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飞扬,落叶漫天,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寂寥,秋日未至,就已然无声,无息,更无话。
一条蜿蜒曲折的无人小径,有风吹过,带起萧瑟落叶。
这条路顺着山洞口蔓延着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不知尽头何处。
麻衣老者不急不缓的走着,每一步踏出,都沉稳扎实,仿佛心中十分泰然自若,脸上一片淡然之色,无悲无喜,无乐无忧,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
一把残破的铁剑挂在他的腰间,正收在鲨皮剑鞘之中,仅仅露出小半截剑刃。细看之下,这把铁剑做工一般,不甚锋利,就连剑刃也有些崩口,上面蒙了一层铁锈,看样子,这并不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剑,反而是一把普通到老旧的残剑。
然而,陆辰对这把剑却是再熟悉不过,在目睹这一把剑之后,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惊呼——这把剑,分明就是叶琛最心爱的佩剑,每时每刻都留在身边,少有片刻不见了宝剑叶琛都会变得焦躁不安,就连夜寐时也都要将这把剑留在身边。而现在,这把剑居然会出现在麻衣老者身上,并且利用这把剑破除了粉衣女子的道场,着实不可思议。
“究竟是何人想要见我?难道是叶琛么?是了,十有八九就是叶琛,可是他怎么会跟麻衣老者有所关联呢?天人合一的力量……难道这名老者岂非正是那相传自封在万丈深渊中的魔道长老?如果是这样的话,朱无去了哪里?黑色怪鸟又在哪里?诸葛统领追入万丈深渊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之间,无数个念头袭上陆辰的脑海,像是乱麻一般,凌乱无比。无数的问题困扰着他的思绪,令他疑惑无比。他只感觉冥冥之中,像是有一根线,牵引着这一切事情的发生,从进入西郊密林开始,种种遭遇背后都仿佛隐藏着莫大的隐迹。
道路依旧曲折,绵延无尽头。一路上树林茂盛,遮天蔽日,古老的树林有着近乎千年时间的底蕴,每一棵树木都枝繁叶茂,绿意盎然。不断地有落叶飘落下来,堆积在脚下,逐渐的形成厚厚的落叶之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十分轻快。
麻衣老者一声不吭,不愿多说任何一句话,甚至都不曾回过头看陆辰一眼,自顾自的走着。
陆辰背着名为涵香的粉衣女子紧随其后,生怕自己跟丢了。其实他心中十分的想问:“究竟是什么人在等我?你是不是万丈深渊中自封的魔道强者?诸葛统领去了哪里?为何要救我?”这些疑问一直困惑着他。但他却强忍着没有开口,虽然他迫切的想要解开疑惑,但他更明白,只要自己见到了那个想见的人,这一切的谜团也就会揭开。
悠长的林间小径,伴随着飘然而下的落叶,此情此景,可成追忆。
赶路是十分寂寞的,四下里无声无息,虽是初夏季节,但却像是遭遇了最凄凉的残秋一般,万径人踪灭,千山鸟飞绝,飞禽走兽尽皆不见,唯有清风横流,飘洒飞扬,扑面而来,令人感到舒爽清新。苍穹被密集的枝叶所遮蔽,仅有几处显露出来,其上白云缭绕,金光四溢,正是难得一见的好风光。
天地之间有造化,山川、河流、森林、鸟兽万物皆有灵性,一草一木都是玄奥奇妙。正如人不知山鸟之乐在于长空流云,鸟不知人之乐在于青山绿水,石不知拍岸激流垂泻而下,所为不过一争朝夕。而群石盘踞大地,散落天下,路人随眼可见,任而踹之,却不知石中有灵,无不期待着想要冲破这阻拦一切的顽固外表,去一窥天地之大,长空之渺。
陆辰走在这般和谐的情境之中,不知不觉心中多有感触,世间种种,气象万千,尽在造化中浮沉,并无高低之分。
一边思索着,他忽然忍不住扭头望向背上粉衣女子的面容,绝美的俏脸上满是苍白之色,双眸紧闭,深陷昏迷之中,脸上带着七分美色,三分柔弱,看上去煞是美妙,令人心生怜惜之情。面对着如此世上少有的尤物,任何男人见了都要心动,而陆辰心中并未有这种惊艳,而是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叹道:“你想要杀我,但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百年苦修一念间覆灭,可惜可叹啊……”此时,他心中的恨意也变得风轻云淡,不再似之前那般汹涌,一来是粉衣女子和麻衣老者本是同伴,自己也不能当着老人的面强杀了这个妖女,二来眼见着麻衣老者毁去粉衣女子百年功力后,自己心中的恨意也突然消散了许多,不愿再多追究。
比起这件事,他现在更在乎的是,等待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会是叶琛么?陆辰不知道,所以他还走着,一步步的紧跟在麻衣老者的身后。
渐渐地,道路的远处忽然闪起一丝明亮的光芒,炽烈的阳光遥遥而来,洒下一片金光。
尽头处,一名黑衣少年迎风而立,站在山崖之颠,长发飘然,绰手而立,一只脚踩在巨石之上,遥望远处长空,背对着陆辰,只留下背影的轮廓。
“叶琛……”
直到此时,麻衣老者仍旧一声不吭,默然的走向前方不远的山崖上,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而陆辰则痴痴的呼喊了一声,略显迟疑,轻手轻脚的把粉衣女子放了下来,然后,缓步走向前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少年应声回头,露出坚毅的面容,脸上一片严肃模样,不是叶琛还会是谁?
“我等你很久了……”他的声音十分冷漠,正如他这个人一般,不苟言笑,性子坚强。
陆辰平复了一下心绪,他或许早已猜到了会是叶琛,苦涩道:“我还以为你早已回到了长安营……无空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在这里,似乎还遇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遭遇。”
“你说的不错,我的遭遇的确十分不可思议,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谁又能知道我在混乱之中居然遇到了自封在无空山上的苦竹师父呢?”
“苦竹……”陆辰惊疑不定的瞥了远处静心打坐的麻衣老者一眼,暗暗叹息一声:“果然,我猜得不错,麻衣老者果然就是传言中的那个人,只是……你又怎会和他走在一起呢?”
“为了仇恨!”
叶琛的眼神猛然冷了下来,一阵阵杀意肆然而出,他周身忽然激荡起滚滚的气浪,化作一道白光直冲云霄。
“叶家上下整整七十二口的血海深仇必须要由我来报!我不能让他们蒙冤而死!昏庸的乾帝,当年不顾是非黑白,杀我全家,这份血仇我就是死,也不能忘!但只凭借我的实力,想要杀掉乾帝和凌宇侯无异于妄想!乾帝仗着护龙卫看守皇宫,每一名护龙卫最差也都是淬体境界的武者,足有千百之众,而凌宇侯本身武道成就神变,可以施展神通,我也抵挡不过,要想报仇,只能另辟蹊径!”
说话间,叶琛浑身的气势节节攀升,汹涌的气浪惊动四周的草木,肃杀的气息呼啸而来。
“而唯一的办法,就是跟随师父修炼魔道高深功法,跟随他去西北之地,参悟天人合一之道。我的天赋并非逆天,而在长安营中也学不到高深的武功功法,要想报仇,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唉……”陆辰幽然一叹,道:“我原以为你已经释怀了,没想到这份仇恨还是印刻在你心中挥之不去。报仇,我不能拦你,这是你的执念,作为朋友,我所能做的,只能告诫你,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谨记,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放心吧,你的话,我铭记在心。”叶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希望你对自己的决定不会后悔……”陆辰又叹息几声,心中颇为无奈。叶琛要走,他断然是留不住的,即便留住了,叶琛也不见得就会高兴,放弃仇恨。现在,他反而担心的是,名为苦竹的麻衣老者令他心生怀疑。
“我之前曾斩杀过一名绝罗道法相境界的修道者,这些魔门中人,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你此去一定要保重,千万不能大意。”
陆辰说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音,说给远处的麻衣老者听,虽然麻衣老者武功盖世,已然成就天人合一,但为了叶琛,他也不惜得罪任何人。
原本一直在静坐的麻衣老者闻言登时勃然大怒,怒声道:“小子,你可看好了!我才不跟那些可恶的魔人一样同流合污,他们那些都不配称之为魔道!真正的魔道讲的是逍遥自在,哪是什么杀人炼骨!”
“哼!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毫不犹豫的毁去别人百年的苦修!”
“好小子!我是什么人,给我看好了!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什么人!”麻衣老者像是被陆辰触怒到逆鳞一般,一扫之前的淡然自若,双手一招,一团金光出现在手中。
“小子看好了!这就是你也拥有的佛力!”
麻衣老者右手一扬,金光蓦然飞出,在空中散开化作一团金色的雾气。一股蓬勃荡漾的精纯佛力传递而来,形成涟漪,一遍遍的冲击着陆辰的身体。他身体之中的太极轮被这股浩瀚博大的佛力引动,嗡嗡的震动起来,产生了共鸣,激荡起佛魔二力,在他丹田之中疯狂的旋转着,仿佛有破体而出的势头。
“不好!给我镇压!”陆辰惊呼一声,急忙调动本源真气,镇压在太极轮上,将这一股躁动生生压制了下去。
“好险……你怎么会拥有佛力?”
陆辰心有余悸,有些慌乱的喘息着。他百思不得其解,麻衣老者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必定是相传的魔道长老,可是身为魔道中人,他又如何能施展佛门道力呢?
“哈哈哈哈!小子,你服不服?老子这一手佛力绝不是吹得,你能拥有,我为何不能拥有?”麻衣老者一挥手,那道金色光幕随即破碎,消失不见。但残留的佛门道力还飘荡在半空中,证明着一切并非虚妄。
叶琛在一旁解释道:“师父他并非魔道中人,只是被迫在绝罗道当长老而已。与绝罗道没有任何必然的关系,这次绝罗道之所以前来搭救师父,无非是向师父示好,想要借助师父天人合一的力量,在西域之地,有立足之地。如今的绝罗道势微,想要在遥远的西域立足,没有人撑着门面,是绝不可能的。”
这一通话说的陆辰满头雾水,西域他倒是知道,大元王朝位于中州浩土,而在遥远的西北边疆外还有一个强大的国家虎踞,名为大邑。大邑国国土纵横万里,地广人稀,多为沙漠,其中的人民大部分过着游牧的生活。大邑领下国土范围虽然广阔,堪比大元王朝,但却不能做到真正的统治,许多广袤的领土都成为了无主之地,那里被统称为西域。
“看来在西域,绝罗道的境地也不如何好,听你这么说,那这位苦竹大师,究竟是何许人也?”
“哼哼,小子,我是什么人轮不到你管。我救你,也不是因为你有何天大的能耐,而是因为我受人所托而已。至于叶琛,他天赋虽然不是惊人,但胜在勤奋坚韧,我如今坐下一名弟子也没有,既然收他做弟子,就绝不会亏待他,更不会令他受委屈。”
“到底是什么人委托你来救……”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你们二人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别浪费老子时间,给你们见面的机会都是不错的了。”不等陆辰问出究竟是何人要搭救自己,麻衣老者便不耐烦的招招手,兀自闪向一旁,整个人浑身一抖,闭上了双眼打坐起来。
“真是个怪人……”对于突来的举动陆辰有些措手不及,想不到老者的变化居然如此之快,刚才还无比张扬,立刻为之一变,浑身流转的气机变得空灵,令人难以捉模。
其实陆辰心中也知道,自己这么问麻衣老者也不会告诉自己的,他若是想说,早就告诉自己了,何必等到自己再问。
陆辰倒也洒月兑,既然问不出来也不在耿耿于怀,是谁要救自己也不重要了,只要不是对自己有坏处的,自己也不需要执着于寻求答案,真相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的。
见到老者静坐禅修,叶琛微微叹口气道:“陆辰,这次我是特地来想你道别的,今日一别,不知哪年那月才能再见面……”
“放心的去吧,天涯何处不是故乡,只要你心中存有执念,咱们俩就总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永永远远的记住,不要迷失了自己,更不要憋屈的活着。在长安营中,还有一群可爱的朋友在等待你……”
“嗯!等我报仇归来,咱们俩定要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我相信你,不醉不归!”
两人击掌而鸣,各自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永不熄灭的火焰——那是希望之火,更是永恒的信念之火!
“陆辰,临走前,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一个你曾经送给我的礼物。”
叶琛从腰间猛然抽出一把利剑,明亮的剑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白光,看得出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你连自己最贴身的佩剑都换了,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斩断过去了……”
叶琛点点头,道:“不错,只有斩断了过去,才能更好地迎接未来。经过你的点拨,我心剑已成,自当睥睨寰宇,傲视天下,不被过往的一切所束缚。如今,我要放下一切杂念,斩断过去,方能一心修炼。现在。还你恩情,当了却心结,等到来日再见时,必将不醉不归!”
“我倒要看看你要还我些什么?”陆辰呵呵一笑。
“看好了!天狼啸月剑舞!”
叶琛挺剑而出,手中宝剑一晃,挥舞成一片剑花。紧接着激荡起千万剑光,洋洋洒洒的凝聚在一起,如同迷雾般缭绕,迷乱人眼,令人分辨不出虚实真假。
“这就是天狼啸月剑舞的精髓!在于一个连字,一剑而出,绝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更不能给自己停下来的机会。一气呵成,水泄不通,不破敌就绝不收手!”
叶琛再次挥剑,长剑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灵性一般,时上时下,飘忽不定,让人捉模不定剑势的轨迹。
一道道凌厉的剑气被激发出来,带起萧瑟的冷风吹过,立时肃杀一片,四周的空气都有些寒冷,简直令人窒息。
落叶伴随清风飘零,在半空中还未落下,就突然一分为二,被一剑分割。
陆辰虽然相隔甚远,但还是清晰的感受到肃杀的气息,像是寒冷透骨的冷酷刺入他的肌肤,肆无忌惮的撕裂着他身体的每一寸经脉。这种无由来的感觉令他惊叹不已,他看得出,叶琛的修为仍旧停留在练气境界,甚至连活血境界都未达到,居然可以令自己的心神受到影响。由此可见,《天狼啸月剑舞》的威力绝不简单。
叶琛剑势越来越猛烈,也越来越激昂,伴随着每一次出剑,都带起冷冽的剑气流转。
每一剑,都刁钻狠毒。
每一剑,都决绝无比。
一剑既出,若不得手绝不复还!在这种剑意的催动下,叶琛就像只狼一般,锋芒毕露,剑剑刁钻,招招致命,衔接之中,居然没有半分的停顿,一套剑法舞转,一气呵成。既没有过多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缺陷,像是个浑圆的水桶一般,滴水不漏。
“好快的剑……”陆辰的心思不知不觉间被这一套剑法牵引,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沉浸到其中,把每一招,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之中。
“陆辰……未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希望你能拼出自己的道路,而不是像我一样碌碌无为的活在仇恨之中……”
叶琛轻声呢喃,微不可闻,剑势猛然一抖,掀起无边的落叶,篱落素素,遮蔽了视线。
“叶琛!”
陆辰从沉迷之中醒转,再回首时,叶琛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失去了踪迹,他急忙扭头,再看向一旁,赫然发现麻衣老者也居然在眨眼的功夫间杳无痕迹的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的踪迹。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喊声:
“剑斩夙愿,情仇两相牵。此去流年,来日相见时,你我大醉三百六十日,换好梦一场,乘鹤而去!”
广阔的天地之间,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在回荡。其余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无声无息,风不再吹,水不再流,还是不见鸟兽……
一片落叶忽然从常青树上凋零,坠在陆辰掌心。
女敕绿色的树叶还很完整,没有任何残缺,看上去正值一年之中最美好的花季,然而此时却不知缘何落了下来。
握着这片落叶,陆辰心绪万千。
落叶无声,悄无声息。就这么默默地凋零着,背后,还有无数的树叶在飘零。
“随风而去吧,不问前路,也不要孤单。就这么归去,或许才是最美的天国……”
陆辰松开手,任由这片落叶随风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