是年贵妃住的了。”说完,她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我忙紧走两步赶上扶起她的手臂,送她往门外走去。门外有个服侍她的太监候着,太监一见宜妃出来,便上前来扶着她,“娘娘走好。”
下石阶时,宜妃转过头又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对着我微微一笑,便转过身去由着太监扶着下了石阶,她的背依旧那么直挺,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气质依然这么高贵。
一阵风吹来,我冷得打了个哆嗦,一偏头,却见喜儿给我拿了件披风来。抬眼看去,树上的叶子被这风一吹,又掉落了不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