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再起,这一曲,却不若方才的激昂欢快,而是悠扬婉转,清新灵动,仿佛是置身于无人之境。
“怎么?皇后也会跳舞?”太后有些疑惑。
察觉到皇上的不解目光,皇后却只是笑而不语,将手覆上皇帝的手背,说道。“皇上,请看下去。”
没有任何舞姬包围,从殿外走来的那一名女子,身着雪色舞衣,身影纤细,黑发披散在脑后。
她伫立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额头绘着一朵红莲,眼睛之下的面容,却很难被窥探清楚,只因一张白色丝巾,系在她的耳际。
旋转起来的瞬间,纯白色的水袖翩翩,宛若惊鸿。
秦昊尧锁住那名女子的身影,虽然无法看到她的真实容颜,但她的舞,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人。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天际的仙子,优雅,美丽,却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
她向后弯腰,双臂一挥,水袖长长送了出去,宛若流动的水带,飘过他的眼前,他突地想要伸出手去拉住它。只是下一刻,她已然收回水袖,眼神落在更高处。
看的更加入迷之人,却是当今天子。他平静的眼底,有了波动,已然松开了熙贵妃的手。
她的身体,柔软轻盈的像是漂浮在天上的云朵一样,那一身白色纯洁的颜色,给人送来一阵清风,仿佛她不是在起舞,而是——天生的姿态,仿佛她走路也是舞,停下也是舞,旋转也是舞,掬水也是舞……。她不在乎如何勾动人心,人人的双目,却只会停留在她的身上。
到了最后,已经无人去好奇她的容颜了,这一舞,只因天上有。
她的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妖不魅,哪怕不过清丽之姿,也不会令人扼腕痛惜。
“是霓裳。”熙贵妃皱着眉,方才皇上看自己的目光,却也不曾如此复杂。
乐声,停止。
女子朝着皇上的方向行礼,皇上猝然站起身来,浑厚声音,回响在整个大殿之内。
“跳得好极了,朕要赏你!”
皇后与太后相视一眼,哪怕自己身为女子,也是看的入了神,都不敢眨眼。
“今日是朕的生辰,你让朕高兴了,说吧,什么心愿朕都可以成全你——”皇帝见她依旧不起身,笑着再说了句。
“圣上,当真是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跪在原地的女子,缓缓抬起眉眼,丝巾后传来的嗓音,乍听上去,很温和。
秦昊尧闻着这嗓音,却不自觉皱起眉来。
“朕允了你,自然一言九鼎。不过,你要取下你的丝巾,让朕看看你的真面目。”皇上此言一出,皇后的笑意,陡然变深了。
众人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都想瞧瞧这位舞女,拥有何等的面容。
她一手卸去耳际的盘扣,将那白色丝绸,取了下来。白巾从她的手边无声飘落在地,在场所有人,一片哗然。
她抬起小脸,安静地注视着皇上,只见那一席上的皇太后,皇上,熙贵妃,都变了脸色。
唯独皇后,依旧平静,气定神闲。
怪不得他看到这一只舞,心中起了多少年不曾有的波动起伏,仿佛旧人芳魂,覆与此人身上。
那是自然了——或许无人再能跳得出这样的舞,天赋异禀,能让他动心的人,这世上只有她了。
皇帝面容上的笑意,消失不见踪影,只是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
“你想要什么?”
哪怕内心怒火燃起,他也不能失了一朝天子的威仪。
“慢着!”不等穆槿宁开口,太后笑着,徐徐道出一句:“崇宁你要讨的赏,下回再说吧,哀家头痛的厉害,你来扶哀家回润央宫。”
她自然不能回避,走到一侧,等着太后走下来,才扶着太后离开。
“上酒,今日大家可要尽兴而归呐。”皇后神色不变,稳住大局。
一走入润央宫,宫女便将门掩上,太后突地推开穆槿宁,气得眉眼抖动。
“不像话!你当昊尧宠着你,惯着你,宫里就没人敢治你了不成!”
太后猛地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她的脸上。穆槿宁招架不住,身子一摇,费力扶住圆柱,才稳住自己虚浮的步伐。
愤怒源源不断,从太后的唇边溢出来,属于上位者的肃然,还是让人多了敬畏之心。“秦家是有规矩的!”
穆槿宁低着头,掏出手来,暗暗抹去嘴角的血迹,眼底的黯然,转瞬即逝。
太后缓缓弯下腰去,怒意还未消减,攫住她的脸,看着她被金色指套划破的嘴角,此刻正在溢出新鲜血珠:“知道哀家为什么打你吗?”
“崇宁只是听从娘娘的话,给圣上献一支舞,助助兴致罢了。”穆槿宁咬紧牙关,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回道。“即便圣上不曾忘记我娘,我跟娘亲也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圣上又怎么会因为我跳一支舞,就忘记崇宁的身份呢?”
真不知顾虑重重,还是心虚作祟。
“混账!你当哀家什么都看不出来?!用跟你娘相似的脸,去迷惑勾引皇帝,打后宫的主意,哀家的眼里绝对容不下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太后无声冷笑,女人给男人跳舞,不过是夺取宠爱的手段。熙贵妃如此,崇宁也是,即便是皇后出的主意,眼前的崇宁,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不成?!
穆槿宁轻轻扬起嘴角的笑意,挽唇一笑,平静又淡然。虽然牵扯到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恨不得要掉下眼泪。“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我是圣上皇弟的女人,也是那淑雅的女儿,老祖宗多虑了。”
“竟敢顶嘴?你不知道自己犯下的错到底多大?哀家很快就会让你知道的。”她的倔强撇清,却让太后愈发不悦,她猝然甩开手,转过身去。
冰冷的威胁,藏在话语更深处。
“母后,臣妾带来了徐太医,给您瞧瞧何处不妥——”皇后的声音,已然就在近处,大门打开,一身正红色宫装的国母,盈盈走了进来。
“皇后,你越来越随心所欲了!”
太后眸光一灭,朝着皇后的方向,冷冷丢下一句。
皇后笑出声来,淡淡睇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身影:“在皇上与母后的眼里,臣妾向来是那么随心所欲。不过想要让圣上愉悦,怎么竟连母后都来责怪臣妾的良苦用心?”
“罢了,你领着她出去,哀家不想再看到她。”
太后面色难看,手一挥,就离开了外堂,走入内室去。
“扶她起来。”朝着海嬷嬷开了口,穆槿宁被扶着站直了身子,皇后握住她苍白冰凉的小手,沉声道。
“你帮了本宫一回,本宫自当记着。”
“崇宁不负重托,娘娘愿意相信崇宁的一片真心?”她苦苦一笑,望向皇后,眸光平和。
“只是苦了你,让你被人猜疑,这宫里的人就是这样,哪怕再小的事,也恨不得说出惊天密谋来。”皇后语气温柔许多,覆上她的面颊,满心悲恸怜惜。
“把崇宁送出宫去,从徐太医那里拿一瓶玉露丸,可别让这么好看的脸蛋毁了。”
她垂眸一笑,叩谢恩德,内心一片清明。
她成为皇后的心月复亲信,将熙贵妃踩了重重的一脚,往后,熙贵妃与沈樱,自然会把她当成众矢之的。
她早做了这份准备。
越是践踏,她越是不能低头,越要逼自己变得更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