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羽等人一死,自然大快人心。”她别开眼去,视线望向门外,几名婢女端着热菜走了进来。她压下内心的汹涌,佯装平静,指点她们摆了一桌的菜肴。
她最难过的那几年,早已过去了。无论如何,当年被牵涉其中的人,死的死,罚的罚——世上也鲜少再有人敢提及。
冯氏一党,牵涉为官者数十人,牵连者更逾百人,虽然此举重罚整顿了朝纲,却也不得不说,闹得人心惶惶,朝廷大伤元气。
如今皇上最信任之人,除了秦王之外,就当沈洪洲了。
左膀右臂结了亲家,这桩婚事,天子也颇为满意吧。
太子年轻单纯,阅历鲜少,要想保住秦家的千秋伟业,万里江山,迟早是要倚靠秦王这位年轻有为的皇叔吧。
“你兴许觉得冤——”他半眯起深沉眸子,平淡的语气,不像是宽慰,更像是试探。
“王爷,过去的事,就让它埋在过去吧。”穆槿宁微微一笑,神色不动,仿佛很轻松。
冤枉?
她是天子的子民,是大圣王朝中的无权无势的一粒沙土,她喊冤的话,难道这六月天,就会飘雪不成?!
她径自举高手边的青色酒壶,欲为他倒酒,秦昊尧瞥了她一眼,手掌一挡,却只是冷冷说道。“今晚不喝酒。”
这句话,寓意很深。
闻到此句,那双清澈眸子,猝然一沉。很快,再度恢复明朗,穆槿宁缓缓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短暂沉默不语,将酒壶搁置在桌角。
那瞬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
“王爷不喝酒,就让妾身敬一杯。”她沉下眸光,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默默望向他,柔声说道。“祝江源大堤如期竣工,希望王爷顺利完成皇上的重托。”
一手挡在酒杯之前,她喝下这杯酒,火辣梗在她的喉口,迟迟不肯下咽。
他的视线,久久定在她的身上,目光复杂难辨,情绪不明。
“热水都好了,王爷。”雪儿与一名婢女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朝着秦昊尧行了礼,才退了下去。
她平静地为他更衣,将他身上蓝色常服挂在一旁,等他整个身子沉入浴桶之内,才走近几步。
为秦昊尧拆下银冠,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双手捧着温热清水,润湿了黑发,她微微怔了怔。听闻秦王生母简美人,出生江南,是个清丽月兑俗的美人胚子。他也是像极了简美人,才会生的这般俊美无俦,器宇不凡。
“不要停。”
他冷冷淡淡开了口,方才闭上眼歇息片刻,她动作轻柔,善解人意,缓解了他连日来的疲乏。
她紧紧抿着唇,若可以预知选择,她怎么会纠缠上秦昊尧?他,是秦家的人啊。
软女敕小手,再度覆上他的黑发,将发尾沉入水下,指尖从他的后颈无声滑下,纤细十指渐渐从后颈落下——
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在这儿。
没有呼吸的话,会比刺中心脏更加痛苦。
她的双手,越圈越紧。
他置于水下的右臂,猝然扬起,水花迸溅,蜜色手臂猝然捉住她的手腕。力道猛然加大,他将她从后背拉到自己面前,一个踉跄,她娇小身子,险些也跌入水中。
他冷峻的俊颜,就对着她,她的眼底闪烁着微光,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碰在一道,仿佛连呼吸的空气,都在分享。
“这就是你服侍人的本事?”他阴沉的语调之内,不悦毫不掩饰。
未免太生疏。
“是妾身一时分心了……。”压下不该生出的念头,她急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跟他直视下去。
氤氲水汽,凝成晶莹水珠,挂在他米色坚实的胸膛之前,更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秦昊尧虽然生在皇宫,却不若纨绔子弟的单薄软弱,从小就是骑马射箭样样出色,更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进了军营,征战数回。
缩回了双手,她紧咬着下唇,指尖的炙烫,久久不曾散去。
他再度靠上边缘,踌躇了片刻,穆槿宁也只能硬着头皮,双手探入温热清水之内,重新覆上他的肩膀。用了不轻不重的力道,她全神贯注揉捏着他僵硬的肩头,不再轻易开口。
秦昊尧闭上黑眸,双手搭在木桶边缘,仿佛小憩。
为何哪怕他闭着眼,她都不敢有任何心思?她目视着他的身影,她即使站在他的身后,即使因为跟秦家的纠葛恨意时时刻刻不曾好过,她居然也没有那种勇气敢与他作对?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啊。
直到他平静的呼吸,传入她的耳边,穆槿宁才彻底松开了双手,垂下眸子,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心虚作祟……。她的双手,竟然无法停止颤抖。
她猝然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蓦地转过身子去,将手上的水珠,用力在裙裾上擦拭干净,疾步走出屏风去。
急着将桌上的茶水,饮下,却不料咽的太快,呛得喉口发热,满面涨红起来。
早有这样的传闻,冯氏党羽势力太过火,皇上早有除之后快的意思,而搜查证据落实罪名的亲信,是他。
秦昊尧。
那一年开始,秦王的身份,更为显赫。
今日,他只是随口提及冯羽之事?
还是为了激她,为了看她慌乱无措,看她是否对朝廷抱有不满,还是看她是否是最大的后患?
三年前,他亲手翻过罪状,看过穆家的条文,甚至——流放边外,降为官婢,也是他点了头,从他手上传上去的?!
为何流放那一日,她等不到他?
被侍卫驱赶着走出城门的那条路上,她不断回头,回一百次一千次头,也看不到他?
她面目苍凉,猝然不可自抑地低笑出声,到今日,她总算是明白了。
“过来。”
短暂小憩之后,睁开眼,他却看不到她。从屏风之后走出,披上外袍,他淡淡望向她。
她仿佛猝然受了惊吓,蓦然站起身来,急着放下手边茶杯,却搁了个空,茶杯滚落地面。
他皱起眉头,打量着她毫无缘故的失态。不知为何,她如此慌张?
穆槿宁急忙俯去,拾起茶杯,下一瞬,双眼血红。
她比任何人都坚信,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还有穆家的所有人,都是清白的……。将他们推入水深火热绝地的人——竟还有他!
茶杯再度从她的手心滚了出去,她双手撑在地面,咬紧下唇,面色如雪。
这一刻,她心痛如绞。
他的视线,锁住她纤弱的背影,冷着脸走到她的面前,他右臂搭上她的肩头,却察觉的到衣料之下的身体,止不住的轻轻颤抖。
“王爷真是大公无私……。”
她默默扬起小脸来,眸子之内只剩下冷意,嘴角浮现的笑花颇为牵强。
秦王的手段和魄力强硬,处理国事,绝不手软。
“我一直回头,一直回头看,却还是看不到……哪怕我走了再也回不来,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你也没来送我一程……。”她凄冷笑着,不自觉握住拳头,如临大敌。
甚至,连一面也不想见她。
她到底是如何误以为他虽然不喜欢她,却也没有别人那么讨厌她?!
傻瓜。
爹爹的痴傻是天性,她呢?简直是不可救药。
他一开始就知道,却也毫不留情,只为了让她死心。
对准他实现的那眸子,再无往日温柔笑意,炽燃着火焰,那不只是愤怒,更像是——恨意,决裂的仇恨。
哪怕是她走向死路,他也绝不会看一眼。
他目视着她眼底的凄绝寒意,俊脸无情,蓦地提起她的身子,阴鹜的黑眸,对准她满是怨恨的美眸。
“本王怎么会去送一位罪人?”
森然白牙,宛若下一瞬就能咬断她的脖颈,他逼出这般生冷的决绝。
“认清你的身份。”
她面色一白,无声退后几步,他的威胁警告,无非提醒她别以为他碰了她,她便可以忽略自己的卑微低贱。
她不过是妾。
只要男人喜欢,青楼女子都可以纳入府邸。
他需要的是她的温顺,善解人意,而绝非咄咄逼人的质问争执。
她没资格。
她无力垂下眸子,争吵坏了他留下来过夜的兴致,他冷着脸离去,不愿再面对她。
紧紧抿着粉唇起身,她泪眼婆娑,环顾四周,心底只剩下一片叹息。
事已至此,她早已回不了头了。哪怕粉身碎骨,她也停不下来。
她的感情,不值一提,微不足道,毁掉的话,消减的话,也不足为奇,不必惋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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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逼的晚晚昨天感冒生病,整天浑浑噩噩的,大热天的亲们也要注意身子,不要跟我一样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