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越秋雨将男子带到寒山书院的后山腰处,把他重重丢下。
男子吃痛地皱了一下眉,却没有愤怒,反而更加痴迷地看着她。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男子说的话越秋雨不是挺明白的,但这些诗词她也听说过,都是赞美女子、求爱用的。
这家伙可真大胆,被她绑来这里还敢胡言乱语,究竟是痴了?还是傻了?不过……头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些话,虽然听起来拗口,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挺愉快的。
男子拍拍**站起来,又凑近了越秋雨。
“神仙姊姊,小生姓许,家住京城,今年二十三岁,尚未娶妻。”
“你娶没娶妻与我何干?”越秋雨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揍人。
“当然有。”
许文远哪里知道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神仙姊姊”,而是武功高强、下手狠辣的玉面罗刹。
他完全被越秋雨的美色迷住了,竟道:“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停停停——”越秋雨虽然一直想找个有学问的相公,但真正遇到一个出口成章的,却让她感到头大如斗。
那些话分开来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合起来,就变成似曾相识的诗词……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啊?“好好说话,不许再满口诗词。”
“咦?你不喜欢。”
许文远憾恨地从腰间取出折扇,搧了两下。
“早知道寒山书院的女人也不喜欢满口之乎者也,本公子何苦在来书院前,花了一个日夜苦背上百首情诗,啧……全浪费了。”
闻言,越秋雨的秀眉挑了下。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非读了很多书、月复藏经史数百篇的大儒,念那堆东西全是为了来寒山书院追女孩子?”
“要不是听说在寒山书院求学的姑娘个个貌美性慧,这么一个破地方,用八抬大轿请本小侯爷来,爷都不屑来……不过……”唰地,他一收折扇,又蹭呀蹭地贴到越秋雨身边。
越秋雨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下,已经确定这家伙是个欠揍的浪荡公子。
她此时还愿意看他,不过是在观察,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蛋哪个地方比较好下手?也就是揍起来比较疼的意思。
许文远嘻笑着去牵起越秋雨的手。
“神仙姊姊,你真漂亮,做爷的侍妾怎么样?”越秋雨倒吸口气。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混蛋刚才还说自己尚未娶妻,一副要娶她为正室的模样,结果……原来想纳她为妾!越秋雨先是一拳揍黑他一个眼眶,再一脚踢中他的月复部,将他踢飞到一旁的树丛上挂着。
“啊!唔……”许文远大声哀号,挂在树丛上,好半晌动弹不得。
“你你你……”他吸气、呼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破口大骂。
“臭女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爷是堂堂武威侯世子、当今的小侯爷!你居然敢打我?!”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越秋雨一边握紧拳头,一边走向他。
“我父亲越天豪乃当今绿林魁首,本姑女乃女乃姓越,越秋雨,黑帮少主,也是预定的绿林女霸主,你敢调戏我?还要我做你的侍妾?呵呵呵……我实在很好奇,你到底长了几个胆子?”许文远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不会吧!这样一个清灵水秀、美如天仙的姑娘居然是赫赫有名的黑帮少主?!老天爷,他今天出门时冒犯了太岁星君吗?不然怎会如此倒霉?不!冒犯太岁星君还没有冒犯这位姑女乃女乃可怕,黑帮少主,那可是将来的绿林魁首啊!这下子死定了……
“女侠饶命——”
“错。”
越秋雨又一拳轰到他另一只完整的眼上,让他的眼圈成对成双。
“我不是什么女侠,也从不屑从那劳什子侠义之事,咱绿林中人讲究的就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没冤没仇练拳头!”然后又一脚踢在他**上,将他踢飞到一旁的草地上趴着去。
许文远痛得额冒冷汗,频频吸气。
“你……不要欺人太甚,爷也许打不过你,但爷家里可有亲兵数千,你再无礼……休怪爷立刻回京,调齐兵马,剿灭你那黑帮……唔……”他的一番威胁又被越秋雨一顿铁拳给打飞了。
“姑女乃女乃在这里杀了你,再毁尸灭迹,看你还怎么对我黑帮不利?!”
闻言,许文远心中一悚,却仍不服输地强辩道:“我被你带走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一旦爷失了踪,你……你和黑帮全体帮众也休想平安月兑身……”
“你真的很蠢耶,我不告诉你我是黑帮少主,你能猜出我身分吗?外面只知现任黑帮少主是越家七少,『少』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就是说,姑女乃女乃一直是以男子姿态在外人面前出现,从未有人怀疑过我,只要我杀了你,再穿回男装,你口中的『神仙姊姊』就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找到『我』和你的尸体,又如何对我黑帮造成威胁?”
许文远呆愣片刻后,大喊:“你们黑帮的人都是瞎子吗?!你这副长相也能扮男子?还没人怀疑?”
“这件事就不劳小侯爷挂心了。”
她走过去,蹲,捡起他掉落的折扇,开始悠闲地给自己搧起风来。
“现在你说吧,想怎么死?”许文远心一惊。
他还这么年轻,有权有势、有财有貌,哪里舍得死?可……他抚着脸上、身上的伤,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看着越秋雨,依然这么漂亮,出尘月兑俗,活月兑月兑一个天仙大美女,怎么却是个女魔头呢?早知她如此凶残,他哪敢一到书院就调戏她?这时他真恨起家中的清客,要不是他们说寒山书院里人才济济、美女如云,自己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完全忘了,若不是他在京中横行霸道,不小心调戏了小鲍主,怎么会被老侯爷紧急送离京城?老侯爷可是清楚得很,当今圣上行事向来不讲道理,尤其护短,谁敢欺了皇家人,不管对方是何身分,等着他的只有断头台。
老侯爷只有一个独子,哪里舍得他去送死,才想办法将他送出京城,打谱就算整个武威侯府因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只要许文远活下来,许家便有希望。
只是老侯爷忽略了一件事,许文远能够到处拈花惹草,却一点事也没有,全归功于他长了一张太好看的面皮。
那日小鲍主被他一番调戏后,虽然当场撂了狠话,回宫后却对许文远念念不忘,正筹划着怎么请皇上指婚呢!老侯爷却是白担心了。
至于许文远……只能说他终日打燕,终被燕啄了眼,看越秋雨外表柔柔弱弱好欺负,谁知这一踢,却正中铁板。
他脑子里不停地转着,现在怎么办?越秋雨似乎软硬不吃,自己若说服不了她,怕真要死在这里了……“那那那……”许文远想了好久,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爷娶你为妻如何?”越秋雨刚想举起拳头,再免费送他几个印记,闻言,她脚一滑,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你脑子有病吗?姑女乃女乃为什么要嫁你这种废物?”
“喂喂喂,说清楚,爷哪里废了?论样貌、论权势、论地位,爷都是一等一的,做了爷的妻子,便是未来的侯爷夫人,可比你那绿林女魁首更威风,爷肯给你这份荣耀,你该感恩戴德才对,什么态度嘛!”
“请问你那些最让你骄傲的东西,有哪样是你自己拼来的?样貌是父母天生,权势、地位是老侯爷留给你的。
至于你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你好意思说娶姑女乃女乃是给我荣耀?那是耻辱才对!”许文远被说得面红耳赤,却无话反驳。
要论真本事,他确实不济,但是……“那你呢?能坐上黑帮少主的位置,还不是拜你爹所赐,你又有什么了不起?”越秋雨不与他斗口,随手摘了一片草叶,运劲射出。
草叶掠过许文远脸颊,在他颊边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顺便削断他几根发丝,然后射入他旁边的土地里。
许文远看看她、又看看那片草叶,终于忍不住好奇,伸手模向草叶。
结果他手指堪堪碰到草叶,那露在地面上的叶片已在她强大的内力摧发下,化成飞灰,随风而散。
倒是插入地里的草叶……许文远挖了半天,飞现小小一片草叶,竟入地三寸,这要射中人体……他打了个寒颤。
原来传闻中,真正的武林高手飞花摘叶皆可杀人是真的,不是流言。
这越秋雨才多大年纪,竟有如此好本事,她坐那黑帮少主的位置倒是名副其实。
反观自己……许文远有点惭愧,却又拉不下脸道歉,遂强辩道:“爷只是不想学,否则早就文武双全、学富五车了。”
“你就吹吧,学富五车?是啊!你上书院带来的行李何止五车,整整八车呢!再加上挑夫数十,真不知你是来读书,还是来游玩的?”
“爷……你少看不起爷,爷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否则怎能一日夜背上百来首情诗……呃……”不小心把自己老底泄了,许文远再度脸红。
说实话,他的长相确实非常好看,剑眉浓黑,配上一双清澈中隐含薄雾的桃花眼,鼻若悬胆,唇似涂朱,不只俊美,更有一股英气外露,让人一眼瞧着便不自觉地受到吸引,难怪他能在京城里招蜂引蝶却一点事也没有。
地位不如他的,受到他的注意,难免觉得光荣,甚至芳心暗许;地位高如小鲍主,即便口中不饶人,心里也是小鹿乱撞,直恨不能与这小冤家长相聚守。
越秋雨也承认,他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可惜他没本事啊!绿林中人最讲究真材实学,就一张脸好看,是无法真正吸引她的。
“就算你聪明绝顶,但活到二十三岁,你读过几本书?作过几篇文章?或者有什么才艺?琴棋书画,你懂几样?兵书、武艺可曾涉猎?”她每问一句,许文远的脸色就更红一分,最后直接转青了。
他是真的聪明,但从小受尽宠爱、锦衣玉食长大,每天走马章台的时间都不够了,又哪里肯下功夫去学东西?因此越秋雨说的每一样本事他都听过,但全都不会。
但他还是不愿服输。
“爷是何等人物,干么去学那些下贱本事?爷只要能识人、懂得用人就好,其他的自有门客为爷料理周全。”
“你说的识人、用人的本事,那是皇上学的,你不过一个小小侯爷,尚是皇家的奴才,就妄想那至尊之位吗?”
“胡说!”许文远大惊失色。
当今圣上是个多么善疑、寡恩的人,他可是清楚得紧,越秋雨这番话若被有心人听去,传入皇上耳中,武威侯一家都别想活了。
“爷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绝无不轨之图。”
“你现在知道害怕啦?”越秋雨轻蔑地瞥他一眼。
“刚才是谁得意洋洋,自以为天上地下、唯你独尊的?”他胸口堵着一口气,却不敢再言语,怕被她捉到语病,真落个满门抄斩的地步,也太不划算了。
“怎么?现在连说都不敢说了?”越秋雨摇头,越发看不上他了。
“没本事、没胆量、更没担当……我说你简直一无是处,与你计较,却是弱了姑女乃女乃的威风。”
话落,她几个飞掠,人已消失无踪,只有几句话语,远远地随风飘来。
“你尽可去告诉所有人,姑女乃女乃揍了你一顿,看整座书院有几个人相信你?”关于这一点,越秋雨可是极有自信,进寒山书院三年余,她别的没学会,倒是这“神仙姊姊”的角色是扮演得炉火纯青。
如今寒山书院方圆数十里内,谁不知道书院里有位超凡月兑俗、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天仙,不知多少青年才俊为她倾心,苦苦追求,可惜她从不假以辞色,更衬月兑出她的清贵高傲。
她这份出尘的气质不仅吸引男人目光,连女子都为之折服不已。
所以说起“越秋雨”这个人,那是不论男女都是交口称赞。
许文远若敢说她坏话,姑且不论有没有人相信,第一时间就被爱慕她的人拖进暗巷,先扁一顿再说。
因此许文远这顿揍算是白挨了。
越秋雨走后,许文远一个人躺在地上,一边揉着身上的伤口,频吸凉气。
那女人外表天仙也似的,下手却比恶鬼还狠,揍得他全身都疼。
该死!偏偏他不只打不过她,连向来伶俐的口舌都败在她之下。
他越想越呕,自己怎么就瞎了眼,错把老虎当病猫呢?
“就知道最近犯桃花劫,先是在京城不小心招惹了小鲍主,避到寒山书院,又惹上黑帮少主……爷这走的是什么霉运啊?”他一边抱怨,但其实心里也有数,再给他一次机会,看见那糖人儿也似的小鲍主,他还是会出言调戏。
至于那位“神仙姊姊”……就算被她揍得很痛,他至今想起那美绝尘寰的娇颜,依旧心如擂鼓。
越秋雨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从小走马章台,他见多了人间尤物,或娇艳、或美丽、或清纯,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越秋雨这样,让他一见,心便漏跳了一拍。
那般清贵高雅,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他也不会怀疑。
所以,后悔归后悔,只怕再见到她,他还是会控制不了自己去招惹她,然后……
他打了个寒颤,难道自己只能一直在被她迷惑、接着被揍得鼻青脸肿之间无限轮回吗?这也太闷了吧?但要他放手……
唉,已印入心坎的身影,又岂是如此容易抹消?越秋雨,莫非他这回是碰到了命中注定的克星?可她这么悍,他委实无从下手啊!就像她说的,他文不成、武不就,胸无点墨,凭什么追求她?
“但爷如此聪明,从小到大,只要是爷肯用心学的东西,有哪样是能难倒爷超过半年的?”不过他以前学的都是怎么吃喝嫖赌罢了。
只是一般人吃喝嫖赌都不讲档次,未免沦为下流,他呢,即便逛青楼,也是挑最顶级的,而且不花半分银子,只与那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花魁斗智斗力,赢得她们的芳心后,他就不玩了。
他一直以为这种“嫖法”才是真正的高端,那种花钱买人的嫖……他不屑。
赌嘛!现在全京城的赌坊都给他抽红,每个月他光赚这方面的钱,就赚得盆满钵满了,靠的是什么?无非是高明绝顶的赌技。
既然那些东西他都能玩得这么溜,难道几本破书、几招武学还能难得倒他?他想象自己真学得经天纬地之才、练出一身好武功,迷得越秋雨团团转,然后再狠狠抛弃她,那滋味一定很痛快……
“这个……她这么漂亮,真追上了又不要,是不是太浪费了?不如让她做爷的侍妾,一辈子服侍爷。”
没错,压服像越秋雨那种清贵高傲的女子,就是要打击她的自尊心,让她伏低做小,这样才能弥补他今天所受的伤害。
“嗯,爷要奋发向上了。”
他非要得到越秋雨——他越模身上的伤痕,对她的渴望便越激烈了。
不管她的拳头再痛,只要不打死他,他便一定要追到她。
越秋雨,为什么会有外表跟性子相差这么远的女子呢?让他一见,便像中了毒,不由自主地上瘾,直至无法自拔。
头一次,他尝到这种刻骨铭心的滋味,也是头一次,他决定为一个女人开始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