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最底层,魔域之森最坚固的地牢里,熔岩翻滚,空气中处处燥热,哪怕是钢铁落入熔岩中,都能瞬间化为铁水。
而就是这炼狱之中,一男子被吊在滚烫的石壁上,每隔十分钟,岩浆就像有生命一样陡然翻涌,淹没他的腿骨,然后再落下。
期间,他双腿的血肉会被岩浆烫化成飞灰,腿骨也变得焦黑如碳,然而,在岩浆退去的十分钟里,焦黑的腿骨又会一点点变白,然后生长出新的血肉,迎接下一次被岩浆侵蚀的痛苦……
“听到了么,八爪虎骨兽正在上面嘶吼,你苦苦等候的人,正在做生死搏斗。”
静坐在男子对面的魔王,左手端着酒杯,右手随意把玩着一只布满奇异花纹的盒子,唇角勾着邪恶的笑意。
那只盒子,正是被安烈娜说成是装着魔王专用安全套的那个。
石壁上的人沉默不语,仿佛根本就没听到魔王的话,根本就不肯做出任何回应。
雪七黎在和上面的虎骨兽对峙时,突然丢下苏雪泠,使用瞬移魔法来到这个恐怖的地方,只为见被困在石壁上的人。
而从始至终,石壁上的人对他的到来,没有半分意外。
“你还在期盼什么呢,她对自己都狠心得那么彻底?”
“我什么都不期盼,但是,……我会活下去……”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脸颊——居然是和魔王完全相同的面孔,只是此人让人觉得更加温柔善良……
魔王倏然一笑,猛地起身,随手叫那只盒子扔进滚烫的岩浆,“是吗?你什么都不期盼,现在看到这只盒子沉入岩浆的感觉又是如何……”
眼睁睁的看着盒子落入岩浆,那人温柔却没有太多情绪的眼底居然闪过一丝痛色,但最终他却只是抿唇一笑,抬眼对上魔王的双眸,“没关系,我们的感觉都是一样的,我心痛,你也心痛……不是么……”反正我们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人格而已。
魔王冷笑一声,“痛又如何……”反正痛了也不是一两天了,否则,又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有谁会和他一样,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个体,每天都生活在自我讽刺与矛盾中?每天都不停地和自己对抗,和自己斗争?虽然,如今位居主体之内的是附属人格,而且分裂于几千年前主人格因承受极端痛苦而导致意志颓靡的时期,但,这并不能让处在次人格阶段的雪七黎对造成这一切的人产生任何感激,相反,他想毁灭一切……
“呵呵……”那男子忽然仰头轻笑,优美的下颌,划出凄美的弧度,“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你杀不了我。你只不过是在我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夺得了主权,这没关系,不管受多少苦,忍多少痛,再被这样禁锢多久,终有一天,你还是会放了我。即使作为次人格的你拥有掌控一切的力量,也无法左右一颗向往光明的心。你知道为什么你始终不能将我抹杀,反而有时候会被我夺回控制权么?因为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善恶,也没有纯粹的爱恨,就算作为愤世嫉俗,厌恨一切,心心念念想毁灭一切的你,也是一样……三十万魔军被困冥河,一百万冥族伏尸无字碑底,怨恨纠结,恶气冲天,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们曾经最信任最爱戴的人亲手葬送了他们,辜负他们的信任……如果没有那些爱戴与崇拜,没有那些信任与执着,如今又怎么会宁愿不生不死的聚集,而始终不肯超生?他们和我一样,要的不过是一个解释,一个对得起那些信任的解释……”
男子绝美的脸上,汗滴不停落下,眼角眉梢,晶莹剔透,这样灼热的熔岩炙烤,居然并没影响他倾世容貌……
魔王静静地听着,眼帘微微下垂,原本杯中烈酒“**重生”已经见底,这时却又奇异地自行溢满。
“坚持几千年的烈火刑罚,真的值得么?”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这是我存在的意义。就像你,认定她必须为当初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一样。”
魔王忽然一笑,眼底闪过邪光“是不是再让她狠狠捅一刀,你就会死了呢?”
男子微笑,“我们本是一体,两种人格,不同信仰而已,但是,根源却完全相同,如果你一定要她再狠狠捅一刀,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你能有多少把握来确定她杀死的一定是我,而不是你?别忘了,我们是相伴而生的对立面,就像阳光和阴影彼此不可分割一样……你想彻底抹杀我的话,除非你自己也不存在了。”
魔王扬起和男子完全相同的面容,桀骜且不羁,“几千年熔岩来潮,不断把你双腿侵蚀成焦炭……哼,纵使你本身就厮守治愈系魔法,可是,漫长的几千年间,每隔十分钟就不由自主地施展一次治愈魔法,这种频率,再是强悍的人也会外强中干了吧?你,又还能撑多久?”
说到这儿,眼皮子一挑,“而她又是你曾经最爱的女人,因为她,你已经丧失了大半魔力,如果让她再来一次,你说我们两个谁会先死?”
“我愿意赌一赌。因为,只要我醒着,你必输。”毕竟,我才是主人格……
“那么,你便睡吧……这样,也省了你总是在某些时候和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了。”
“如果作为主人格的我就这么睡了,那就完全背离了你将我分离出来,监禁在这儿承受熔岩侵蚀之痛的初衷,你还是输!”
魔王狞笑,手指不停的转动着扳指,忽然改了主意,“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我们本是一体,所以……我突然决定收回你。两种人格,不同的信仰么?那是也不错,相信有你这重伪善的人格存在,她会更轻易沉陷……游戏总要有些刺激才值得一玩……”
壁上男子也倏然一笑……善恶本就没有清晰的界限,一念之间而已,放了我,你以为还能那般为所欲为么?请神容易送神难呢!
布卡尔在魔王一进地牢开始,就在外面焦急地等待,难得作为魔宫四座成员的他,也会出现热锅上的蚂蚁的状态。
他早就知道魔王身藏两种人格,当年魔后背叛,魔王一夜之间被第二种人格侵蚀,一直没再变回去,后来他才知道,次人格的魔王居然将主人格分离出来,关在这魔域之森最为恐怖的炼狱中!做为魔王本身的一部分,就算人格被分离成单独个体,两者也仍然休憩相关,也就是说,这两重人格,不管哪一个受了重创,另一重人格都会有感应,只要另一重人格还在,魔王本身就不会消失……
因此,主人格被囚困几千年,受熔岩灼烫,苦痛难当,却无法死亡,那种痛苦,作为次人格的魔王也会和主人格一同承受,就像连体婴一样……
他亲眼见过魔王的两种人格,所以也知道这两种人格互不相容,各有信仰。这就好比一个人,有的时候会自我矛盾一样。只不过,正常人并没分化出截然相反的人格而已。
有句话说,人生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
魔王最大的敌人也是自己,他比别人更自相矛盾……
几千年来,魔王从来没亲自前来见过主人格,这次却突然来了,他不担心才怪!作为魔王下属,他没有那么强悍的魔力能闯入魔王自己亲自设下的屏蔽,因此,只能在外面焦急等待。
当他来回走了三百二十一次的时候,魔王总算出来了,同时,牢房上空强悍的封印也一并消失。
布卡尔呆了呆,意识到魔王再次合二为一……
*
魔域之森,行宫。
白银一身白衣如素,缓缓走在彼岸之流边缘的花丛里。
白的雪,黑的曼陀罗,红的曼珠沙华,魔域,果然是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有种异样的美。说不出的绝望的美。
银色长靴在花丛中走过,将许多花朵踩出红色或黑色的汁液,鞋面上却没有一点痕迹。
抬头,远远地高空中,一只龙幻化成雪白的小松鼠扑棱棱地落尽花丛里,滚了几滚之后,停在他脚边。
乌溜溜的大眼,盯着白银看了老半天,突然炸毛,“吱吱吱……”
白银扬唇笑了一下,“明明会说人话,装什么耗子?”
地狱魔龙的幼崽,以白银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白打了个喷嚏,变成小正太的样子,坐在花丛里仰望白银,“这里是陛下的花园,你为什么胡乱践踏?!”
白银看了看身后,被自己踩烂的花枝,弯腰摘下一朵黑色曼陀罗,闻了闻,“雪七黎的花园?”哼笑一声,语气极尽讽刺,“这花园还真是很别致,不是含有剧毒的曼陀罗,就是代表不祥的曼珠沙华。”说着又掐了一朵当初在冥河岸边,无论如何也不肯触碰的曼珠沙华,同样嗅了嗅,“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居然喜欢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