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脸上血色渐失,却一动未动。直到石门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再无动静,她绷紧的神经方才放松了几分,冷淡的目光直扫一旁心神难定的褚卫东,冷冷道:“胆敢泄露教中机密,你该当何罪?”
“属下该死!”褚卫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头请罪。,他还没忘,继任典礼上她对周越使出的手段,那一身武功,当真不是唬人的,她想要他的命,只在一念之间!
苏漓一眨不眨地看他,无形的压力仿佛重石压在褚卫东身上,他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冷汗已浸湿了衣衫,只听头顶她的声音沉冷道:“教中规矩,凡泄密者,剐刑赐死。你自去琼游舵领罚。”
“圣女饶命!”褚卫东脸色惊变,慌忙哀求道:“这几个人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属下……一时不防,竟被他们制住,不得已才透露密道地形……求圣女宽恕,属下必感激不尽,日后自当尽力辅佐圣女,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他满头是汗,眼中尽是哀恳之色。看来,今日周越一事,已达到威慑之力。她刚继任圣女,的确也需要笼络人心,收为已用,以便更好更快地打理这庞大复杂的圣女教。
苏漓思索片刻,方冷冷道:“你是聪明人,有些话无需本尊多说。今日之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她大步离去。
褚卫东立时松了大口气,连连叩头谢恩。
“小姐!刚收到消息,四皇子来了。”刚出密道,守在外面的挽心立刻上前来禀报。
苏漓目光一沉,阳骁来得好快!想来是有人通风报信。
“二位长老也在。”挽心皱眉又道。
苏漓的目光又冷了一分,脚步未有半分停顿,似乎对此毫不意外。胸腔内被压制住的血腥气又在不断上涌,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小姐。”挽心眼光一转,忽然看到她衣衫上的血迹,不禁一惊,“小姐,你……你没事吧?”
“叫江元来圣心殿。”苏漓终于顿了下脚步,轻轻地喘了一口气。
见她有些不对劲,挽心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一丝淡淡的血腥气随风飘散,挽心立时心一惊,忙应了声“是”,飞快去寻江元。
圣心殿位于碧湖之东,湖水清澈澄绿,宛如一块碧玉。暮色降临,回廊四周挂满了精致的彩灯,温暖的烛光彷如细碎的星光倾洒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水殿两侧,清一色是各式莲花仕女图,圣洁不可侵犯,无一不精雕细琢,令人心生敬慕。
此时主殿之内,一向自称十分英俊潇洒的汴国四皇子阳骁,懒懒地斜倚主位上,一双长腿毫无规矩地搭在另张座椅的扶手上,直勾勾地盯着殿顶径直繁复的花纹,说不清是无聊还是在想事情走了神。
“四皇子!那男子气度不凡,身份绝不寻常,一定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玄境长老见他没反应,不禁有些心急,仍是不死心地继续道。
“只怕圣女不舍得要他的命。”玄风长老微哼一声,满是不屑。“那两间暗房由四使派人看守,我们的人连靠近都不行!分明是有心防备!”
“如今她已当了圣女,不舍也得舍!”玄镜长老眼底戾气一闪,狠狠道。
“你们两个斗了十几年,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鼻孔出气了?”阳骁忽然出声,语气虽轻快,眼里却毫无笑意。
玄境、玄风二人微微一惊,异口同声道:“属下是为我教考虑,还请四皇子尽早定夺!”
“何事不能禀报本圣女,竟要劳烦四皇子做主?!”阳骁还未开口,苏漓冷冷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她大步入殿,目光如刃,缓缓扫过那二人。
“你回来了!”听到她的声音,阳骁精神立即为之一振,轻快地起身朝她迎了上去。
苏漓没理他,径直走到主位落座。这才盯着阳骁,冷淡道:“你来做什么?”她此刻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她的冷淡,阳骁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凑上去,道:“我?我当然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啊!如何,还适应吗?”
苏漓唇角一勾,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我很好。只怕不适应的倒是另有其人。”
她话里有话,玄风玄境二人脸色立时一变。
苏漓脸色一沉,“二位长老有何疑议,不能坦言禀明?我既能当得圣女,教中大小事,也该由本尊决断!二位若对本尊心有不满,大可去跟皇上禀明,另选贤能。”
“圣女此言差矣……”玄风长老立即反驳,但他话刚出口就被阳骁打断,只听他笑道道:“你是圣女,这教中之事当然是你说了算,旁人哪有资格多嘴。”
玄风玄境不由愣住,阳骁言下之意,今日之事他竟是不管了?玄镜长老惊道:“四皇子!此事非同小可,是不是该请示皇上再做定夺?”
阳骁回头看他,眼光之中别有深意,却漫不经心地笑道:“边疆战事未平,父皇政务繁忙,此等小事多不胜数,难道件件都要去请父皇定夺?她既是父皇钦定圣女,本皇子自然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岂有质疑之理?”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惊,想不到这四皇子袒护她到竟把汴皇搬了出来,这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质疑苏漓便是质疑汴皇!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阳骁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显然不想再说。
玄风玄境心直往下沉,暗自皱起了眉头,却也反驳不得,只得闷声应道:“是”,语气中分明不满,自是口服心不服。
苏漓看在眼里,微微冷笑道:“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玄风玄境面色一冷,只得躬声告退。
阳骁走到苏漓身边坐下,笑嘻嘻地望着她,显然没有离开的自觉。
苏漓不客气地道:“你还不走?”
“哎呦,你真狠心,人家刚来就赶我走?”阳骁立即委屈地大叫,乌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我可是特地来帮你的。”
苏漓斜眸看他:“帮我?你能帮我什么?”
他一张俊脸立即凑上前来,并不急于回答,缓缓握住了她的手,苏漓一时不妨,想抽回手却没成功,只见他手指微动,轻轻点住她纤指上的白玉指环。
他掌心中的温暖,顷刻围住了她微凉的肌肤。苏漓心间微沉,止不住想挥开他的动作,却见他倾身过来,离她很近,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清爽宜人。笑意盎然的眼中多了几分认真,清透的眸光毫无杂质,坚定得可以穿透世间一切阻碍。
苏漓的心,忍不住微微一动,眼见他的手抚着白玉指环,象在抚模自己的手指一般,心里不禁生出几分不自在。
阳骁笑道:“你体内的乘风和浮云经尚未融合,需要修习内功才能合二为一!而这指环,是练功必不可少的一件宝贝,除了父皇,只有我知道这指环的用处哦。”他眼中精光一闪,笑意更深。
苏漓眉头轻蹙,手向回撤,没想到阳骁却仿佛没有防备,身子被她拉动,径直朝她跌了过来,她无处可躲,身子后仰。
眼前骤然放大的灿烂笑容,彷如五月明媚的阳光,苏漓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样热情的笑容,或许只有在这无忧无虑的大男孩脸上才能看到。
他长臂撑在座椅两侧,将她牢牢地圈住,虽然她眼光戒备,阳骁却毫不在意。殿内灯火昏黄,浮光淡影,奇异的暧昧静静流转。
他的脸,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苏漓终于无法忍受,刚一抬手,胸腔内又是血气翻涌,今日被绝情丹毒性所伤,后又强自动用内力,只怕已伤及心脉,短期之内再动武无异于自寻死路,不禁皱了皱眉,这绝情丹,比她想象中厉害许多!
苏漓撇开头,平复了翻涌的气血,淡淡道:“我今日很累,不想练武。”说罢拂开他就要起身。
“你累啊,那我帮你按摩按摩。”他两眼晶亮,笑嘻嘻地答道,不等苏漓有所反应,他将她又按回座椅,人已经转到她身后,双手搓了一下,快速搭上她两肩。
身份尊贵的皇子,从来都是别人给他拿捏按摩,什么时候自己干过这活儿?这小子下手完全不知轻重,根本不会控制力道,简直一通胡捏。
苏漓暗自咬牙,若不是看他满脸认真的模样,她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跟她有仇,借机报复来的!
“别闹了。”她皱眉,拍开他的手。
“哎,别走别走啊!”阳骁见她脸色不善,急忙拉住她叫道,“我按的不舒服啊?是不是太重了?那我轻点就是了。”
不知为何,他满脸歉意又讨好的笑,让她有火发不出。
“谢谢你的好意,已经很晚了,我要休息,你回宫去吧。”苏漓飞快下了逐客令,朝寝殿走去。
阳骁目光一闪,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她手腕,委屈地撅嘴道:“阿漓,我是客人哎,你不管我了?”
苏漓皱眉回头,却见他脸色凝重,笑容全消,她一低眼,看到他手指正搭在她的腕上。
“你受伤了?!”他吃惊地叫道。
“圣女受伤了?”江元忽然现身,一步跨上前来,从阳骁手中不着痕迹地拉过苏漓的手,细细地探脉。
阳骁撇了撇嘴,却发作不得。
苏漓淡淡地收回手,“无碍,休养几日即可。”
阳骁盯着江元看,他却只是后退一步,嘴巴闭得死紧,他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要是拿把钢刀来撬,不知道能不能撬开他的嘴呢?
“你回宫吧。”她没再看他,迈步又走。
阳骁再次抓住了她的手,大叫道:“我不回宫。这次我可是奉命来帮你的!”
苏漓一怔,想甩开他,无奈他这次居然抓得死紧,一时竟没挣月兑。他对着她咧嘴一笑,眨了眨又道:“我有样东西送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小盒子,递了过去,“给你。”
苏漓声色未动,江元却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多谢四皇子。”
看着自己手里一空,阳骁眼光一暗,瞪着江元仍然没有发作。江元也不管他是不是黑了脸,打开盒子一看,惊喜道:“是护心丸!”
苏漓也愣住了,护心丸是上好的疗伤圣药,对受损的心脉修护尤其有效。
阳戏眼露得色,抄起双臂笑道:“礼物不错吧?好了,你身子不适,早点休息吧,我自己找地方住。”
“你要在这里住下?”苏漓一怔,追问道。
阳骁刚迈出的脚步停下,回头眨着眼睛看她,故意曲解她的话,狡黠笑道:“这里?行啊,你叫人来支张床,我就守在这,以防半夜有人来抢走你!”他意有所指,虽不点明,这屋里的三人却都心如明镜。
苏漓虽然料到今日之事瞒不过他,但仍是暗自吃了一惊。
“这段时间我不会走,等你伤势痊愈,什么时候想练武,我随时奉陪。哦,对了,”阳骁朝她调皮地挤了下眼睛,“忘了告诉你,你练功必须有人帮忙,所以,你不能赶我走的哦!”
苏漓心底一震,乘风与浮云经要如何融会贯通,她至今也不甚清楚,不知他究竟说的是真是假。
“你早点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阳骁笑了笑,不再多言,轻车熟路地走了。
他的身影,仿佛暗夜里一团燃烧的火,渐渐消失在回廊之中,苏漓的目光收了回来,心事变得有些复杂。这个看起来毫不正经的大男孩,似乎什么都清楚,却又什么都不点破。她一时也说不清,这次来小住,他到底是真的为了助她练武,还是另有目的?
江元见她始终沉默,不发一言,想了想道:“这药对身体有益,于练功更有益。但服用时需要温酒相送,务必要谨慎。我交给挽心吧。”
苏漓轻轻点头,“好,你费心。”
护心丸果然有效,没过多久,她的伤势就恢复了七八成。这些天,圣女教诸事在挽心四人的细心打理之下,逐步走上正轨。而关于那日擅闯总坛的三名男子,如今是何情况,竟当真无人再敢过问。
阳骁整日无所事事,只是围在苏漓身边打转,缠着她不停地说话,仿佛话篓子。苏漓颇觉头痛,也不得发作。好在阳骁聪明,懂得看她脸色,并不真正惹她生厌。
这天清早,苏漓正在圣心殿整理母亲昔日曾用过的东西,殿外火红的身影一闪,阳骁人还没进门,洪亮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小阿漓,今天天气好极了,我们出去玩吧?”
他整天花样百出,旺盛的精力让她真是……感到无奈。
多日相处,苏漓已练就置若罔闻的功夫,并不答话,径自整理着手上的东西,对他仿佛视而不见。
阳骁兴奋地拉住她,叫道:“走嘛走嘛,整天跟这呆着多无聊!”
“我有事,你觉得无聊就回宫去。”她头也不抬,淡淡甩出一句。
“那可不行。”阳骁笑嘻嘻地反驳道,“你的伤还没好呢。你看看,外面天气多好啊,可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走吧走吧,这些东西又不会跑掉,回来再整理。”他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中之物,细心地一一放回原处。
一艘精致小船早已停在水殿回廊尽头,他拉着她走到船边,回过头扬起阳光般的笑脸,“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会喜欢。”
这样的话,苏漓已经听得习以为常,但不得不承认,他为哄她开心,的确费了不少心思。他的热情,直接而坦率,总是令她无法拒绝。她的淡漠与疏离,他似乎全当看不见。苏漓和他在一起,一心只想着防备着他又会想出什么花样来闹。或许正因如此,她的情绪总被他不断地牵动,才能暂时忘记,很多不愿想起的人及事。
她心中忽然一动,莫非他是故意如此?暗自叹了口气,随他登上小船,不知道今日他又要带她去哪儿?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神秘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船荡出碧湖,顺流而下,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更广阔的湖泊。四周峰峦叠起,青山如翠,阳光澄澈,水波粼粼,这里风景独好。
船头站立着年轻俊朗的男子,撑着小船晃晃悠悠,直往西边划去。
这一幕,似曾相识……苏漓心头一痛,不由自主转过脸去。
“你怎么了?”她一瞬间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阳骁放下船桨,走过来关心地问。
苏漓硬声道:“我没事。撑你的船去。”
阳骁无趣地模了模鼻子,回去继续撑船。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船靠近一处狭窄谷口。阳骁熟稔地将船靠岸,拖着她的手上岸,转过狭长曲折的谷道,眼前豁然一亮。
这里竟是一个隐蔽的溪谷平原!
绿草如茵,溪流清澈,湖面倒映着晴空白云,漫山遍野铺满了多种不知名的小花,艳丽芬芳,香气醉人。
苏漓站在那里,看得惊住了。圣女教内,还有这等人间仙境?!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阳骁双眼含笑,十分满意看到她露出惊艳的目光,这样才不枉他一番苦心。
苏漓没有说话,她慢慢地蹲,指间拂过柔软鲜女敕的青草,清爽宜人,艳阳之下的燥热似乎立时消退不少,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柔软。记得幼年时,她很喜欢赤足在摄政王府后花园的草地上玩耍。
如今,那样美好的记忆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她眼眶微微一热,酸楚弥漫上来。
一双大手在眼前晃了一下,苏漓一愣,回过神来,阳骁笑道:“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苏漓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月兑了鞋袜,光着脚蹲在她面前。阳骁眼珠一转,诡笑地拉着她坐到小溪旁一块平石上,弯腰就去月兑她的鞋袜。
苏漓一惊,忙拍开他道:“做什么?”
“月兑鞋啊,”阳骁眨了下眼睛,伸手指了指草地,嘻嘻笑道:“不然你会踩坏它的!”
他哪里是会心疼花草的人?苏漓斜睨着他,完全不信。她警惕地想要起身离他远些,却被他用力一扯,她身形不稳,往前一踏,一脚踩进了溪水里!
苏漓心底一沉,只听他哇哇叫道:“哎呀!糟了糟了,这下鞋子湿了,不月兑都不行了!来来来,小阿漓快坐下,我帮你。”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坐回原处,飞速地月兑了她的鞋袜,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他是故意的!苏漓瞪着他,一丝恼怒浮上眉梢,可脚下久违的柔软触感,令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柔软,立时发作不得。
“嘿嘿,好了。”诡计得逞,阳骁吐了吐舌头,笑容狡黠,双眼灼亮,灿然生辉。
他高呼一声,跳起身,在草地上肆意地跑了起来,不时挥手招呼着她。
快乐的情绪蔓延开来,周围的美景足以让人忘却一切,喜悦淡淡地浮上心头,苏漓竟也不自觉迈开脚步。
玉雕般的白皙秀足踏着柔软的花草,那感觉说不出的美妙。她仰起头来,头顶碧蓝的天空,白云悠悠,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这般轻松飞扬的心情。
手上一紧,身子随即被他大力牵着向前跑去。风从发际掠过,苏漓迟疑一瞬,随即放弃了思考,跟着阳骁纵情疾奔。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些累,二人不约而同停下来喘气。阳骁就地四仰八叉地躺倒,完全没有形象可言,在他身上,似乎所有礼节都是无用的枷锁,所有禁忌都成了多余。
阳骁侧头,见她静静地站在身旁,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突然伸手拽了她一把,苏漓不防,跌坐在他的身边。厚实的草地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疼痛,反而让她躺下去的冲动。苏漓顺从自己的意志,慢慢地倒在草地上,合上双眼。
空气里淡淡的花香熏人欲醉。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曲子,欢快的曲调仿佛百鸟的争鸣,在花丛间盘旋不去。
苏漓一怔,不禁张开眼,只见阳骁指间夹着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奏,美妙的乐曲正是从这里发出。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她微微一笑,再度闭上了眼。
天地之间,仿佛只余这妙音,荡涤人心,这一刻的安然静好,如此珍贵。
渐渐地,曲调变得轻柔无比,疲累涌上心头,半年多来,不曾有一夜安眠的苏漓,终于放松了自己,不知不觉地缓缓睡去。
她没有看到,身边的他的眼中,再见不到半分嬉笑浮滑之色,唇边温柔的笑意,只怕连自己也未曾发觉。
阳骁慢慢伸出手,距离她脸颊寸许,轻缓游移,仿佛情人温暖的手,着自己心爱的人。阳光映照在他修手有力的手掌,透过指间,折射出流动的光影。
“阿漓,睡吧。你太累了。”他低低地呢喃。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竟已至黄昏。斜阳西下,溪谷中金光灿灿,完全迥异于白日的美景。
苏漓睁开眼,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光微转,看到身侧熟悉红色身影。
阳骁背对着她,专心致志地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
苏漓坐起身来,正欲开口,他这时转过了头来。见她醒了,他眼光一亮,喜道:“你醒啦,正好,快戴上试试。”
说着,就见他拿出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往她头上套去,苏漓一愣,直觉地躲开,这种小女孩才会喜欢的东西,已经离她太遥远了!
她皱眉道:“该回去了。”说罢就欲起身,阳骁急忙抓住她,叫道:“别急啊,还早着呢!”
苏漓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早?太阳都快下山了!
“你睡多久,我就编了多久,这是我第一次编这种东西,你看看,手都被扎破了!”他摊开手给她看,果然,小皇子历来养尊处优的手指,被花枝刺破了几处。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眼光既委屈又无比期待,好似她要不戴这花环就是天大的罪过。
心知他是故意装的,苏漓不理他,谁知他突然将她扑倒在地,那花环飞快又往她头上戴去。
苏漓气得挥手一掌朝他拍过去,还没打到他,他已经趴下来紧紧抱住了她,口中哇哇大叫道:“哎呀呀,好痛好痛!”
苏漓顿时无语,他像一个八爪鱼,抱得她动弹不得,不禁气极叫道:“阳骁!”
“哎。”他从她颈间抬起头来,竟然笑嘻嘻地应了一声,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白牙。笑道:“小阿漓,叫我干嘛?”
苏漓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无赖!她有种冲动,想一掌打散他那一脸欠扁的笑。
“你生气了?”阳骁嘿嘿笑问。
苏漓气得偏过头去不理他。却听他道:“生气好啊,年纪轻轻的,整天面无表情冷漠得像个冰块,多难受呀!有情绪,会生气,才是大活人!小阿漓,你不高兴的时候呢,可以对我发脾气,我不会怪你的哦!”
苏漓心底一震,哪有人像他这样怂恿别人对自己发脾气……
有情绪才是大活人吗?可有时候她会觉得,她真的还活着吗?那一场计划周密的跳江诈死过后,她的身体虽然还活着,可是她的心……却仿佛随着那段情一起死掉了!
就在她出神的这一瞬,他已经成功将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
“真好看!”他开心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却忽然发觉她脸上的面具,极其碍眼。于是他手一抬,快速地揭掉了面具。
苏漓回神,飞快去夺,他却看了一眼,不满地叫道:“这面具太难看了!我不喜欢。”说罢,居然一甩手,将面具给扔了出去。
“你!”苏漓瞪眼,冷声道:“谁要你喜欢?!”
她抬手想要挥开他,他却面色一变,又一把将她抱住,故作惊恐地大叫道:“小阿漓别打我!”
苏漓手僵住,哭笑不得。
阳骁悄悄地抬眼,看着她易容后的静婉的脸,眉头一下又皱了起来,道:“喂,你能不能把这张面具也卸掉?”
“做什么?”她拧眉,防备道。
阳骁嘿嘿笑了一声,“你看我这么英俊潇洒,抱着一个……”他没说完,伸手指了指她脸上的静琬的人皮面具,很挫败地道:“感觉太奇怪了!”
“那你还不放开我!”苏漓眸光微沉,冷冷说道。
“不行。一放开你就跑了。”他笑嘻嘻地看着她,明明一脸的无赖相,偏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
苏漓道:“已经很晚了,我回去还有事。”
“有什么事比赏景玩乐更重要?”阳骁瞪眼叫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告诉你啊,人活一世,开心快乐最最重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才不枉来人世间走一趟!你看你,小小年纪就活得这么老气横秋的,不觉得难受吗?”
难受?苏漓心底一震,目光垂落,没有说话。
“只要放开心怀,就能看到你身边还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物,比如这个溪谷,再比如……年轻俊朗的本皇子——我!”他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笑得灿烂无比。
苏漓顿时无语,这小无赖,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自恋一番。
阳骁嘻嘻又道:“你看此地白日里美如仙境,就不想知道晚上这里又是何种景象?”
“知道了又能如何?”她若无其事地反问。趁他不注意,她猛地挥手,一掌将他拍了出去。
“啊”的一声大叫,自诩英俊潇洒的小皇子,被她一掌拍开,滚了几滚,脸朝下摔在草地上。
“好痛!”他抬头捂着胸口,受伤般的哇哇大叫:“小阿漓,你真的打我啊!你好狠的心!啊——我的脸……”
苏漓抬眼一瞧,心头的火气散去大半,阳骁满头妖异的小辫,沾满了青草与泥土,还夹杂着五色花瓣,再配上那身火红的衣袍,这人……还真是多彩缤纷。
那一张苦脸,万分委屈地将她望着,模样十分滑稽。
“走了。”苏漓站起身,直往谷外走去。
阳骁这回竟未阻拦,只是望着她消失的背景,狡黠的眸光在眼底闪烁,笑意盈然。翻了个身,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胸口真有些疼,她那一掌力道可不轻。但他并不以为意,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嘴里叼着根草,翘起二郎腿,悠闲地一荡一荡,等待着。
不片刻,熟悉的身影果然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笑意一闪,朝她呲牙一笑。
她眼光不悦,“船呢?”
“啊?”他眨巴乌黑的眼睛,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
苏漓忍住气,再问道:“我问你船去哪里了?”她的语气不善,显然已经动怒。
阳骁连忙爬起身,惊讶道:“船不见了?”他飞快走到谷口一看,果然岸边空空如也,那只小船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回头奇怪地叫道:“咦?船去哪里了?”
装模作样!
苏漓冷冷地看着他,“你带我至此,放走船只,究竟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