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上辰轻吹口哨,走出大楼。
天气很好,天空湛蓝,空气清新,今天的世界看起来格外明亮可爱,一如他的快乐心情。
他走进早餐店,今天的他容光焕发,显得格外英俊,老板娘傻傻看着他,工读生女孩的眼珠几乎黏在他身上,他眼光一投向她们,两人都脸红了。
他没留意身边女人的神魂颠倒,看到菜单上写着玉米蛋饼,他笑了,点了三份玉米蛋饼夹肉松,再点了三明治,还有两大杯红茶,他记得她最爱喝红茶,越甜越好。
他走出早餐店,仰望面前的大楼,他数着楼层,找到他住的那一楼,在角落那间,屋里有他心爱的女人与小孩,玻璃帷幕反射日光,在他眼中闪耀,在他心上灿烂。她洗好了吗?或者还懒洋洋泡在浴白里?他用力朝那片位于十二楼的灿亮窗面挥手,她有没有看见他?
他的举动,引起几个路人侧目,大概觉得他很奇怪吧?他沉醉在幸福的感受里,懒得理他人眼光。
他走向便利商店,商店外停着一辆有暗色车窗的黑色厢型车时,车门忽然猛地滑开,四只强壮手臂伸出,把他揪进去。
车门迅速关上,驶离。
阳光闪闪,照得柏油路面乌亮,四周安安静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徐丽欢泡在舒适的温水里,不想动,嘴角弯着满足的笑。虽然刚才用水泼他,其实用激情来开一天序幕,感觉是还不赖。
她望着窗外,看见她的男人走入早餐店,几分钟后提着早餐出来,他停在街角,抬头望向他的公寓,他忽然朝她这边挥手。
她笑了,这傻瓜,在做什么啊?但他认真挥手的模样好可爱,她忘了隔着玻璃帷幕根本看不到,跟着用力挥手,还会送一记飞吻。
泡够了,还是起来吧!她出了浴白,擦干身子,换上昨天的衣物,然后吹干长发,将自己整理好,已过了十五分钟,她的男人还没回来。
她走到客厅,儿子已经把三明治吃完,她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又过了十五分钟,她开始觉得饿,他还是没回来。
她拨他手机,铃声在屋内响起,他没带手机出门。
她吩咐儿子待在屋里,自己下楼,找到大门的管理员询问。“你有看到黎先生吗?”
“他半个小时前出去了,还没回来。”
奇怪,他究竟去哪儿了?
她走出大楼,左右张望,不远处有辆蓝色轿车,女驾驶向她招手。
“小姐?你是黎先生的前妻吗?他要我在这里等你!”
徐丽欢闻言一凛,快步走过去。“他人呢?”
“我朋友刚才在这里出车祸,黎先生送他去医院,他要我留下来等你,他说等你下来之后,送你到医院。”
“他为什么不直接上楼跟我说?”
“我朋友伤势很重,黎先生急着带他就医,快上车吧,我带你去找他。”
她忽然起疑。“为什么你朋友受伤,你没跟着去医院?”话刚说完,轿车后座跳下来两个男人,一把抓住她,将她塞进车里。
女驾驶跳上车,发动车子,飞驰离开。
黑色厢型车将黎上辰带到十分钟车程外的一处中古公寓。
他被带进一间摆设简陋的客厅,屋里还有五、六个男人,不是身有刺青,就是满脸横肉,看起来都非善类。
瞧这阵仗,绑他的会是谁,他内心已有底。他问:“席娜呢?”
没人回答。他也不再开口,暗自庆幸徐丽欢没和他一起出门。
二十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进屋来。此人虎背熊腰,皮肤黝黑,穿黑色短袖衬衫和黑长裤,露在衬衫外的手臂刺满飞龙猛虎,脖子上的金项链跟埃及法老戴的差不多粗,他长相凶恶,是那种父母用来恐吓小孩“他会把你捉去吃掉”的典型。
“你就是黎上辰?”中年男子打量他,一开口,声如洪钟。
黎上辰太熟悉这粗嗓,这个讲电话不需要扩音的声音。“我是。”
“就是你,把林北的女儿迷得昏天黑地,搞大她肚子,还不负责?”席爸爸打量这斯文的男子,很不满意。“就是你这个女乃油小白脸?”
“我从来没碰过席娜,就算她怀孕,孩子也不是我的。”他沈着解释。
“按!你是说我女儿说谎?”
“你如果不信,请找她来对质。”
“好。”席爸拿出手机拨号。“喂?娜娜,你进来。”
片刻后,席娜走进来,看到黎上辰,她瞪圆眼。“黎大哥?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要你爸爸抓我来吗?”
“没有啊!我昨天才回家,早上我爸说要出来吃早餐,我就跟他出来……”席娜拉拉爸爸。“爸,你干嘛抓他?”
“你不是怀了这男人的孩子吗?林北要逼他负责。”
“我没有怀孕啦!那是我开玩笑的!”老爸后来也没再问起黎上辰,她还以为他已把这事忘了。“爸,我跟他不可能,他……其实他不能做那个……”
“他不行?”席爸冷笑。“这两天我派人盯着他,他的前妻带小孩去跟他过夜,我透早起床就去逮他。林北也是男人,看他满面春风,就知道他昨晚干了什么好事,他绝对行。”
是这样吗?席娜狐疑地望着黎上辰。“黎大哥,你骗我?”
他不回答,席爸道:“乖女儿,你很爱这个男人吗?”
“当然啊……”席娜重燃希望。老爸亲自出面,说不定能说服黎大哥答应,可是黎大哥的脸色好可怕。
黎上辰冷淡地开口。“席娜,我一再对你解释过,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我爱我前妻,我们很快就会举行婚礼,这辈子我想要的女人只有她,我不愿意也不想碰别的女人。”他望向席爸。“我不会娶你女儿。”
“你真的不娶?你不怕走不出这里?”席爸厉声咆哮,空气共鸣地嗡嗡响,一干手下虽然不是他发怒的目标,也都噤若寒蝉。
但黎上辰坚决摇头,面无惧色。
看不出这男人斯斯文文的,倒是很有骨气。席爸对他多了点好感,“好吧,我退一步,我女儿给你做小。男人有几个女人伺候,是天经地义,娜娜也是我二老婆生的,只要你好好疼爱她,给你做小没关系。”
“抱歉,我拒绝。”黎上辰面色铁青。这是什么荒谬情况?有人中意逼着人跟自己女儿交往的吗?他抿唇,不想再废话,用脸色表示他的决定不会改变。
“你想清楚!你点头,以后你就有两个老婆,你摇头,以后哪个女人想嫁你,只能嫁给你的牌位!林北把你的前妻也带来了,你好好考虑。”
她也被抓了?黎上辰惊愕,看席爸一声令下,两个女人架着徐丽欢进来。“莉莉?你有没受伤?”
徐丽欢脸色苍白,她刚才被押在隔壁房间,对席爸和黎上辰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不肯屈服,让她很感动,可是这批人不好惹,还是别吃眼前亏为妙。
“我没事,你就答应他们吧!”她向他使眼色,要他敷衍对方,先求月兑身要紧。
席爸忽道:“徐小姐?是你吗?”
她望向席爸,后者脸色好和善,她很茫然。“对不起,你是哪位?”
“你不认得我啦?是我啊!五年前在机场,那次飞机延误——”
“啊!你是席大哥!”徐丽欢认出对方,喜极惊呼。“你头发剪短了,我一时没认出来,好久不见!”两人握手,热烈寒暄。
席娜呆愣,老爸几时认识徐丽欢了?
黎上辰困惑,她怎会有这么大尾的黑道朋友?
“是啊,哈哈,剪短比较凉啦!我后来常常搭飞机,怎么都没遇到你?”
“因为我怀孕啊,转地勤了。你儿子还好吗?”
“很好很好,我现在出门都紧紧牵着他手,不过他慢慢大了,不喜欢被我牵着,会嫌我烦,唉!”
“孩子就是这样,长大了就不喜欢跟着爸爸妈妈……”瞥见黎上辰还被两个黑道兄弟一左一右挟持着,徐丽欢道:“席大哥,可以放了他吗?”
“当然!”席爸使个眼色,两个手下马上推开,席爸走过去,亲热地握住黎上辰的手猛摇。“金拍谢啦!我不知道你是莉莉的前夫,刚才多有得罪,看在莉莉的面子上,不要计较,莉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莉莉的前夫就是我的前夫——啊不对,总之,大家交个朋友啦!”
黎上辰越来越茫然,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狠角色,怎么变成慈眉善目的爽朗中年人?他瞧向徐丽欢,这人显然跟她颇有交情,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丽欢又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要我嫁给他的牌位……”
“啊炳哈哈!误会啦!”席爸爸尴尬大笑。
“你还说,要让你女儿给他做小老婆?”
“唉,我这女儿眼光不好,看上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烂,我就像亲自出面,吓一吓他,让他不敢对我女儿乱来,没想到他是你前夫,你眼光好,你看中的男人不会差到哪儿,如果你愿意,我女儿就送给他——”
“我不愿意。”徐丽欢脸上笑吟吟,语气冷冰冰。
“好好好,那就当没这回事!啊炳哈哈哈!”
徐丽欢走到黎上辰身边,勾住他手臂。“席大哥,你女儿追他好一阵子了,那时候他单身,大家都有交朋友的自由,我不会说什么,但现在我跟他快要结婚了,你也知道我个性软弱,要是有人想跟我抢老公,我一定抢不过……”她楚楚可怜,还硬逼出几滴泪,依偎着黎上辰,仿佛老公劈腿的惨剧已经发生。
“你免烦恼!我保证娜娜不会再去找你老公,她敢去我打断她腿!”
“爸!”始终一头雾水的席娜抗议。
徐丽欢笑逐颜开。“那就好啦!我们结婚时,我一定发帖子给你们。我们儿子一个人在家,我不过放心,要赶快回去了,改天再和你聊。”
“好好,你快回去,我派个司机送你们。”
“不必了,我们拦计程车就好,我们走了,拜!”她挽着黎上辰,跟众人挥挥手,大大方方走出公寓。
一走出公寓,她吁口气。“呼~~好险!”
黎上辰问道:“你怎会认识他?”
“哈,说来话长。你记得五年前,我们的结婚兼离婚纪念日那晚,我的班机不是迟了吗?”
“你说是因为在找一个走失的小孩,导致班机延误。”他却怀疑她是和哪个男人幽会去了。
“走失的就是他儿子。”
“真的假的?”有这么巧?他震惊。
“真的,他当时急到哭,我们帮他广播,所有人到处找,我找到他儿子的时候,他差点跪下来谢我,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混黑道的。后来,偶尔搭飞机遇到他,他也是一再感谢我,还送我好多礼物,甚至送过珠宝,不过太贵重了,我不敢收,都退回去,他人其实不错。”
珠宝?他挑眉。“帮他找到儿子,也不必这么破费吧?”
“因为他有七个女儿,到中年才生了这儿子,儿子是他的心肝宝贝啊。再说,要是小咩走失,我也会一辈子感激找到他的人。”她戳戳他手臂。“现在你知道的我的工作有多厉害了吧?服务业就是要广结善缘,今天都是靠我,我们才能平安离开。”
“反正我不会接受他女儿。”
“是啊,要是今天碰上别人,你又强硬到底,我就只好嫁给你的牌位,往后结婚纪念日都得去给你扫墓,你说我功劳大不大?”她颇得意,期待他赞美她,哪知她讲得越开心,他脸色越冷。
“小咩还在家里,我们快回去。”
偏偏这时候路上都没有计程车。
“欸,你怎么都不夸奖我一下?”她撒娇。
“你很厉害,很聪明,交际手腕高,我的命是你救的,满意了吗?”他看表。
“没计程车,我们搭公车好了,那边有站牌,我们过去等。”
“上辰,你在生气吗?”她总算察觉他语气不对劲。
黎上辰僵了僵。“没有。我们平安无事,我有什么好生气?”
“对啊,平安最重要,他们人多,不要反抗才是明智的,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运气好,刚好认识席大哥。”是不是因为靠她搭救,他自觉窝囊,所以不高兴了?她还跟他邀功,好笨。
“他想追你,对不对?”他忍无可忍地冲口而出。
徐丽欢很惊讶,他怎么看出来的?“呃,他是有过这种意思,可是我拒绝了……”她恍然大悟,“你是在吃醋?”
“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这样的男人还有多少?
“当空服员的难免会遇到这种状况,我同事也有遇过,我当成工作的一部分,自己把它处理掉,我不觉得有必要提起。”他以往吃醋,最多冷言冷语,这是第一次直接发飙。他寒着脸,眼神恼怒,看起来真的好生气啊!她很惊奇,很意外,很……乐。第一次这样真实感受到他的占有欲,她喜欢他这么在乎自己。
她强调。“他是在我们离婚后才提起的,不过我拒绝他了,真的。”
“我想把你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他突兀地道:“我不喜欢你的工作,穿着航空公司的制服,漂亮迷人,在高空的密闭舱里,帮那么多男人端茶送水,你跟我分别,飞到遥远异乡,我看不见,我没办法不乱想……”
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妒忌和不安,他尴尬又狼狈,意识到自己的不理性,却也控制不住这股坦承的冲动。过去与女人交往,很速食,因为没人真正触动他的感情,他抽身也快,她却令他失控,爱得太深,就令人脆弱,令人进退失措,他对她就是这样充满独占欲,再也藏不住,她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他幼稚又小心眼?
她沉默了下。“我也不喜欢你的工作,你每天接触很多女明星,一个一个都比我美艳动人,更别说你有时候还到外地拍戏,几十天都见不到人——”
“那些都是工作而已。”
“我不也是在工作吗?”她明白他的不安,而她何尝没有过?
“我觉得,心是最难掌控的。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的,比比皆是,人要变心时,什么都拦不住。我们分别了五年,心还是系着彼此,这样已经够了,既然会吃醋,就吃醋吧!嫉妒是难免的,吃醋是因为在意,我也不想要不会吃醋的爱情,那代表不把对方放在心上,在外头做了什么都不在乎。”
“你确定?”这样关系不是不安定吗?
她点头,续道:“但你吃醋时,要说出来,要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人闷头胡思乱想,是双方关系的毒药。你会胡思乱想,不要紧,但要给我解释的机会,不要把胡思乱想当真,片面给我定罪。”
“所以要是你对我吃醋,也会说出来?以前你看报纸写我跟哪个女明星走得近,会不高兴,会质问我,后来都不问了,我想你应该不是给我定了罪吧?”
要来翻旧帐就是了,她讪讪道:“好啦,我也会说,嘎?你说你跟她解释过了,今天又是怎么回事?搞到我们两个都被绑架,差点就一起去做消波块,我只是个平凡的空服员,经不起吓你知不知道?”
她本来想乘机抱怨,但这番遭遇实在太荒谬可笑,她忍不住直笑,黎上辰也笑了。
“你绝对不只是个平凡空服员——”他握住她手,在她手背一吻。“你是唯一降落在我心里的女人。”
“你少肉麻!”她抽手,打他一记,可是笑得好甜。
他笑着,揽住她,好想抱住源源不绝的快乐,内心温暖踏实。
她说,要说出来,让她知道。她说的好简单,但他真的就安心了。相信这事情会如此容易,难题都迎刃而解。也许,爱本来就是不复杂,是相恋的人心思太迂回,他能否改掉猜疑的恶习?他相信他能,她对他的信心,也给了他信心。
徐莉欢勾着他手臂,脸颊贴在他肩侧,忽然低语:“我爱你。”
他一震,内心被这三字激起惊涛骇浪。经历了这许多事,再从她口中听到这三字,是多么珍贵难得。他感触良多,不禁搂紧她,默默珍惜这一刻,却说不出什么回答她。
而她静静微笑。他没回应,不要紧,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从他紧握住她不肯放的手,从他深深依恋的眼神里,从他方才面对席爸的坚持,她是被他深爱的,她拥有他的真心,也愿被他拥有。
“啊,公车来了!”她指向远方摇晃驶来的公车。
“快点!”他拉着她,一起奔向公车,回家去。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树木褪去浓绿,抖落树叶,带入萧瑟的黄,两人的感情依旧处于甜蜜的高温。
育婴假结束,孩子也有人带,徐莉欢想念空服员的紧凑生活,与黎上辰商量后,终于如愿飞回青空。她每次飞出去就要好几天,飞机一落地,她先打电话给孩子的爸,报告她人在哪儿,何时回家,这几天如何找到她。
他们还未结婚,她把旧婚戒带上,用来应付男客人的搭讪,也和男同事保持距离。
而黎上辰拿到父亲的钱,拍摄中的戏得到资金挹注,顺利杀青。戏一上映,收视开红盘,他的声势看涨,接下来又要筹备新戏,他天天应酬,忙得不亦乐乎。
他给自己订下两大规则:不和异性单独相处,走到哪里都带着助理,阻挡流言蜚语。要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见报,他第一时间跟她解释,从他口中听到说明,比她看到报纸再来询问,让她感觉更被尊重,也比较安心。
他们都在学习信任,因为他们已受到教训,爱情不是无敌的,它是人的感情,跟人一样有血有肉,也会受伤,认为“爱我就该相信我”,是放任爱情自生自灭,它需要呵护和珍惜,需要用心对待。
他们不时核对彼此的行程表,尽量把空闲时间凑在一起,她常飞,他每晚必定回家陪儿子。他们常常分隔两地,但彼此的心,牢牢相系。
至于结婚,不是选项,是两人共识的决定,问题只在何时举行,他们想简单宴请朋友。她没几个亲人,他也不期待外公一家人到场,令他意外的是,她竟想去拜访他们。
“我们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我见过你舅妈,但我不知道她对你这么重要,我想好好跟她打声招呼。”他视为母亲的人,她想慎重拜见。“而且,我也应该去见你家人。”
“我不是故意要泼你冷水,但他们并不期待见到你。”
“我也不期待他们会热烈欢迎我,但这是基本礼数,我还是该去。”
“那绝对不是愉快的会面,场面会很冷很无聊,你会觉得他们比你在飞机上遇到的‘奥客’还讨厌。”他警告她。
“那更好啦,幸好我们不用跟他们住。”她做个鬼脸。“而且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必待太久,尽到礼貌就可以赶快逃走了,往后也不用假装热络,多棒啊,应付亲戚最麻烦了。”
他无法劝她打消主意,只好答应。他倒不是怕场面冷,他可以不在意家人对他冷漠,但无法忍受她也被那样对待。她做错什么?只因为嫁给他?
他家在地方上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她穿上最端庄的行头,还给父子两买了同款西装,在一个晴朗的秋天下午,黎上辰带着徐莉欢和儿子正式拜访黎家。
在抵达家门口时,黎上辰手机响了,他接听,脸色忽变。
币掉后,他道:“我舅妈说,我妈和她丈夫突然回来了,他们刚到,正在客厅跟家人聊天。”
“你不想进去的话,我们改天再来。”看出他的为难,徐莉欢不勉强他。
他握着方向盘,望着那扇好久不见的大门,要转头离开很容易,但为什么?他没资格进去吗?他的妻儿见不得人吗?这口气,他咽不下去。“我们进去。”
黎家大宅气派恢弘,宽敞的客厅里,挂着“作育英才”,“杏坛之光”等匾额,柜子里没洋酒,全是书籍,一家六人正做着聊天。
他们三人进屋时,一屋子笑声戛然而止。
只有一位中年妇人起身欢迎他们,她满脸堆笑,徐莉欢猜她就是舅妈。
黎上辰向她引见家人,她发现他长得像外公,黎家老爷相貌威严,看着外孙表情像是看着陌生人。外婆客气地与她寒暄,却回避外孙的眼神。黎舅父从头到尾没笑过,黎舅母则热情地招呼他们。
徐莉欢一一行礼如仪,静静感受这种微妙气氛,这种明明是家的一份子,却被漠视,被排拒在外,这就是他成长的环境……她悄悄望向黎上辰,他淡漠内敛的表情,像极了黎家大家长。即使他感觉受伤,脸上也找不出一丝痕迹,他仪表出众,英挺而自信,并未被这不友善的环境击倒。
这一刻,她心疼他,为他骄傲,也更爱他了。
至于另一对打扮高雅的男女,黎上辰向她介绍时,仅淡淡说是他的“姑姑与姑丈”,显然就是他的生母与她丈夫了。
两人表情都不太自然,黎外婆皱起眉头,黎外公立即对儿子使眼色,要他把话题带开,一家人全护着最小的女儿。
徐莉欢看了就有气,这一家人用无视他的方式来保护女儿,所谓书香世家就是这样偏心又可恶吗?
她故意笑得灿烂,直视黎姑姑美丽心虚的眼睛,“你好,上辰跟我提过你的事,原来你就是他姑姑。”轻轻两句话,点出她知道黎家最大的忌讳事。
“你好。”黎姑姑脸颊尴尬地染红。
黎外公瞪着徐莉欢。她一脸天真,美眸隐隐挑衅——怎样?高中校长退休的老爷爷,要赶她出去吗?
“你叫徐子劲?”黎舅父发问,把众人焦点转向小男孩。
含着棒棒糖的徐子劲突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到了,进屋后没开过口,这时黎舅父对他说话,他慌张,揪紧父亲裤管,嘴里的棒棒糖咬得更紧。
“爷爷跟你说话,别怕。”黎上辰低声安慰儿子。
“你叫徐子劲,劲力的劲,是吗?”黎舅父又问,向小男孩伸手。
小男孩畏缩着,清澈可爱的乌眸瞧着那只大手,他常看爸爸跟人握手,这个看起来好凶的爷爷也要跟他握手吗?他左手怯怯地抓紧父亲裤管,伸出右手,但他忘了手上还有棒棒糖,小手这么一伸,噗一声,把棒棒糖放在爷爷手里。
霎时,屋内鸦雀无声,所有眼睛盯着那只放在黎舅父掌心,湿答答、黏滴滴的彩色棒棒糖。
黎舅父的手,执过教鞭、握过粉笔、拿过藤条,还是第一次握住沾满小孩口水的棒棒糖,不只他愣住,所有人都愣住了。
幸好黎舅母呵呵笑。“子劲好乖呀,你想请爷爷吃糖是不是?”她这么一笑,大家都笑了,气氛顿时缓和。
稍后,黎上辰一家三口和舅母到厨房,舅母拿饼干给小孙子,赞不绝口。
“上辰呀,你儿子好像你,跟你小时候一样可爱!”
“是啊,不过我可不会把吃过的棒棒糖放在人家手里。”黎上辰一回想起舅父的表情,就闷笑。
“不要怪他,他会紧张嘛!”徐莉欢抱起儿子,爱怜地轻啄他小脸。
“你们有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又快要结婚了,我真替你们高兴。”黎舅母感慨着。“你们离婚那时候,我难过好久。上辰本来就没什么笑容,那阵子他表情常常都是空白的,我好担心他再也不会快乐,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妈。”黎上辰轻咳,别掀他的底好吗?
“莉莉啊,我想你也很了解他遇到过的事,我就把他交给你了。”黎舅母握着徐莉欢的手,殷殷劝说。“他从小就闷,不爱讲话,他其实爱你爱的要命,表现出来的可能只有一半,你可别以为他对你冷淡啊!”
“糟糕,可是我已经觉得他爱我爱的要命耶,所以他爱我的分量其实是两条命吗?”徐莉欢故作惊讶,逗笑了黎舅母。
黎姑姑和姑丈说要去拜访朋友,坚持要走,黎家晚餐桌上的客人只有黎上辰一家三口。
晚餐时,徐莉欢说些工作中遇到的趣事,在各国的见闻,黎舅父正打算过年时到欧洲游玩,她知道不少旅游节目也没介绍过的私房景点,侃侃而谈,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气氛很和谐。
整顿饭,黎外公几乎都没说话。晚餐将近尾声时,他望着徐莉欢,严肃地开口。“你对这个家的事,有多少了解?”
他没明言是哪些事,但众人都知道他问什么。黎上辰微微蹙眉。
徐莉欢淡淡道:“是有一些了解。”
“你为什么要回来这里?”
“我不能来吗?”她反问。“我就要嫁给上辰了,我不能跟他回家来拜见长辈吗?”
老人眉间的线条变深。“当然可以,但是你应该知道,你回来不会改变什么。”
“您为什么以为我想改变什么?”她又一次反问。
在黎家,从没人敢这样跟一家之主说话,黎舅父皱眉,黎舅母显得担忧,黎上辰向徐莉欢使眼色,要她换个话题,她回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你这么伶牙俐齿,想必脑筋也很机灵,你自己知道我在问什么。”
“嗯,我大概知道吧。”徐莉欢坦然迎视老人严刻的目光。“请您放心,我没有想要改变什么。只是我今晚不断想到,我和上辰离婚那时的情况。我们的婚姻失败了,我曾经很难释怀,心里很怨他,重逢后,我发现自己还对他有感情,但我很抗拒,不愿意原谅他……结果呢?”
她浅笑。“要是我没有原谅他,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我们之前的婚姻碰到问题,现在我们一起找出解决的方式,我会想,如果当年我们能这样互相体谅,是不是就不会浪费这五年?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又不可能回到过去改变它,已经发生的事,是不可能改变的,但人的心境可以变,选择抓住受伤和愤怒的痛苦不放,那也是自己的抉择,没有人逼迫。”
她明净清灵的眼眸始终直视黎外公,毫无惧色。“所以,我不会想改变什么,这个家里发生的事,跟我无关,需要改变的,并不是我。”
餐桌上一时死寂无声,只剩下徐子劲喝汤的声音。
黎外公不语,半响,他脸上紧绷的线条稍稍松懈,突然显得苍老了几分。他望向儿媳,淡淡道:“该上水果了吧?”
晚上九点,黎上辰和徐莉欢终于带着儿子离开黎家。
“好暗哦,好像快下雨了。”徐莉欢坐上车,望着窗外的夜空。
“你真厉害,敢那样跟我外公说话。”
“就跟你说啦,‘奥客’我看多了,什么人我都不怕。”她开玩笑。“可是你家人好像都很怕你外公。”
“是啊,他是一家之主,很严厉,家里没人敢跟他说笑,你竟然敢教训他,你肯定给我外婆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本来以为他会气到赶我出去。”
“我也这么以为,都准备好跟你同进退了。”他低笑。
“这样会不会害你为难?”
“不会。反正我们没跟他们一起住,既然基本礼貌已经尽到了,往后也不比装熟,大家各过各的,多好啊,应付家人最麻烦了。”他学她当初的口气。
她笑了,又垮下脸。“其实我本来想表现的温顺乖巧,可是看到他们对你的态度,我真的很火大,他们根本把你当外人,记恨这么多年,心胸太狭隘了吧?我那样跟你‘姑姑’说话也不应该,她好像被我吓到了。”想起对方羞愧的神情,她后悔自己的冲动。
“刚刚是谁说,已经发生的事是不能改变的?”他戏谑道:“说都说了,既然收不回,就忘了吧。”
“你不生气吗?”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她太无礼了。
他摇头。“你是为了我。”她说的话有道理,可过于冲动,藏不住自己的气愤。她不是做到最好,但她原本可以不必来,他怎能苛求她?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不论惹了谁生气,他都感激,一点都不怪她。“今晚,谢谢你。”
“我说过,我不想听你说谢谢。”她摇头。
“为什么?我觉得再亲近的人,也需要一声感谢。”不能因为彼此亲近,就将对方对自己的用心视为理所当然。
她只是笑着摇头,正好后座的儿子吵着要棒棒糖的包装,她转身去帮忙。
不然,她想听什么?除了一声诚挚道谢,他还能说什么?
他欠她太多了,她包容他的无理猜忌,解开他的心结,她肚子养育他们的孩子,五年的心血是无价的心意,她又为他来见冷漠的家人,容忍连他也难以忍受的冷酷眼光,加诸她身上,她应付得成熟圆滑。
她愿意为他做这么多,却竟不要他说声谢?
是什么令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他知道,是因为她爱他,她体谅他,重视他的感觉,细心为他设想,为了他家中状况不同,她愿意迁就他,隐忍一些不愉快。他想着,胸膛暖烘烘的,有股炙热的快乐和冲动,他也愿为她这样做,不是为了想被道谢,而是因为——
“我爱你。”
她讶异地转头看他,笑了,弯弯笑眼闪耀着喜悦。他凑身亲吻她,她热情回应,这一吻,缠绵的唇舌,充满浓烈眷恋与爱意。
她爱他,令他的心温暖地膨胀,充满温馨柔情,她抹去他长久的孤寂,他真切地感觉被她爱着,他也好爱她。
热吻结束,两人相视微笑。
“妈咪——”小男孩抗议了,指着自己的脸颊。“我也要我也要!”太不公平啦,每次爸爸亲亲,都要忘记他,还要他提醒!
徐莉欢笑了,把儿子揪过来,在他小脸“啵”地印蚌响吻。黎上辰也亲吻儿子,他的吻比较含蓄,但停留得更久,深深吻在儿子柔女敕脸蛋上。
小家伙满意了,咧开大大笑脸,和父亲同侧的酒窝在昏暗车窗里闪呀闪。忽然,有什么落在车窗上,他转头看。
“下雨了!”
滴滴答答的水滴溅湿车窗。黎上辰发动车子,前方黝黯的路面,迅速被雨水打湿,路灯的光浸润路面,仿佛一地星光欢快的眨眼,连绵向天边,像他此刻满心的幸福,没有尽头。
他微笑。“走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