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到后花园,钱公公已经在凉亭内等候,穆槿宁噙着笑意,裙裾拖曳在灰白路面上,无声无息,盈盈走向前方。
钱公公满是歉意,陪着笑脸说道:“皇太后甍了,这宫里特别忙,上回郡主托我打听的事,多花了小的一点功夫,如今已经有着落了。”
“当然是宫里的差事更重要。”穆槿宁瞥了他一眼,拂了拂袖口上的花纹,神色从容,并无迁怒。
“沈家又有新的罪状了——”钱公公靠近两步,在穆槿宁的耳畔低语。
“到底这朝中有那位臣子敢公然跟沈家作对,上回死了沈家五老爷沈忠,这回又闹出什么事了?”穆槿宁的眼底笑意无声绽放,她望着后花园的景致,如今百花凋零,寒意彻骨,唯独那一片腊梅花,开的正好。
满园的沉郁香气,早已被吹散在风中,仿佛每个人走过,都能染上一身腊梅花香。
“说沈大老爷在官场以公谋私,贪赃枉法。”听钱公公的话外之音,这贪赃枉法四个字很重,看来数目不小。
官场之人,又能有几个是清廉刚正的?她许久默然不语,唯独眼前,却依稀看到那人身影,双目刺入炽热光耀,她别过眼去,冷冷说道。“虽然沈熙不再是贵妃娘娘,而只是一名贵人,后宫是没了底气,但按理说这沈家在官场仕途几十年,别说官官相护,这点人脉也总该能圆事的。”
钱公公拧着眉头,点头附和:“这也是小的想不通的地方。小的听闻,熙贵人听到此事牵连到自己父亲,在青宫都闹了几回绝食了……。”
绝食,对错的人,就算死在面前又有何用?!她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喜怒,嗓音愈发冰冷:“皇上根本就不在意她月复中的孩儿,是念着旧情才保住她的性命,数年来的感情都无法挽留皇上,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孩,难道能让破镜重圆?”沈熙越是想挽留圣心,若是再不回心转意,被冠上苛待皇嗣的罪名,那就更难翻身。
皇上的心思,早已不在沈熙的身上,一年前就已有端倪,当时皇上发觉沈熙独断专宠,盛气凌人,已有退意,在她怀着皇子的时候,与真贵人相处更多,真贵人是难得的似水温柔,小家碧玉,他更是陷入温柔乡内,在小皇子产下之后,也很少眷顾沈熙,沈熙才会想着在皇帝生辰以一曲歌舞再夺旧爱,没想过希望落空。
这世上的女子,人人都艳羡被男子宠爱,可都忘了,宠着爱着,在男人的眼中,也终究是个女人。若何时袒露世俗风姿,专宠的日子,也就到了头了。
“皇后娘娘怎么不在宫里?”她赏着眼前的美景,侧过脸去,柔声问道。
“娘娘清晨去东宫看望太子妃了,昨日太子妃生了病——”
皇后专程去东宫探望太子妃夏侯柔,势必就不是伤寒这等小事,钱公公也不知内情,难道是患上了难以开口的暗病?!
她这般想着,却也不再多言,她对后宫的人原本就心生冷淡,唯独太子妃豁达直率,并无心计,她这回是真心想去看看夏侯柔。
“麻烦公公了。”她笑着从石桌旁起身,钱公公退了下去,她才缓步走出凉亭,这座曲桥九曲十八弯,是按照江南园林作成的,仿佛没走过一道弯,心中的结,也就打开一个,愈发平静了。
脚步,不自不觉停在碧轩宫外,宫女看到她,急忙走到殿堂内,通报一声。
她缓步走入其中,望向其中,语阳倚靠着窗棂,一身浅蓝色素雅宫装,听到宫女的通报声,语阳也久久没有回头看她。
穆槿宁揣摩斟酌,眸光闪烁柔和笑意,她语笑嫣然:“大好的天气,公主想去外面走走吗?”
“外面有什么好去的——”语阳这才转过脸来看她,往日清高傲然,今日看来尤甚,面色冷然,眼底却是不屑。“外面可都比我的碧轩宫脏,哪里有本宫这儿纯粹干净?”
这语气听来太酸太刻薄。她每回来碧轩宫,语阳虽不热络,却也看得出她没有防备之心。自从穆槿宁沉湖之后,便再也没见过语阳,时隔已久,语阳却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
“外面的世上,人生百态,形形色色,有肮脏的地方,却也有良辰美景,公主何出此言?”穆槿宁走近两步,试探着问下去。
语阳眸光一沉,板着脸,清秀面容愈发冷傲,仿佛满是戒心。“本宫最不喜欢的,便是这艳阳天,你聪慧玲珑,也有你不知晓的事?”
穆槿宁处乱不惊,面对她的凉薄孤傲,她虽狐疑,却并不伤心。面对秦昊尧的尖酸刻薄深沉心机那么久,语阳的性情,看来也只是耍些女子脾气罢了。
“公主讨厌晴天?”
“兄长没跟你说?这种好天,你们可以放风筝游山玩水,本宫只能看着,唯独遇到阴天下雨下雪,本宫才觉得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心中才落得几分平静。”语阳冷哼一声,面色愈发透白,她虽然也想走出碧轩宫,可是如今却越来越不安。“本宫这二十年来,都是这么过的,你觉得古怪?”
语阳心中满是纠结苦楚,她以为好不容易多一个贴心知心懂她的人,崇宁沉湖之后她也为崇宁落过眼泪,可如今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看到崇宁还能满心愉悦,还能对她坦诚肺腑?!
穆槿宁凝神望着语阳公主许久,唇畔勾起浅陌笑意,只是并想不到何时激怒了语阳。“我做了让公主厌恶的事?”
“本宫只是生自己的气,跟你无关,今日本宫不想跟外人见面。”语阳避开穆槿宁的视线,她身为女子,也清楚崇宁的姿色清绝超俗,虽不是绝色之人,却也胜过自己不少。她想到此处,更是蹙着眉头,冷眼旁观,下了逐客令:“来人,送郡主出去。”
“公主不想见我,那我就不打扰公主了。”
她并不在意碰了个软钉子,吃了个闭门羹,朝着语阳欠了个身,便转身走出碧轩宫。
语阳的双手扶着窗棂,寒风拂面,她的眼神一分分沉淀下去,仿佛世间的纷扰杂乱,都无法打破她固若金汤的清净世界。
……
雪芙园内,雪儿在花园内折了几枝开好的白梅,穆槿宁久久凝望着,迟迟不语。
取来金剪刀,她坐在桌边,将参差不齐的梅枝剪的齐整,王府的花园最大的一片便是梅花林,也有传闻是秦王最爱的花卉便是冬梅,更有一说,是秦王的生母简美人,一生独独钟爱梅花。或许这些,都无从考究,不过她眼前看着嗅着,的确是被白梅的清纯明净,淡淡幽香所吸引,白梅有的绽放无疑,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还不过是一粒指甲大小的娇女敕小花子,白皙柔荑捻住梅花枝的下端,将白梅插入青瓷瓶之内,小心翼翼,仿佛白梅的高贵典雅,也叫人忍不住去怜惜,舍不得碰坏了哪怕它一片娇柔花瓣。
他依靠在门边,不曾走入其中,仿佛眼前的人事,早已成为一幅隽永画面。
心中也隐约浮现这般相似的光景,一位身着蓝色宫装的女子,依靠在长台旁,凝望着窗外风景,而桌旁的白梅,在暮光之下,覆上这世间最柔软的光彩。那名女子始终以背影面对他,却让他不忍靠近,去打破此刻的安宁静谧,心甘情愿跟随着她,一道望向那窗外萧索冬景——
她起身回头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秦昊尧,今日格外寒冷,他一袭黑色外袍华美厚重,双襟和袖口缀着白狐皮毛,让原本就俊美非凡的秦王,看来愈发高贵。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身上,却又像是足以穿透她的身体,望向她的身后去,她微微怔了怔,不知他到底是在看她,还是在看白梅,还是,在看——根本不存在的别人。
因为,她在那双冷漠独断的黑眸之中,依稀见到了柔情温存。像是在漫长无际的黑夜之中,天际浮现一线的光亮,因为难得更显可贵。
她噙着笑意,朝着他深深欠了个身,柔声说道。“王爷。”
他的双手覆上她的肩头,却不曾用力,她如他所愿,坐在圆桌旁,却又不知为何他此刻的温柔深情,却愈发让她心口沉痛。
他长臂一伸,从梅枝上采撷了一朵白梅,别在她的耳际,白梅宛若上好的白玉雕刻,在黑亮青丝中摇曳璀璨。他凝神看她,她肌肤胜雪,粉唇动人娇女敕,那双眼眸垂眸一笑的刹那,足够让人心头攒动别样的情绪,这正是——人比花娇,人面梅花相映成辉。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自然是温婉柔和的,唯独因为白梅的装点,似乎整个人仙子一般空灵清澈,眸光渐深,他俯下脸去,下颚抵在穆槿宁的光洁额头中央,双臂宛若围城将她环绕,她隐约察觉今日的秦昊尧有些异常,却又无法说清他的温柔背后,似有无法丈量的惆怅。
仿佛,她说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待他松开了双手,坐在她的身侧,他的眸光扫视过瓷瓶中的白梅,目光渐深,穆槿宁给白梅注入清水,他眼底的温存,渐渐退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漠。
“王爷独爱梅花?”
她笑着轻声问道,她却不觉得傲骨寒梅,跟他的性情有太多附和,或许唯独相似的,便是那一分傲然,白梅冰雪般出众,而他的心肠——却称不上多清澈,多干净。
“梅花性情平和,无毒。本王冬日看着那片林子,赏花赏景,梅花浸泡美酒,梅子腌渍成小食,似乎没有厌恶它们的道理。”
他薄唇微扬,笑意洒月兑而自然,他的这一番话,却在她的心里洒落片片梅花的痕迹,她敛眉,神色自若给他斟茶倒水。
他从外面而来,今日风格外大,他虽然身着厚重华袍,那衣料上的寒意,却显得他更加冰冷漠然。
“漂亮的花草,也可以淬炼成毒药,也可以置人于死地。你说对吗,崇宁?”他的指尖无声划过她的柔荑,从她手边端过那杯暖茶,自顾自喝了一口,黑眸一敛,轻松笑问。
她的眼神一凛,手中茶壶壶口对着茶碗,有一刻间的偏离,茶水溅出几滴,她却很快端平了茶壶,不以为然的泰然处之。
她握着温暖茶杯,却并未喝上一口,眸子之内潋滟流光,宛若这世上最上乘的宝石,在静默中暗暗闪烁光耀。
“花草本无毒,这要看是谁在用,你若不碰它,它便永远只是一株漂亮的花草,随风摇曳,散发芬芳,令人如痴如醉,而绝不会成为致命毒药。”她凝视着杯中花茶,淡淡笑着,晶莹面容上没有一分异样。
他转动手中茶杯,到她雪芙园来喝的茶,没几日就换个明堂,这茶水留着澈亮的浅金色,飘着两朵在水中绽放的白菊,细细品来,不止是菊花的气味,还有茉莉的清香。
他早就听管家说了,好几回都在园子里撞到她领着雪儿,将在风雨中凋落的花卉收集洗净,晒干之后,泡制成花茶。她过的一向简约,这些细小巧思,却是随处可见。
秦昊尧嗅着菊花香气,喜怒不见,幽幽说起一句:“人的心若是中了毒,还有得救吗?”
“王爷,若是以药理来说,恐怕你要另请高明,问问宫里的御医。”她挽唇一笑,抬眸看他,谦逊温和。
“若不以药理说?”秦昊尧的眼底,笑意不温不火,话锋一转,却步步紧逼。
“心是积累情感思绪的关卡,若是心中了毒,人便也中了毒,心都坏了,人怕是——”穆槿宁笑着看他,眸光的幽暗,却渐渐散开了,“无药可解,死期将至了。”
他的唇边,敛去无声冷笑,默默转动着青瓷茶杯,门外有了动静,赵嬷嬷端来了晚膳,一道道送到桌上,才退下去。
“你从未问过本王,为何会让她服侍你。”
这两个月来,这位赵嬷嬷,虽然看来凶悍可怕,但却将她照顾的很好,而穆槿宁,也没有严苛下人的举动。
穆槿宁终于等到他开口了,秦昊尧的心思,自然是要从赵嬷嬷的嘴里,听到一些有关念儿的蛛丝马迹。
她轻轻一瞥,唇边的笑意愈发绚烂:“王爷想要知晓我在塞外的过去,直截了当问我不就得了?你又何必迁怒那位嬷嬷?”
“你当年因为这位从不手软的婆娘,不是受了很多苦?本王把她请来,你心中有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王权当她自作自受,绝不插手。”
秦昊尧说的简单,仿佛要她泄恨般畅快。他身在帝王之家,看过不少做事的下人,狗眼看人,一旦对方没有权势,什么都做得出来,心狠手辣,不输于当主子的。
她听了,微微怔了怔,却不知心中何等滋味。她是因为赵嬷嬷的教而被重罚过好几回,赵嬷嬷动起手来,任何人都怕极了。秦昊尧让赵嬷嬷成为她如今的手边的下人,就是因为要她将过去受过的苦,受过的罪,都一并还给赵嬷嬷?
他只是给她,一个宣泄过去辛苦的借口?!
这便是,他体恤她的法子。是,在乎她的感受?是,体会她受伤的身子?还是,悲悯她不得不学会低头学会忍辱负重的历程?!
穆槿宁咽下满满苦涩,视线紧紧锁住秦昊尧的身影,眼波流转之间,是一派自若大气。“王爷,我如今要对赵嬷嬷动手,轻而易举,但绝不会是无缘无故。这世道,有人生来是当主子的,也有人生来便是奴才的命,但当主子的人,也会沦为奴婢。我以前不懂这个道理,也曾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当年当了官婢,甚至连下人都不如,才知晓自己错的太多太深。如今我看到赵嬷嬷,反而是感激她,她虽然严厉狠心,却不在背地里耍阴招,陷害人。她对我下重手,也是因我犯错,在官府里,谁错了,都要受罚,无一例外。你相信么?在官府干的活再多再累,受再多苦再多委屈,我从未恨过她。”
“的确,本王也很想知晓,你那一年来在官府的生活。只是本王问你,你从不会说——”秦昊尧蹙眉看她,脸上再无任何笑意,她的这一席话,出自内心,委实是肺腑之言,却也因为她的反省领悟太过真切,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压的他胸口沉痛。
她并不提及,自己受过的辛苦,但他却清楚,若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苦痛,如何能够悔悟这么多?!
穆槿宁垂眸一笑,轻叹出声,似有苦衷:“官府的日子,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乏味,我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觉得王爷听了会有兴致。毕竟官府不如京城,更不如皇宫,日日都有好戏上演。”
莫名复杂情绪,染上他的眉宇之间,他探出手去,她却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的眸光落于白洁手背上的那道剑痕,笑意顷刻间崩落。“如今想来,在官府,只要不犯错,无人会来打扰你,每日都是安安稳稳,清清静静的。人不必想的太多,不必算计嫉妒,不必自艾自怜,相反心里却是掏空了,更清澈安宁的。”
“你喜欢那里?”他的手掌落了空,似乎一刻间,心也被无声掏空,他冷笑着开口,似乎全然不信她的话。
她抬眸,晶莹小脸上没有半分喜怒,她的心异常沉淀,冷静回应。“说不上喜欢,回头看看,却也不觉得那么可怖生厌。”
没人喜欢做一个卑贱的奴婢,但至少在那里,累得是身体,而不是心。反而,那金碧辉煌的皇宫,这华丽宽广的王府,才是真正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阴着脸,直视着那一双清眸,冷冷说道。“崇宁,本王很了解你,你并非无欲无求。”
她闻言,眼底虽然映入一片刺痛,却依旧毫无避讳,轻笑出声:“王爷,若是我无欲无求,就不会留在你的身边了。”
若她当真无欲无求,自然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晓,只求远走高飞,只求安稳过活,只求——默默无闻,安然度世。
她这句,却似乎有弦外之音,仿佛何时她没了**没了渴求,便头也不回离开他。没有来由的想象,却激怒了他心口的不悦。
她低声反问,似乎无意惹怒他,语气平和:“这世上无欲无求的人,又能有几个?人活着,总有自己的**,总有自己的情绪,总有自己厌恶的人,也总有自己想要拼了命守护的人,这样,才是活着。否则,跟修道礼佛的,又有何等差别?”
心中拼了命,都要守护的人。
这一句,秦昊尧听了却只觉刺耳。
“不过,崇宁心里头,还是感谢王爷的,能想到这种法子让我解气——”想来,也只有秦昊尧想的出这样的法子,若是当真是恶毒的下人,落在今非昔比的主子手中,还能活么?!她想到此处,不禁心口掠过一片寒意。
她虽然话说感谢,那眼底的笑意,却没有半分暖意。自从方庄有无意间提及官奴官婢在官府的生活暗无天日,一结束与陆子彰的战役,他便派人去暗中查过穆槿宁呆过的官府,才知她被那位管事的嬷嬷,重罚过许多次。
“要不要留着她,你自己看着办。”他望向门边的身影,黑眸一暗再暗,语气却依旧傲慢洒月兑。
穆槿宁静默不语,既然他说随她,她留着赵嬷嬷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她垂眸,满面柔情,替他舀了一碗鲜美的冬笋肉汤,送到他的面前。
“这汤是我炖的,王爷尝尝看是否中意。”
“本王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自己动手?”他喝了一口,滋味的确丰美,这冬日酷寒,在外面骑马办事,寒意已然深入体内。
秦昊尧话是这么说,总也有些口不应心,只是她为他接连舀了两回肉汤,他还是喝的干净。自打她嫁入王府,她比起沈樱,更像是一个周到体贴的妻子,让他很难挑出她的毛病来。
她淡淡一笑,看着他喝完三碗汤,才夹了些菜,细细咀嚼。
“我以为我亲手做的,王爷喝着会更安心。”
她比沈樱更加贤淑,千金大小姐曾经愿意为了心爱的男子而进了几回厨房,可最终还是无法在那等又热又脏的地方久留,始终没能做一道像样的菜色出来。或许他如今才总算清楚,为何天下男人都喜欢温顺体贴的女子,家中能有一个愿意为自己亲手做羹汤的美娇娘,更能留住男人的心。
她自然是深谙其道。
“今早赵尚来看你,本王给回了。”他用完了晚膳,才淡淡丢下一句,眸光落在穆槿宁的身上,俊颜没有任何喜怒。
她用起膳食来及其缓慢,仿佛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味,秦昊尧看着她手边的小碗,白饭才吃了几口,他提到赵尚的名字,她也不曾有任何异样。
秦昊尧的唇畔,隐约可见一分笑意,他徐徐说下去。“本王跟他说,虽然来本王的王府没有太多规矩,可是你的伤已经痊愈,就没有见你的必要了。”
“赵太医对崇宁,有救命之恩……”闻到此处,穆槿宁才放下手中银箸,她吃的极少,似乎是猫儿兔儿一般,寥寥些许食物,便能喂饱她。她噙着自然绽放的笑意看他,说的平静,仿佛若还有人怀疑赵尚,那才是小肚鸡肠。
他的目光与她交汇,已没有往日冷意,只是话锋一转,他的霸道,却听上去有理可循。“御医该待的地方,是宫里,很少有御医,常常来宫外诊治,本王自然是看在他当初救你性命的份上,才跟他好言相劝。”
见她默然不语,却有自己的心思,秦昊尧低笑着起身,望向窗外的迷离夜色。如今冬日,天暗的太快,不过一顿晚膳的功夫,已然黑的不见一丝光。“更何况,往后本王要提携他当宫里的大太医,很可能会成为一家人。”
穆槿宁眸光一沉,敛去笑意,轻声说道。“药膳房只能有一位大太医,赵尚的医术历练,跟徐太医来比,总也太浅显了。二十几岁就能坐上大太医之位,更是倚靠王爷提拔铺路,难免惹来非议,总是不妥。”
“将来要当本王妹婿的人,药膳房的大太医这个头衔,也不过如此,本王还觉不够般配。”他的冷言冷语,略带凉薄。
妹婿?
穆槿宁闻到此处,突地停下脚步,与他之间不过隔了三四步子,微微蹙眉。
秦昊尧笑着端详她,不过黑眸之中的眼神,愈发耐人寻味。
“语阳公主心里的人,是——”她眸光一闪,试探着询问:“赵尚?”
他淡淡睇着她,眼底恢复了往日平静:“本王以为你早就清楚了,女人看女人,不是应该更意察觉?”
“赵尚也知晓?”穆槿宁面容微怔,不曾听说过这个传闻,如今想来,语阳公主对她近日来的冷淡尖酸,也是来源于赵尚?!
秦昊尧低声沉笑,言语之内满是自负坦然。“本王如今手头上事情太多,等过阵子空了就跟他说,不过对他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王爷不喜欢被人操纵婚事,这终生大事,不也该问问公主与赵尚,再做决断?”穆槿宁垂下长睫,轻声问了句。
“语阳既然喜欢他,只要他对语阳一心一意,本王可以不在乎他的身份,语阳跟了他,也算是下嫁,他还能不甘愿?”秦昊尧的面色微愠,仿佛这本是理所应当的,而绝非存在任何疑惑。
语阳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而赵尚如今只是一名小小御医,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不登对。
徐太医暗中是皇后的亲信,宫中有许多虚虚实实,暗中跟皇后的指令都月兑不了干系,秦王在宫内,唯独还不曾在太医中安插一个心月复。徐太医已经年约五旬,数年之后难免退居二线,而药膳房前途无量年轻有为的,赵尚是不二的人选。一旦赵尚当了秦王的妹婿,自然也就是秦王的人,能为秦王做事。
不但可以让唯一的妹妹嫁给中意的男人,为她找一个圆满归宿,更可以为秦王的人脉势力,添砖加瓦,再多一位心月复,这件婚事便是一举两得了。
穆槿宁静默不语,细细想着,不再说话,免得他又再多猜忌,秦昊尧决定的事,自然雷打不动。
“这两天闲来无事,我为王爷缝制了一对手套,以前看过王爷在冬日骑马,想来很冷。”她不露痕迹,话锋一转,径自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打开柜门,从中取出一双黑色手套,里子是以羊皮制作,外面以黑绸为料,银线缝制,简约却又不失大气。
秦昊尧眸光渐深,目视着她俯子来,体贴地为他戴上这手套,她服侍他的时候,向来都是体贴入微,完全没有半点小姐的娇气,正如此刻,他坐在桌旁,她几乎是双膝跪地,没有一点马虎不耐。
想必以前看过崇宁的人,没有一个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变成如此贤惠模样。
他是崇宁的夫婿,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在秋冬缝制衣袍手套,仿佛她的眼底,她的心里,满满当当只有他秦昊尧一个人的位置。
手套包覆着他的双手,仿佛半点寒意无法渗入,他的黑眸闪耀着些许炽热,暗暗有了别样的温存,秦昊尧默默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拉入自己怀中。
穆槿宁神色一柔,仰着晶莹小脸看着她,眸光闪耀,宛若清水莲光,只是唯独他戴着手套,无法触碰到她真实细腻的肌肤,更别提她手指尖的温度,仿佛他用尽了力道紧握着的,是一个并不真实的女子,是一个,他无法触碰到的人。
“或许本王以前真的是看错你了。”
他的这一句,听似平常,却在穆槿宁的心底,激起万丈巨浪。要让不可一世的秦王,愿意放下一分架子,坦诚相对,已是不易。
“在出嫁之前,我就对自己说过,要当一个好妻子,以前给王爷带来那么些麻烦,心中歉疚,会用往后的日子来尽心服侍王爷。”她浅笑吟吟,面颊轻轻靠在他的胸膛口,眸光清浅,面容姣好,仿佛他们,原本就是感情深厚的夫妻。
他不曾回应,她唇角的笑容,却迟迟不曾泯灭。这么多年来的苦苦等候,换来一句他看错了她,她却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坦然,甚至,没有半点心酸苦涩。她不免有些自嘲,听着他的心跳声,仿佛许久不曾其乐融融,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不但是麻木了,就连自己都险些沉溺在这一场自己造就的温馨之中。
“还有一件事,崇宁压在心里许久了,不知王爷是否听得进去——”她沉默了许久,手掌拂过他的手背,柔声说道。
秦昊尧瞥了她一眼,神色平和:“什么事?”
穆槿宁噙着笑意,语笑嫣然:“王爷已经有几个月不曾去看过王妃,虽然她做了许多错事,但毕竟她怀着的,是王爷的亲生骨肉。”
他的目光,陡然沉下,仿佛早已看出她的意思。
“出生在大户人家,自小就觉得与众不同,谁还没有一些脾气?王爷当初若不喜欢王妃,也不会娶她,既然都娶了她,那就应该善待王妃。怀着孩子的女人,心中更多不安多疑,王爷还是多去锦梨园坐坐吧。”她的眼眸闪烁,神色愈发平静,并无太多的波动。
“你这些话是真心的?”秦昊尧紧蹙俊眉,似有不悦,他是看过后宫那么多的女人,挣来抢去的便是亲自服侍的机会,从没有把男人推向别的妃嫔的,就算真的有人这么说,也只是口是心非的场面话。
“是真心话。”她轻点螓首,眼底之内,是一派与生俱来的自若。
她很坦然,而这份坦然宛若轻盈云彩,漂浮在他的视线之内,却愈发让他升腾无名怒火,越是看清她眼中的平静,这一把怒火,却越烧越旺。
穆槿宁,才更像是这秦王府内的当家主母,天然的大气端庄,贤惠宽容,甚至,没有半分女人的嫉妒,她的笑靥,也依旧一如往昔的美丽自然。
这样一作比较,沈樱却更显得小肚鸡肠,擅作妒忌,小家子气了。
她的笑意在眼眸之内,无声绽放,轻声细语:“请王爷永远不要忘记,沈樱是王妃,而崇宁,就只是妾,王爷就算看在王妃月复中的嫡子面子上,也该陪伴王妃……”
“本王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交代。”
秦昊尧却万分不耐,生生打断了穆槿宁的话,蓦地站起身来,语气生冷,满满当当的拒绝,已然让她的笑意僵持在唇畔。
“赵嬷嬷,茶凉了,去重新热一壶来。”穆槿宁朝着门外,扬声说了句。
“不用了,去锦梨园喝。”
他却冷着脸看她,回绝的不留情面,转身拂袖而去。
“郡主,如今你正在势头上,让王爷去锦梨园,似乎并不合宜。”赵嬷嬷从门外走进来,为坐在桌旁的穆槿宁倒了一杯茶,压低嗓音说道。
很多时机,一旦错过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这样的举动,的确有大家之范,但眼前最紧要的,是巩固穆槿宁在王府的地位,一旦沈樱以嫡子求的秦王的原谅,一旦嫡子出生,她正妃的位置固若金汤,如何可以攻破?!有时候,就不该过度仁慈,否则,会被永远踩在脚下。
“我并不担心,很多事,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却迟迟得不到,也有很多事,哪怕想要用力推开,也不能如愿。”
她双手捧着那一杯茶,嗅着沁人芳香,默默闭上双眸,说话的嗓音之内,也沉浸在寒意之中。她若会为了沈樱吃味,就绝计不可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正如她当初出嫁的心思,她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谁也伤不了一个死心的女人,皇太后,皇后,皇上,沈樱,还有,秦昊尧,谁也伤不了她。
正因此,她才不会对秦昊尧寒心,根本不在意他的冷漠刻薄。否则,待在这样薄情的男人身边,日日夜夜都会是煎熬。
秦昊尧会当真对沈樱的罪行一无所知么?!她无声冷笑,若他如此后知后觉,也枉费他绝世聪慧工于心计的秦王名声。哪怕心生厌恶,他也不会轻易打破自己的全盘计划,才会对沈樱如此宽待,只是——一旦沈家毁了,他还能原谅沈樱试图谋害两条人命的罪行?!
她一手搁在桌角,斜着身子,目视着窗外的夜色,黑夜映入她的眼底,让那双清水美眸,增添了几分晦暗不明,却也更多了化不开的浓烈寂寞。
皇太后派来的两名幸存的侍卫,当真是自尽死在地牢?!这些都是秦昊尧一个人的说辞,谁又当真知晓背后的真相?!
又或许,秦昊尧也早已清楚,派人来杀她的,是圣母皇太后。
想到此处,她的面色愈发苍白,毫无血色,仿佛深冬的寒意,早已如围城一般包裹着她的肌肤,不但冻伤了她的身子,更冻伤了她的心。
她,或许不值得他跟任何人作战。
他终究还是觉得她不值得……。
这样的男人,才是她最初认得的那个昊尧哥哥啊……她突地垂眸,低笑出声,虽然有几分落寞,她却很高兴,他可始终如一的冷漠绝情,为了他内心的抱负,他绝不给任何人特例。
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人而改变,哪怕那个人,是她。
一个绝情,一个虚情,最终走向陌路的时刻,才能保全自己。
她眼底的笑意,愈发深沉莫测,如果她最终要被那座宫殿毁灭,她也会笑着走进去,一步步,跟他们……。同归于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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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晚晚在生病,扁桃体发炎啊苦逼,今天又万更了,亲们啊感动,江浙的亲们小心出门,有海葵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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