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秦允明心情大好,主动向李官人提出借文法四宝,与苏二郎就在院中切磋一番。李官人欣然应了下来,让李观雪和彩云速速去准备笔墨纸砚等物。
一阵准备,众人在偏屋客厅置了两张小桌,小桌上各置了一副笔墨。李官人先道了一句不是,说寒舍简陋,请秦允明和苏迨将就一番。
秦允明和苏迨都不觉得介意,兴致勃勃选了桌台,各自开始落笔。
李官人则忍不住在两人之间来回走动,欣赏二人的墨宝功力。
李观雪和彩云研墨罢了,也饶有兴趣的在一旁细细观看,只是小丫鬟彩云什么都不懂,看到李观雪露出赞赏之色时,就叽叽喳喳忍不住问东问西。
苏迨近日一直苦于舟马,所以笔力有所不济,但是浑厚的一手行楷果然沾有其父苏东坡的浓厚味道。他凭着记忆临摹了父亲苏东坡的一卷墨帖,正是享誉非凡的《次韵秦太虚诗帖》:
君不见诗人借车无可载,留得一钱何足赖。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虽存耳先聩。人将蚁动作牛斗,我觉风雷真一噫。闻尘扫尽根性空,不须更枕清流派。大朴初散失浑沌,六凿相攘更胜败。眼花乱坠酒生风,口业不停诗有债。君知五蕴皆是贼,人生一病今先差。但恐此心终未了,不见不闻还是碍。今君疑我特佯聋,故作嘲诗穷险怪。须防额痒出三耳,莫放笔端风雨快。
虽然一开始写得有些无力,可是字迹越到后面越有神韵。
李官人对书法甚是热爱,以前有幸见过苏东坡的真迹,此时再看苏迨临摹的功力,不由赞不绝口:“虎父无犬子啊,苏二郎,你可真谓继承了令尊的衣钵,足以号称‘小东坡先生’了!好呀,好呀!”
秦允明此刻虽然情绪畅快,但是却不打算再剽窃某某名人的著作。今次原本只是较量书法,又非比试文采,何必要自作聪明撰出一篇文章来沽名钓誉呢?他一开始看见苏迨所写的是其父的文章索性也就直接引用了苏轼的一首词来做文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俱已搁笔。
李官人又欣赏了秦允明的墨宝,沉思片刻,说道:“大郎笔力愈发炉火纯青。只是这一手字虽然方正利落,让人目光清新畅快,但是……若说孔武有力又仿佛暗含阴柔,若说秀美娟雅可是落笔时却极为耗力。唉……”
秦允明哈哈笑了笑,说道:“李世叔,不妨直言,小侄可不会介意的。”
李官人呵呵笑了一阵,这才接着道:“直言的话,其实大郎的字确实独树一帜,不论笔风还是写法,都极其考验执笔者的心力。但是这样的字,其华丽只在于表面,却欠缺内涵,就仿佛没有灵魂似的。”
秦允明听了这话,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他对于自己所写台阁体早有质疑了。台阁体太过死板,第一次看时或许觉得字迹很精致很好看,但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毫无生气。所有字都是一模一样,所有笔画也是一模一样,除了很考验写字之人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他刚准备开口赞同,可是不料一旁的李观雪却先一步说话了。
“爹爹的这番话有些过分了,书法之道各有精髓,只是欣赏的角度不一样罢了。有人看字迹,有人看笔力。大郎的这一手字虽然缺乏内涵,但是不可不谓是华丽。更何况天下间能写出这样字的人,其心神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磨砺,能够通过写字而获得精神面貌上的改观,难道不是一件妙事吗?”
李观雪声如泉水,清冽而流畅,不疾不徐便说完了一番话。
李官人和秦允明听了,都有几分诧异,不过随即相视而笑了起来。
秦允明抚掌赞叹道:“世叔之言一语中的,而观雪妹妹之言则道出了我的心声。诚如世叔所言,这一手字徒有其表、而无其实;也正如观雪妹妹的理解,我将这一手字作为一种陶冶情操、修炼品性的方式,因此才一直不肯放弃练习。”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说道:“如今勤练这一手字已经略有小成,因此小侄想要追求书法更高的境界,故而打算开始学习其他名家的手迹。”
他说完,颇有深意的看了李观雪一眼,目光充满欣慰之色。
李观雪仅仅向秦允明抱以微笑,俏丽的小脸蛋隐隐约约有些泛红。
秦允明心中感叹了起来,看来这位冰山美人真得不曾再恼怒自己了。同时他又回想起刚才李观雪所说的一句话“能够通过写字而获得精神面貌上的改观,难道不是一件妙事吗”,兴许这一句话正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原来大郎是以字修心,这样修炼的方法真是异于常人,但我相信一定效果非凡呢!”李官人恍然的说道。
这时,一直在默默欣赏秦允明墨宝的苏迨,忽然发出了一声感叹,说道:“大郎的字虽然少有神韵,但是小小少年有这样深厚的笔力,已然可称为是一绝了。家父曾言,若要通达书法的境界,首要之事就是打好基础。如今大郎有这样扎实的功底,再转学其他笔风一定不在话下了。”
秦允明自谦的道:“苏二哥这是在安慰小弟吧,呵呵。早先小弟已经告诉过苏二哥,小弟的这一手字虚有其表罢了。倒是苏二哥的一手字,总算让小弟大开眼界,这一副墨宝小弟舌忝着脸留下了,日后就以这墨宝开始临摹学习呢。”
苏迨只当秦允明说笑,继而又问道:“大郎,不管如何,你这一手字可谓独树一帜了,那日后可就称为‘明体’了?”
“呃,这不妥吧。”秦允明连连说道。虽然说一种新书体出现可以为其定下一个名称,就好比东坡体、瘦金体之类。但是新书体的界限很模糊,任何一个人都能自称自己的书法独树一帜,关键还在于字体是否风靡一时。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年纪轻轻,这一手台阁体虽然在县城里盛传一时,可是如今想必也不值一提了。李官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两个月前还是十分欣赏,如今就觉得这字俗不可耐。
因此,完全没必要那么高调来为这一手字取名字了。
“呵呵,这有何妨?正如小娘子所言,每个人欣赏角度不同,愚兄就对大郎的这一手字十分喜爱呢。相信经过年岁的酝酿,一定能成为传世经典,去一个书体名也未尝不可嘛。哪怕就当作自娱自乐也好呢!”苏迨笑着说道。
李官人只当是一件趣事,也笑着附和了几句。
秦允明只好应了道:“如此就自娱自乐吧。不过小弟觉得‘明体’倒是有些不合适,不如……”他沉思了片刻,忽然不经意与李观雪柔美的星眸对视了一眼,立刻道,“不如就叫‘见雨体’好了。”
李官人和苏迨一时没反应过来,猜不出秦允明的真实意思,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不过一旁的李观雪却忽然脸红了,“见雨”两个字所取的正是自己名字“观雪”的一部分。她心中又羞又怯,暗暗嗔怪这秦允明又不正经了。
“大郎,好端端的,为何要取一个这个难听的名字,你还是改了吧。”她细着声音连连的说道。
“是呀,大郎,书体名字总要切合一些典故才是,这‘见雨’一词从何讲起呢?”苏迨深以为是的说道。
“呵呵,恰才世叔和苏二哥都曾说过了,取个名字只不过是自娱自乐,为何非要引用典故呢?不过若是要牵强的说一个渊源,因为在下每次练完字,总觉得心如绵绵细雨一帮酣畅淋漓,故而才突有奇想。”秦允明笑呵呵的说道,目光又下意识的看了李观雪一眼。
李观雪无可奈何,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太明显,以免让父亲和苏迨反应过来。她只好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不肯再说什么了。
苏迨听了秦允明的解释,也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就叫‘见雨体’也无妨,还是大郎心思豁达、不拘一格呀。这副大郎的墨宝不知可否赠予愚兄,愚兄带至京城好好收藏起来。”
秦允明当然不会吝啬,就将这墨宝赠送给了苏迨,同时也把苏迨的墨宝收了起来。
冬季昼短,转眼天色已暗。
李官人留秦允明和苏迨在院子里吃晚饭,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旧友重逢把酒三巡是必不可少的。苏迨本是来拜访秦允明的,自然要以秦允明的意思为主,秦允明兴致大好,于是就应答了下来,只让小丫鬟彩云去府里通知一声。[(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