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派门下见掌门人如此当众出丑,却无一句辩解,人人均感羞愧无地,哪还有什么勇气上前相助。小宝骂得痛快淋漓,暗忖火候已差不多了,当下掌力一收,喝道:“你既自知羞愧,那便暂且寄下你颈上人头!”左手却垂在腰畔,悄悄打开水囊,吸了一把清水在手,逆运“北冥真气”,瞬间凝水成冰。
鲜于通陡然间呼吸顺畅,心中大喜,呼一口气,骂道:“小贼,一派胡言!”折扇柄忽向小宝面门一点,立即向旁跃开。
小宝鼻中突然闻到一阵甜香,登时头脑昏眩,脚下踉跄,但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然则心中却是冷静之极。鲜于通见他中招,大喝道:“小贼,叫你知道我崆峒派‘鹰蛇生死搏’的厉害!”说着纵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小宝右肋“渊腋穴”抓了下去。他只道这一抓落,对方便再无反抗之力,哪知着手之处,便如抓到了一张滑溜溜的大鱼皮,竟使不出半点劲道。
崆峒派中许多年轻弟子,亲近鲜于通之人倍感振奋,当即采声雷动,大呼小叫。便在这一片欢呼声中,小宝微微一笑,一口气向鲜于通的鼻子吹了过去——他先前收回掌力,早已料到鲜于通必定会暗施剧毒,然而他既服食过胡青牛临别时赐予的百毒不侵之灵药,兼有护体神功更已是诸邪不能沾身,鲜于通扇中所藏剧毒虽是天下罕有,但又如何能伤到他分毫。
此刻小宝体内真气流转,将那无形无质的剧毒一口气吹了回去,鲜于通陡然闻到一股甜香入鼻,刹那间头脑昏晕,这一下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张口便欲呼唤。小宝左手在他双膝处一拂,鲜于通只觉膝弯微微一凉,立足不稳,扑地跪倒,伏在小宝面前,好似叩拜求饶一般。
这一下变故当真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眼见小宝似已身受重伤,摇摇欲倒,岂知转瞬间却变成了鲜于通跪在他的面前,难道这面容污秽的小子真有妖法不成?
小宝弯下腰去,从鲜于通手中取过折扇,朗声道:“鲜于通自负一派掌门之尊,真料不到居然还有一手放蛊下毒的绝技,各位请看!”说着走到一株花树之前,以扇柄对着鲜花挥了几下,顷刻间花瓣纷纷萎谢,树叶也渐转淡黄。
众人见了,无不骇然,均想鲜于通在这把扇子里不知藏了何种毒药,竟是这般厉害!
只听得鲜于通伏在地上,陡然犹如杀猪般惨嚎,声声凄厉,撼人心弦,每一声长呼都好似有人以利刃一刀刀刺在他身上,当真是不忍卒听。本来以他这等武学高强之士,便是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强忍痛楚,绝不至于当众如此大**份的呼痛,只是所中剧毒实在太过歹毒,何况还有某人暗地里给他种下的几片“生死符”,更是痛上加痛,惨过世间任何一种酷刑百倍,纵然他的身子当真是铁打的,也绝无可能忍受这般天下至为惨痛的刑罚!
鲜于通惨呼不绝,每呼一声,便等于削了崆峒派的一层面皮。只见他在地上翻滚挣扎,嘶声叫道:“快……快杀了我……快杀了我吧……”
小宝冷冷望着他,漠然道:“我倒有法子给你医治,只是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物。不明毒源,那就难以解救了。”
鲜于通用力撕扯身上的衣服,大叫道:“这……这是……金蚕蛊毒……快……快杀了我……啊……啊……”
众人听到“金蚕蛊毒”四字,年轻的不知厉害,倒也罢了,各派的老辈人物却尽皆变色,有些正直之士已大声斥责起来,崆峒五老及派中的高手耆宿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剑杀了鲜于通了事。
原来这“金蚕蛊毒”几可算是天下毒物之最,无形无色,中毒者有如千万条蚕虫在周身咬噬,痛楚难当,无可形容,武林中人说及此毒时无不切齿痛恨。这蛊毒无迹可寻,凭你武功绝顶,也可能被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妇女小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难得,各人均只听过它的毒名,此刻才亲眼见到鲜于通身受其毒的惨状。殊不知,鲜于通所中的“生死符”也已发作,脏腑经络,麻痒不绝,这般内外交困的煎熬,比之单独中了“金蚕蛊毒”痛苦更甚。
小宝漠然看着鲜于通满地乱滚,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打,说道:“你将扇中的蛊毒放出害我,却被我用内力逼了回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鲜于通尖声厉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他伸出双手扼住喉咙,想要自尽,但中了“金蚕蛊毒”后全身已无半点力气,他拼命将额头碰撞地面,也是连面皮都未曾撞破半点。
这毒物与“生死符”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是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明,所受的每一分痛苦都能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者立毙的毒药,其可畏可怖之处,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鲜于通在苗疆对一个苗家女子始乱终弃,那女子便在他身上下了“金蚕蛊毒”,但仍盼他回心转意,所以下的分量很轻,以便解救。鲜于通中毒后便即逃走,此人十分工于心计,逃出之时竟偷了那女子的两对金蚕,但逃出不久便即瘫倒,恰好被远赴苗疆采药的胡青牛遇上,这才将他救活。
鲜于通伤愈后,依法饲养金蚕,制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又在扇柄上装好机括,只需轻轻一按,再以内力逼出,便能伤人于无形。适才若非小宝本就百毒不侵,诸般神功已成,内力深厚无比,早有准备,反将毒气喷回,只要他内力稍差几分,不曾服过胡青牛所赐之灵丹,此刻躺在地上辗转呼号的便不是鲜于通,而是他了。
小宝不是张无忌,自然对鲜于通所受之苦毫无半点恻隐之心,大声道:“金蚕蛊毒的解救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问你什么,你便要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那时肉腐见骨,滋味可不好受。”
这货早已熟读王难姑的《毒经》,将中了蛊毒后的症状说得分毫不差,但鲜于通不信他会有“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医道神技,也能解此剧毒,嘶声道:“你……救不了我的……求你……快杀了我吧……”
小宝微微一笑,以扇头在他腰眼处点了一点,说道:“在此处开孔,将药物倾入,便能驱走蛊毒。”
鲜于通忙不迭的叫道:“是,是!一点儿也……也……不错!”
小宝道:“那么你说,你一生中,做过什么亏心事?”
以鲜于通卑劣的性格,即便身受世间最惨的刑罚,也不甘心当众自承罪孽。但他身中“金蚕蛊毒”和“生死符”的双重折磨,委实连片刻也撑不下去了,当下稍一迟疑,便将胡青牛当年如何救他,他又如何恩将仇报,害死胡青羊一事,原原本本地说将出来。
鲜于通越说越是心悸,神智渐渐模糊,只当今日所受恶报皆因此生所犯罪孽太多太重,讲完胡青羊被他害死之后,又月兑口说出他的师兄白垣当年也是他下毒害死的事来。
只见鲜于通挣扎着不断以额头触地,惨呼道:“白师哥……我知道你死的好惨……可是谁叫你当时那么狠狠逼我……逼我说出胡家小姐的事来……师父决不能饶我……我只好……只好杀了你灭口……再嫁祸给明教……”他双手抓地,形如厉鬼,又叫道:“白师哥,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给你烧了多少纸钱,做了多少法事……你……你怎么还来找我索命?你的妻儿老小……我一直在帮你照顾……他们衣食无缺,活得很好啊……”
此刻阳光普照,广场上到处是人,但鲜于通这般体无完肤,翻滚呼号,自承罪孽,不断哀求,众人只觉阴风惨惨,不寒而栗。小宝转过身来,踏前几步,环视众人,大声道:“诸位都听到了,白垣白师父并非明教所害,各位可是错怪了旁人。”
猛听得身后破空之声响起,鲜于通的惨嚎声骤然止歇。小宝微微一叹,转过身来见鲜于通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已然气绝而死,两只眼睛犹自凸出眼眶,瞪得极大,充满了惊恐惧怕之意。以小宝的功力,焉能不知有人疾奔而出,来杀鲜于通,只是他绝不可能真的去给鲜于通施术解毒,所以便装作不察,好教关能亲自出手,清理门户。
各大派和明教中人亲眼目睹了这场变故,尽皆默然无声,望着鲜于通丑恶不堪的尸首,心中五味杂陈。那些曾经做过亏心事的家伙,不免惴惴不安,心生惧意。
关能脸色铁青,向各大派掌门躬身一揖,沉声道:“敝派不幸,将鲜于通这等十恶不赦的奸贼奉为掌门,愧对列祖列宗,也再无颜面行走江湖。今日一战后,崆峒派当自闭山门五年,自老夫伊始,凡崆峒门下尽皆闭关思过,另择品德武功上佳的弟子接任掌门之位。”他话一说完,便欲俯身将鲜于通的尸首抱回。
小宝道:“他现在全身是毒,旁人若是沾上一点,便与他刚才的惨状一般无二,须待七日七夜后,毒性全部消散,方可触模。”
关能闻言身体一震,想到鲜于通毒性发作时的惨状,心中不寒而栗。他缓缓缩回双手,垂头看着鲜于通的尸体,目中痛心大于愤怒,神情更是伤心到了极点。崆峒派阵中奔出两名弟子,抬着一副担架,来到近前,先向关能躬身施礼,然后将担架放在地上,各持铁棍置于鲜于通尸体身下,小心抬起,平放在担架上,随即将担架抬回。整个过程二人小心翼翼,不敢有片角衣衫触碰到鲜于通的尸体。
关能随即沉默退下,自始自终没看小宝一眼。先前小宝虽以绝顶神功为他师兄弟三人治疗内伤,但他逼迫鲜于通当众自招罪孽,饱受折磨,致使崆峒派颜面扫地,关能不得不亲手杀了本派掌门,清理门户,心中之伤痛失望可想而知。尽管一切都是鲜于通咎由自取,但此时此刻,关能再是心胸豁达,也不可能全无芥蒂。
小宝心知崆峒派已无战意,万万不可能再与明教为敌,转身面向南少林的方队,向空闻大师深施一礼,朗声道:“适才晚辈说过,‘混元霹雳手’成昆一心挑拨中原武林各大派与明教不和,后来投入南少林门下,法名圆真。昨晚他潜入明教内堂,亲口对明教首脑人物吐露此事,杨逍先生,韦蝠王,五散人尽皆亲耳闻听。此事千真万确,若有虚言,晚辈猪狗不如,死后万劫不得超生!其中是非曲直,只盼方丈大师能让晚辈和圆真当面对质。”
此时杨逍等人犹在运功,不曾清醒,否则一听之下,便能想到小宝就是昨夜突然现身出手,将成昆击退的那人。小宝这几句话朗朗说来,众人尽皆动容,只有南少林众僧一片大哗。
只听一人高宣佛号,缓步而出,身披灰色僧袍,貌相威严,左手握了一串念珠,正是南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空性。他步入广场,说道:“曾施主,你如何胡言乱语,一再诬蔑我少林门下?当着天下英雄,少林清名岂能任你侮辱?”
小宝躬身道:“大师不必动怒,只需请圆真出来与晚辈当面对质,便知真相。”
空性面沉似水,禅眉微动,说道:“曾施主一再提及圆真师侄,你年纪轻轻,何以存心如此险恶?”
小宝道:“在下要请圆真和尚出来,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辨黑白,怎会是存心险恶了?”
空性怒道:“圆真师侄是我空见师兄的入室弟子,佛学深湛,除了这次随众远征明教之外,多年来不曾出寺一步,如何能是成昆?更何况圆真师侄为各大派苦战明教妖孽,力尽圆寂,他死后清名,岂能容你随意玷污?”
小宝心中冷笑,自知成昆昨夜被自己以“九阳神功”所伤,又自以为阴谋得逞,明教定然会在五大派的围攻下灰飞烟灭,大仇得报,干脆装作大义凛然,与明教高手对战,假扮力尽而亡,实则应该是做龟息之眠,待离开“光明顶”后寻机悄悄逃离,再慢慢练功复原。小宝哦了一声,淡淡道:“在下曾得‘蝶谷医仙’胡青牛的青睐,跟随胡先生学习医术,自信已得其真传。晚辈斗胆想要查看一番圆真的遗体,说不定他未曾死绝,还有得救。”
他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难怪他为唐文亮接骨疗伤时,手法如此精妙,原来竟是胡青牛的传人。但听得小宝当众明言要检查圆真“遗体”,摆明了是对圆真力尽身亡心存怀疑,这般说法当真是没怎么将南少林的高僧放在眼里,实属大大的不敬,料想少林高僧再如何禅心淡定,也要骤发雷霆之怒了。
果然小宝话音方落,空性大师一声怒喝:“恶语中伤,其心可诛!小子,纳命来吧!”这几个字轰轰入耳,声若雷震,只见空性踏上几步,右手向小宝头顶抓来,自腕至指,伸得笔直,劲道刚猛无俦,凌厉以极,正是少林“龙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