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笑,她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一分闪躲,她粉唇微启,“王爷指的是,他日,哪怕形势再危及,也绝不会利用崇宁,将崇宁当一颗棋子?”
秦昊尧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扬声大笑,仿佛有些嗤之以鼻。“本王哪里需要利用一个女人?”
在他的谋略之中,棋子还能有男女之分?穆槿宁望着他带笑的俊脸,眸光不闪,可惜若是哪一日,她却无法保证,不会利用他。
身下的棕色骏马不再前行,而是低头啃着枯萎的干草,白雪停在一侧,仿佛时光都已经停滞了。
“王爷,是否我有任何心愿,你都会成全崇宁?”她扬起小脸,那一双眸子,宛若没有一分杂质的白玉,闪耀着淡淡雅致的光辉,她浅笑着问道。
他的黑眸半眯,她面对着自己而坐,脑后的青丝映入他的视线之内,他眼底的笑意无声转沉,一手轻抚着她的面颊,不疾不徐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王爷的出城令——”最近两日京城严防,说是宫中少了一件珍玩,全城出动了许多侍卫,穆槿宁心想没那么简单,可是城门处,她让赵嬷嬷去打听过了,的确不让人出城。不过身为军营统帅的秦王,他何时出城都可,若是有了他的出城令,她自然来去自如。
秦昊尧凝眸看她,一抹讳莫如深,在黑眸中愈发复杂。“你要出城?”
穆槿宁的笑意敛去,轻点螓首,神色自若,并无一分反常,“人是王爷认识的,看着我长大的余叔,他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我想专程去看看他,来回也就两三日的功夫。”
他斟酌些许时候,总算点头,沉声道。“本王让手下护送你去,免得一路上有什么麻烦。”他听着,她的理由的确充分,余叔他是知晓的,她自小没有娘,爹又异于常人,在她身边处理琐事的,就是那位老管家了。若他回绝,自然太不近人情。
“不用,路程也不远,我让琼音陪我就好,树大招风。”她婉拒了,却又自然的不带一分痕迹,仿佛他心中的猜忌,只要看到她下一瞬的温柔笑靥,就足以烟消云散。
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天际,此刻正是夕阳下山的时辰,彩霞满天,仿佛是仙女的霓裳,残阳如血,她久久凝视着,猝然察觉到面颊上的暖意,才将视线抽离,他以双手捧着她的小脸,俊颜已在她咫尺之间的距离。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白气萦绕在彼此之间,氤氲了她的双眼。
他们不知凝视了多久,他才吻住她的唇,这回的亲吻,没有霸道**,却只是温柔的缠绵,只是这样的温柔,却依旧刺伤了她的心。
仿佛时光倒流,她还只是崇宁,他还不是秦王。
她的眼眸,渐渐濡湿了,只是唯独她自己清楚,她心中的恨意根本无法泯灭,哪怕这一个吻,吻到地老天荒,到时候,她的恨,还在那儿。
他的双手紧紧捧着她晶莹近乎透明的小脸,越吻越深,明明他娶她已有一年光景,明明他们早已熟悉那么多年,他却还是无法压抑内心想得到她的渴望。
仿佛,他哪怕夜夜宠爱她,占有她,她的视线,还能越过他的身子,遥远的不可触及——
他像是从未得到过她。
这样的愤怒,像是一块熄灭火焰的炭,看着没有任何温度,但是握在手心,却将血肉都融化了。
她就像是那一块炭。
看着温婉似水,但却不知何时,又能左右他的情绪,让他冷得似冰,却又热得像火,会因为她而愤怒,因为她而愉悦,因为她而……。
他的心,是一块寒铁铸造成,仿佛跟眼前的草场一般,冬日的萧条荒凉,但他此刻察觉到的蠢蠢欲动,只是男人对女人的**而已?!还是,他想得到的,并不只是她的身子?!
秦昊尧的思绪愈发纷乱,她总是扰乱他的心也让他十分不悦,因此温柔的亲吻,渐渐又宛若狂风暴雨一般猛烈令人窒息,他似乎恨不得将她所有的气息都吞灭,逗弄着她的丁香小舌,手掌渐渐从她的面颊滑下,在她的腰际滑动,火焰在此刻渐渐升腾蔓延,仿佛彼此都早已动情忘我。
可就是这么不凑巧,突地一场冬雨,让两人措不及防。秦昊尧挥动马鞭,在雨中疾驰,白雪不远不近跟着。
身前的女子突地笑出声来,秦昊尧望着那双因为笑意愈发晶莹的眼瞳,哪怕此刻雨水落在她的脸上,淋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裳,她却依旧那么动人,那么无可替代的吸引人。他不由得也低笑出声,索性不让骏马疾驰,漫步在雨中,他将身上的大麾,轻而易举地裹住她大半个娇小身躯。
她宛若小云雀窝在苍鹰的翅膀之下,穆槿宁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厚重的大麾足以让她免于雨水的冲洗,方才的狼狈,惹来彼此的相视一笑,那份默契,那份平和,却让她迟迟难以忘怀。
只是心中的波动,不用多久,终究会被千层巨浪给彻底吞噬。她默默闭上了双眸,不知是否因为下雨的关系,他的胸膛,那么暖和。
雨水渐小,却还一直下着,他骑马回到王府,将她从马上抱下走入书房,王镭将两匹马牵回了马厩。
她惺忪转醒,睁开双眸,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她眼底的秦昊尧,被雨淋湿,黑发贴在额头上,身上的大麾因为浸透了雨水,格外沉重,滴滴答答往下滴着雨。
她急忙走到他身后,为他解开大麾,不过他身上的袍子,也早已有了大片湿漉漉的水痕。她蹙眉,为他换下湿了的袍子,所幸看到里衣不曾淋湿,书房已经升起了暖炉,她从一旁的衣柜中选了一件袍子,为秦昊尧披上。
他猝然捉住了她的柔荑,黑眸炽热,深深凝望着她的面容,她浅浅一笑,柔声说道。“下回我可不敢跟王爷一道骑马了。”
可他清楚,方才在草场上,他们的笑,有多纯粹,仿佛什么都不在他们眼底,仿佛什么都无法阻拦他们——那样的无所顾忌,发自内心。
他却不曾言语,只是眼神不曾移开她,穆槿宁也察觉到两人之间,多了一些异样的温热,她垂眸,望着被他捉住的柔荑,在他将自己拉近他的胸口那一刻,她也不曾挣扎。
“下回,本王还会跟你一道骑马。”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却比起往日的冰冷漠然,那种笃定的坚持,却有了滚烫的温度。
她不知,这是否是一种誓言。
但落在她的耳畔,却格外沉痛刺耳,那份重量,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方才在草场上,她险些迷失了自我,她很清楚,那无疑是致命的。
他的体内再度升起要她的火热,一个紧窒的怀抱,他将她抵在圆柱上吻着,比起坐在马背上,他吻过她的眉眼,吻过她的粉唇,最终吻上她白皙的脖颈,软絮玉肌在秦昊尧的薄唇之下,染上一道浅浅的粉樱色的艳泽,随即绽放出鲜红吻痕,烙印在雪一般的纤细脖子,美的像一朵小花,蔓延滋长,仿佛这就是他给她的身子,烙上的痕迹,这一辈子,她都无法挣月兑。
两人长发披散交织,他的指尖无声掠过那细柔乌黑的长发,仿佛在来回抚摩一匹上好的绸子。数个霸道紧窒的吻,已然让彼此都有些动情,他将她横抱起,走入书房内室。
他压下俊长身子,唇染上她双唇的甘甜,他愈发难以自制。手掌拂过她玲珑的曲线,他以额紧抵她的光洁额头,浓重鼻息喷吐在她脸上,不让她的眼底有一刻抽离的空隙,他再度俯下俊颜,封住她娇艳的唇。
霸道拥住她,黑眸凝望着那双愈发闪亮的眸子,唯独这般的真实,才让他觉得他已经真真切切得到了她,跟她融为一体。
男女之间的契合,渐渐从温和升腾到炽热,仿佛这是一场难分难解的战斗,却又分不出谁输谁赢,他身下的娇女敕人儿,几乎让他为之疯狂,她伸手触碰他青筋爆出的坚实手臂,他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胸口,却又不曾停下的举动。他将她牢牢绑缚在自己的胸口,她忍痛的咬唇,眸光宛若彩霞般迷离,这一幕,却有教他眸色变得暗阒,险些使他失去控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昊尧才放过她,让她躺在自己身边安睡,她仿佛是困极了,闭着双目,一脸平静,宛若新生婴孩的柔软光泽,在她的面颊上闪耀着。
他支起俊颜,长指轻拂过她的眉眼,神色蓦然变得复杂难辨,看不清喜怒。他以为自己迷恋的是她的身体,而今日,他才发现,他迷恋的——不只是她的身体。
如果一切都在此刻收手,兴许还来得及。揽她进怀,窗外风雨萧索,她似乎不安地颤了个哆嗦,他便想着方才那一阵急雨,是否会让她受了风寒,虽然他以大麾裹紧她的身子,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掉大半冬雨。
他收紧五指,握住她纤细肩头,薄唇抵着她的发际,轻轻吻上柔软鬓发,热息吁在乌黑青丝间,也不知何时,他居然会担心她的安危。
或许是在她小产之后,或许是在她沉湖之后,或许是在她被刺客生生刺入那一剑之后……。或许,他根本自己都不清楚,是何时开始的了。
他很久没有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了,虽然他也不觉得此生有这等必要。唯独方才他们被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雨淋湿,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他们彼此狼狈模样,那时笑弯了的眉眼,仿佛透着一道灿烂的光,那道光,就直直射入他的眼底,射入他的心里。
或许日子更长一些,他就愈发无法抑制对她的渴望,正如她今日问他的,是否他会成全她所有的心愿。
兴许她提到的任何心愿,他都能够成全她……。只是这样的前提,是她能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他甚至,多么不想再去怀疑她。
怀中的人儿轻轻翻了个身,身子更贴近他,她的柔软丰盈,就抵住他的坚实胸口,她显然被他摆布的太疲累,如今睡得很沉,唯独他依旧清醒,却又不愿闭上黑眸。
她的身上平素向来没有任何香味,唯独发丝残留用过香泥的淡淡气味,他不自觉屏息,黑眸之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他很想容纳她,却又似乎多有抗拒。那分抗拒,是不愿意让那股芳馥进入体内,仿佛那带着毒性,只要多吸几口,便会受她所影响、遭她左右。
她像极了任何一个出生高贵的大家闺秀,在床上并不过分热情,只是此刻的无邪睡颜和身子的翻动,却已然叫他的目光,无法移开那大片的春光。
“崇宁——”他喑哑着嗓,下颚绷紧,她软得像块糖饴,贴近他身。他唤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她蹙着眉头,缓缓睁开眼来看她,他苛刻的索求,总是让她瘫成一堆水。只是不知此刻的自己,落在秦昊尧的眼底,早已成了另一幅姿态。她清醒的时候,宛若高雅幽兰,如今朦胧姿态,却又宛若贪睡猫儿,慵懒妩媚,每一吸气一吐气,气自息都吹拂于他颈边,温暖炙热,他要想忽略她的存在,都很难。
“王爷?”
这一句王爷,却又生生压抑了他内心所有的冲动。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懊恼不悦什么。
因为这两个字,根本找不到任何漏洞破绽。
秦昊尧望着她渐渐恢复清明的眼瞳,他生于帝王之家,自小就在皇宫见过不少难寻的宝物,唯独这双眼眸,每换一种情绪,都会生出另一种别样的风华。此刻,它宛若上乘的墨玉,幽深之中,却又透着光。
“本王以为,你今日要说的,是不想当这个妾了——”如果她跟他说,她要的是王妃的位置,是否今日他也会头脑发热,一口应允?!
“王爷娶我入门的时候,就答应过皇太后,我在秦王府,这辈子都是一个妾。崇宁绝不会让王爷为难的,更何况,是妻是妾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倒是惊讶秦昊尧会这么问,先是一怔,笑容凝住,摇摇螓首,唇角才再度扬高。“王爷的心在不在崇宁的身上。”
“你真觉得不重要?”他蹙着俊眉,他要让沈樱下堂,并不是难事,不过如今沈樱怀有身孕,他自然不会纵容沈樱嚣张跋扈,这也是他多日冷落她的缘由。但穆槿宁的眼底,的确没有一分失落颜色,想到她从未想过要成为他的妻,或许是如他所愿,却又或许是,让他觉得她的心思,他根本看不透。
一想到她或许根本就不在乎这一切,甚至根本就不在乎他,他的心口,不免一阵闷痛。
她笑着轻点螓首,人人都说寒门妻强于侯门妾,其实,身份是否贵重,首先要看,在男人的心中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沈樱如今名存实亡,只是拥有王妃的头衔,哪怕怀着身孕,也无法见到秦王一面,这样的妻,又当真胜过她这般的妾?!
她不会被一个妾的头衔,就压的粉身碎骨,跟沈樱求饶。
望着她再度闭上眼眸的平静睡脸,秦昊尧却目光幽深,他不是没有耳闻,大户人家的妻妾之间,你争我斗,勾心斗角,不亚于后宫纷乱,兴许别的男人得到这样的回应,早已高枕无忧,称赞她知书达理,识得大体。她根本不想当他的王妃,他的正妻,或许,哪怕他改日变了心,再娶回一房小妾,穆槿宁也会为如此平和从容?!
他在意的,是他从未看过她的嫉妒,哪怕一分。
沈樱的伎俩,他看在眼底,却也知晓是人之常情,而她——正因为没看过她在意他深入骨髓,哪怕她为他守候,哪怕她为他嘘寒问暖,哪怕她温柔似水极尽缠绵,他还是生出一种莫名的虚幻。
仿佛她此刻的微笑是假的,她的温柔也是假的,她的爱意……也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王爷,崇宁忘记跟你说了,白雪……我很喜欢……”她的唇中溢出软软的话儿,仿佛是梦呓,他细听了,才知晓她并未深睡。
胸口萦绕着的厚重不安,却又只是因为这么一句娇软的话语,不攻自破,仿佛积雪冰释,只留下一滩水而已。
他自嘲笑了笑,精心挑选到了她喜欢的礼物,那就皆大欢喜,不该更多心了。至少如今此刻,她就躺在自己的怀中,他胸口的温度柔软,都是真实的。
她似乎被他唤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最终还是睁开眼望着他,她不禁有些好奇,身处柔荑,轻轻拂过他的下颚,最终落在他的脖颈。
以前不曾留意,那里有一小块疤痕,她眼中的秦王,俊美皮囊的确是在大圣王朝当仁不让的毫无缺陷,他胸口和臂膀上有几处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可这一处是她忽略的。
“这是箭伤?”穆槿宁微微蹙眉,望着他陡然变深的黑眸,轻轻问了句。若是刀剑,绝不会只留下这么大的伤疤,而且颜色很淡,应该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但十年前或更久之前,秦昊尧根本就没有去过军中,这疤根本就是致命的,若不是在生死存亡的战场上,又会是在何等境况之下?!
秦昊尧却一脸沉郁,一把拉下她的手,方才平和的俊脸,此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穆槿宁在心中揣测自己是触犯了他的禁忌,自然也就不再追问。
只是她不难想象,一支箭,深深穿过他的脖颈,会有多痛。
她在记忆中搜寻,不过她也并不是日日都能进宫,更不是日日都能偶遇秦昊尧,他到底是那阵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她的确想不出来。
他应该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回来了吧。
这样的际遇,真是像极了她,可惜,她不会惺惺相惜。
死过一回又活过来的人,会比别人更要狠心,绝不手软,他的漠然,除了与生俱来,或许跟以前的遭遇也有关。
或许人人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好相似,都不愿轻易敞开心扉,更不愿将自己的故事,分享给别人听。
天快亮的时候,又接连着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屋顶上,都蒙着厚厚的白色,像是将整个京城都裹了厚重棉被。
穆槿宁起身的时候,微微蹙眉,望着天际,口中抱怨着只能延后一日再走,他背着身子穿上朝服,神色自若,第一次觉得这场大雪,下对了。
回到雪芙园,光是王府这一路就举步维艰,赵嬷嬷跟雪儿早已为穆槿宁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雪儿将新鲜采摘的梅花花瓣撒入其中,她褪下衣裳,将整个身子沉入其中。
雪儿在身后为穆槿宁擦拭身子,白玉无瑕的娇躯之上,暗红色的瘀痕却到处可见,雪儿还未出嫁,以前给穆槿宁净身的时候总是压在心里,这回总算问出口了。
“王爷都不知爱惜郡主——”男女之间的情事如果这么残忍,她宁愿永不嫁人,雪儿光是看着,都不忍心了。
“不碍事的,并不会痛。”穆槿宁淡淡一笑,笑意转瞬间就消失,他要她的时候,总是苛刻霸道,正如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的毅然决然。
“不会吗?”雪儿低声呢喃,手中的白巾触碰那块地方的时候,她还是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主子。
穆槿宁望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白梅花,任由娇女敕白洁花朵亲吻上她的细女敕肌肤,温水洗去她一身疲惫,她每回伺候了秦王,回来总要浸泡许久,这个习惯,雪儿向来是知晓的。
她的眼神渐渐游离出去,一言不说,神色微怔。
“王爷这么宠爱郡主,很快郡主就会再怀上孩子的吧。”雪儿自顾自说这话,给穆槿宁洗着墨黑青丝,丝毫没察觉这句话的异样。
“雪儿,我上回放在首饰盒最底下那个木匣中的瓷瓶,你给我取来。”穆槿宁眼波一闪,轻声交代。
雪儿应了声,将那个瓷瓶取了来,穆槿宁亲眼看着她倒出一颗药丸,以热水冲泡,将这一碗药汤尽数喝下。
她闭上双目,枕着自己的玉臂,屏风将整个浴桶上升腾的水汽白烟尽数笼罩在她的身边,等到将疲惫全部洗去,她才起身,穿上层层叠叠的衣裳。
“郡主,我把小少爷领过来了。”
赵嬷嬷的浑厚嗓音,传到穆槿宁的耳畔,念儿挣月兑了赵嬷嬷的手,径自朝着穆槿宁走来,一步一踏,都充满孩子童真。
穆槿宁神色温柔,让念儿坐在自己的双膝上,雪儿为念儿捧着一碟子的小点心,可是念儿却意兴阑珊,环顾四周,那圆圆的眼珠子转了转,才凑到穆槿宁的脸庞,故作神秘问道。“娘,王爷不在这儿?”
闻到此处,雪儿早已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穆槿宁转过脸睇着她,雪儿才捂住嘴儿,退了出去。
看来这二岁黄毛小儿,的确不懂王爷这个称谓,不是人名,可是高高在上的称谓。念儿虽然懂事,毕竟是个男孩,又在调皮淘气的年纪,可惜不让他学会规矩,往后难免受人非议。
穆槿宁沉下脸色,握住念儿的双手,直直望着那双灵动的眼,低声道。“你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念儿撇了撇嘴,见娘亲生气了,自然不敢再说胡话。仿佛第一回清楚,王爷这两个字,是格外重要,不能随便提及的。
这半天,穆槿宁都不曾对念儿绽放一个笑容,念儿吃了个软钉子,在雪芙园用午膳的时候,都是闷闷不乐的。
穆槿宁让雪儿带着念儿去庭院走廊走走,看看雪景,这时,赵嬷嬷一边给穆槿宁斟茶,一边笑着叹道。“郡主对小少爷,实在太严格了。”
“这一年,念儿吃的喝的穿的,每一样都是花费王爷的银子,调皮捣蛋是天性,可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穆槿宁眼波不闪,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说的格外平静。“礼多人不怪,他总要学会的。”
赵嬷嬷听穆槿宁这么说,也就但笑不语,她进王府并不久,不过这几个月来,她已经看出了,沈樱绝非穆槿宁的对手。哪怕怀着身孕,能够留住秦王之人,依旧是眼前的女子。甚至能让秦王爱屋及乌,格外宽待这一个并非亲生的小少爷,让他过上富足生活。若不是心思慎密,机智聪慧的女人,是无法在妾的路上走这么远,甚至风头早已盖过正妃。
即便平素对儿子温柔关怀,一到关键时候,穆槿宁也绝不犯浑,更不擅改决定,这实在是一个理智胜过情感的女人。
正所谓,妻不如妾。
或许原本就没有比较的必要,女人跟女人,比的便是手腕,是智慧,是脑子。
“怎么这么大动静?”
穆槿宁扶着茶几起身,听闻庭院中有人吵闹的声响,她只是让雪儿带着念儿去走廊看看下雪的风景,她狐疑着走出门口,还未跨出一步,已然看到一个小小的雪球,掷了过来,打在门框下,碎了一地晶莹冰雪。
她的目光望向走廊口,定睛一看,原来是雪儿在教念儿打雪仗,雪儿心软,一定是觉得念儿在自己身边受了委屈,看他半天都不开心,如今想着法子逗他玩乐。
孩子爱玩,原本就是天性。穆槿宁也不再开口喝令,眼瞧着念儿兴致高昂将走廊上的积雪以小手搓成一个雪团子,雪儿蹲着身子教导着,一步步来,最后念儿手中的雪球掷了出去,不过孩子的力道毕竟小的多,只能摔碎在五步开外的地面上。
念儿的眼底满是失望,却又不甘落后,又重新捏了个雪球,这回雪球他咬紧牙关用尽了吃女乃的力道,捏的又圆又大,雪儿朝着他笑道:“小少爷,这回你一定扔的很远——”
念儿用力点了点头,随着一声低喊,蓦地扔了出去,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如此。
穆槿宁的目光顺着两个雪球的方向望过去,雪儿这回摆明没使出力气,雪球摔在十步之外的距离而已,而念儿那一个……。
秦昊尧的确是被打雪仗的动静吸引进院子的,只是刚踏入,一个雪球,朝着他飞来,击中的并非他的身子,而是力道不够,雪球坠落在他的黑靴上,碎成白屑,唯独在他的靴子上,落下些许融化的水痕。
走廊口离秦昊尧并不算远,不过念儿的雪球居然能撞上他的靴子,穆槿宁也实在意外。她急忙迎了上去,他才从朝中回府,念儿这般胡闹,不知秦王是否又要怪罪。
看她朝着他深深欠了个身,秦昊尧的目光透过她的身子,望向站在长廊的男童,不禁低笑一声。
秦昊尧这是在笑?穆槿宁也有几分诧异,抬起眉眼来看他,才发觉他的眼底果然有笑,念儿的举动能惹来他的笑,想必他不会怪罪于念儿。
她这才暗暗舒了口气,只是她脸上微妙的变化,也全部落入秦王的眼底。他径自走到长廊,穆槿宁忙不迭转过身,轻声说道:“念儿,上回娘教你的——”
念儿见了秦昊尧,又看了看身边已经跪着的雪儿,才记起前些日子的规矩,便踉跄跪在地面,怯怯喊了声。“王爷。”
秦昊尧朝着他伸出一手,眼角余光依稀看得到穆槿宁,哪怕他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看到这么小却这么有礼的孩子,他再迁怒,也实在太刻薄了。
望着这一只手掌,念儿微微怔了怔,最终还是将小手伸向秦昊尧,穆槿宁凝视着这一个场景,却不禁屏息凝神。
他根本不用太多力气,就可以将人颈骨尽断,更别说这软女敕女敕还未长好的小手了。
小手落在大掌之内,这便是男童与男人的差别,他对孩子原本就没有太多的喜爱,他的父皇除了对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格外器重,眼底根本没有别的皇子。或许他也秉承这等冷漠血液,第一回握住的孩子小手,是刚出生的语阳。而第二回,却是这个孩子——这个,跟他的血液,没有半分关系的,孩子。
他的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情绪,或许他早该对崇宁宽待。她在塞外用任何一种样貌过活,都不是她心甘情愿的,更不是她的过错,有了这个孩子,更不是她的过错。
她嫁入王府,从来就不奢望名分地位,荣华富贵。
只想要,这个孩子得到一份关怀,一份包容,可以不必在别人的冷眼中过活,就想曾经的崇宁一样吧。
他总该成全她这个夙愿。
至少,不该对这个孩子残忍苛刻。
“王爷,念儿不懂事,是我一时没看着他……”穆槿宁疾步走到念儿的身前,见秦昊尧依旧握着念儿的小手,面色沉郁,那双黑眸幽沉不见底,脸上也没有任何笑意,她愈发心中不安,笑着为念儿解围。将手覆上秦昊尧的,却暗中将念儿的小手紧握其中,渐渐抽离开来,这样的维护,却看的秦昊尧眼底愈发冷沉。
她这是当自己是豺狼虎豹,只是碰碰杨念的手,竟也需要她来解围?!
心中的一抹柔和,转瞬即逝,他原本想说,杨念年岁还小,这两年内,就不必见了他就行跪礼。
他凝神看她,她已然垂下眉眼,仿佛以眼神示意杨念,不该再这般贪玩,眼中却根本看不到他。
方才也是一样。
他站在雪芙园门口,并非只是因为他自幼习武脚步轻盈,而是,她当时,也并非在看他,而是看着杨念。
杨念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底,那个孩子捏着雪球,她的眉眼就弯了,他将雪球扔出了很近的距离,她的唇边便染上了笑意,他又将雪球捧在手心细细观看,嗅了嗅味道,她便忍不住轻笑出声,不像是后宫女子掩唇而笑的矫揉造作,她的笑容是跟那日骑马的一样绚烂。
他望着她的笑靥,这般的开怀,却是难得,而当下他是多专注,才会忽略那个不值一提冲着他掷来的雪球?!
小孩子丢过来的雪球自然伤不了他,但若是别的呢?!
就像是他十四岁的时候,在狩猎时穿过树林,朝着他飞来的那一支箭呢?!他蓦地面色阴沉狠厉,脖颈上的旧伤,像是被烙铁深深印入般火烧火燎的剧痛。
“王爷?”
穆槿宁微微蹙眉,只因看到秦昊尧的神色冷沉,俊颜森然,脖颈处青筋爆出,已然是暴怒的征兆。
她却不知何时惹怒了他。
“我给王爷在厨房炖了鸡汤,王爷——”穆槿宁一手覆上秦昊尧的臂膀,她眼底写满温柔,也不知他在庭院站了多久,朝服上都是厚重的凉意,仿佛只是碰一碰,就要冻伤了她的指尖。
“本王还有事。”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不再多言,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开,甚至连头都不回。
直到目送着他走出了自己的视线,穆槿宁才默默回过身子,雪儿拍拍双膝,站起身来,低声询问。
“都是奴婢的错,王爷是生气了吧……。”
穆槿宁淡淡一笑,却不再言语。连雪儿都察觉到,他这怒意实在太过浓烈,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她正想迈步,却见念儿握住她的裙裾,无辜双眼正仰望着她,似乎也觉得王爷盛怒,是因为他的关系。
碎雪从天际落下,沾上他的黑发,他的脖颈,秦昊尧的俊颜比冰雪更冰冷,他也不知走了多久,王镭才走近他的身边,低语一句。
他的脚步停在书房的屋檐下,拍去双袖的白雪,屋外依旧寒风凛冽,唯独他胸口的火热,还无法压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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