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音将消息带来了,就在穆槿宁带着念儿用午膳的时候,念儿一开始总是依赖人喂食,如今有时候也愿意自己吃饭,穆槿宁的眉眼带笑,听到琼音的话,眉眼之间的笑意,一刻间消失彻底。
“王爷下了休书给沈樱?什么时候的事?”放下手中的碗筷,穆槿宁侧过脸去,唯独身边的念儿,依旧吃得很香。
“约莫一个多时辰前。”琼音压低声音,一身冷静。
秦昊尧这回,难道真的不打算容忍沈樱了?却是在沈樱刚刚落了胎儿之后,他就不怕世人说他太过刻薄无情?这可是风口浪尖处啊。
“会是来真的吗?郡主?”琼音给穆槿宁舀了一碗汤,追问了一句。
“如今沈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你猜是谁?”穆槿宁眼波不闪,将这碗汤吹得凉一些,才端放在念儿的面前,这是排骨萝卜汤,念儿最喜欢的一道汤。看念儿喝的稀里哗啦,穆槿宁的眉眼之处,稍稍多了一分柔和。
“沈洪洲大人?”琼音细细想了想,顺着主子的路子回应。
“她一定是穷途末路,去找人搬救兵了,这场戏要看沈洪洲能否挽回一切,如果到时候王爷不给他一个面子,依旧要赶走沈樱,那便是动真格的。”
穆槿宁粉唇绽放一抹轻松笑意,之前为了休掉沈樱,秦昊尧造了一个多月的势,只等时机成熟,免得麻烦。
沈家如今自身难保,还要为唯一的女儿四处奔忙,实在是可悲。
心中淡淡的叹息一声,她依旧神色自若,拾起手边的银箸,给念儿夹了一口鱼香肉丝,只是这两日,她并无太大的胃口。
太子妃的事,还无任何进展,她微微蹙眉,看着念儿吃饱了,她掏出丝帕为他擦拭满嘴的油腻,便让人撤了桌子。
“琼音,跟我出去散散心。”
穆槿宁将念儿交给雪儿看顾,说完这一句,便侧过身子,望向琼音,琼音自然看懂了主子的眼神,身手利落一把捉住长台上的佩剑,收入袖口,紧跟着穆槿宁走出了王府。
“赵太医怎么还不来?”
琼音在护城河边,等候了许久,她可是昨日就前去送信,在宫门口让钱公公捎话给赵尚,让他在这个时辰的时候,到护城河边来的。
穆槿宁站在河岸,望着转暖的一河春水,不动声色,她自然清楚,赵尚并不会不守时,若是当真来晚了,也是被事情耽搁了。
“来了来了——”琼音满面雀跃,远处已然走来一个年轻男人,身着灰色常服,袖口是蓝色图纹,显得稳重而踏实,一身正气。
穆槿宁双手交握在身前,噙着浅淡的笑意,望着疾步从从走来的赵尚,琼音看人来了,便自觉退后几步,站在树下观望四处,不让有心之人趁机扰乱主子的谈话。
“我约你来,是想说说太子妃的事。”她的眼瞳之内,一片澈亮赤忱,望向赵尚的身影。
“你去见了太子妃?”赵尚看着穆槿宁的双眼,这样的疑惑,伴随着更多的不安而来,毕竟如今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太子妃,若是皇后,自然心机不纯。
穆槿宁点头,面色愈发沉郁。“见过了。这种怪病,居然用受了风寒的借口,也能瞒住众人这么久——”
“你一点也不害怕?”赵尚想到太子妃初期的症状,已经让人颇为担忧,若是如今,想必愈发不可收拾,一个女子看到那般的情景,居然还能如此自若镇静,实在让人佩服。若是穆槿宁出生在医药世家,兴许也能当一个仁心大夫。
“因为我不相信,我看到的太子妃,是患上花柳病。我想,患病的若只是太子妃,这件事就蹊跷了,所以,我是来跟你求实的。”她目光如炬,她心中揣摩着的,是太子妃的病症,不过是跟花柳相似,要想知晓是不是,只要问一件事。
赵尚望入那一双美丽却又冷沉的眼眸之中去,最终点头:“太子并未曾患病,只是如今他一心照料太子妃,身心俱疲。”
“太子娶了亲,成了家,本该去学会如何应付朝廷上的事,太子妃患病这大半年,太子对朝中之事不管不问,几乎寸步不离东宫,我想如今皇后对太子妃,也颇有成见。”穆槿宁暗自呢喃,皇后的期望,是年轻的太子成家之后,就该立业了,毕竟秦家的江山社稷,总要太子来接手。
但太子妃新婚不久就染病,不但耽误了太子接触朝政,更无法为太子孕育子嗣,苛刻的皇后,如何能够安心?!她担忧的,是秦王暗中将权力紧握在手,到时候,太子就艰难了。沉默了些许时候,穆槿宁才走前两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绪沉淀。
“赵尚,我在塞外的那几年,也曾见识过一些人的病症,跟中原的不同。若是太子妃当真被毒害,会不会这种毒药,原本就来自很远的地方,虽然病症可怖,其实还有解救之法。我们只是孤陋寡闻罢了呢?”
赵尚闻到此处,目光依附在她的后背上,渐渐深沉。“自然有这样的可能,不过这中原之外的,可不是弹丸之地,让我们如何下手去找?”
穆槿宁微微怔了怔,最终缓缓转过身来,眼神格外复杂难辨。“其实……。我在塞外听说过这样一种病,可以让人全身溃烂,身体发肤皆为毁坏,不过并不能肯定,就是太子妃的得病。”
赵尚不禁皱起眉头,他不敢想象,到底穆槿宁在塞外,与何人接触,又是,过着何等样的生活,塞外向来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人的确复杂,但——或许的确比中原的视野开阔,见多识广。
穆槿宁的担心,绝不是毫无来由,她听说的,只是只字片语,但口口相传的,哪里经得起认真推敲?!
如今摆放在她面前的,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医术治病,救死扶伤,绝不是儿戏。
“毕竟若是用错了药,没有起色倒是其次,要是让太子妃病情更重,这样的罪名,谁都担待不了。”
赵尚的眼神清朗,并不着急,缓缓问道。“你可曾听说过医治的药材?”
“并不全,但我将记得住的都写在这张药方上,其中有两味药,都是我在京城没看到过的,要收集这些就要花不少功夫,更别提这个药方子不完整,所以只能让你再想想法子了。”
穆槿宁从袖口掏出一张宣纸,叠的四四方方,送到赵尚的面前,他收了,随即塞入腰际,神色平静。
赵尚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郡主,你为何会听说这些奇异的病症?微臣有些好奇。”
“有段日子在一家药馆做过事,如今想来感激你当年教我认识药草,能让我当年不至于挨饿。”
穆槿宁垂下眸子,神色染上一分落寞,她自从回到京城,的确鲜少谈及过往,一句带过,并不多谈其中细节。
“你能见太子一面的话,就将今日的药方转交给他,若是能够缓解太子妃的病症,也算是我做了件好事。”
她很快抬起眉眼,笑眼看他,神色自若,语笑嫣然。
“微臣回去会细细研究的。”赵尚答应的谨慎。“找到时机,会跟太子禀告一切。”
“我听闻,王爷找过你了,是不是……。”穆槿宁眸光一闪,问及他跟语阳的事,她倒有些不太自在。
“微臣拒绝了。”赵尚却并没有一分尴尬难堪,他并不迟疑。
“赵尚你?”她突然蹙眉,拒绝秦王,可需要不少勇气,可这也证明了,赵尚并非攀沿权势的小人。
“微臣只想当一名太医,正如郡主所言的,但凡跟权势者扯上关系,往后的事,就没有治病救人这么单纯了。”赵尚的眉宇之间,一派与生俱来的坦然,他看着眼前眉眼如画的女子,不禁莞尔。“而语阳公主,微臣自然多谢她的美意,只是微臣技艺不精,更无权势,近年也没有成家的意思。”
她或许这辈子,都不该戳破他们之间的秘密。
即便说穿了,又能如何?
“秦王没说什么?”穆槿宁凝眸,追问一句,心中愈发不安。
虽然赵尚有勇气拒绝秦王,但要是惹怒秦王,后果也并不平静。
赵尚笑而眼神转沉,一句带过,“这种事,何来勉强的道理?”
她最终跟赵尚辞别了,赵尚目视着穆槿宁走远的身影,才默默勾起唇畔的笑意。
他自然不会跟穆槿宁说,知晓他没有娶语阳的心,秦王那日雷霆大怒。
若是他娶语阳,兴许会在药膳房坐上大太医的位子,更能名声大噪。若是他不娶,伤了语阳公主的心,秦王绝不会让他在药膳房顺心,只要稍稍下一些功夫,就能轻易毁掉他如今的地位。
但他无意去欺骗语阳的心。
他更无意去欺骗自己的心。
……
“王爷,王爷请留步——”
身后传来一道仓促的声音,秦昊尧不曾停下脚步,沈洪洲自然就奔走的更加疲惫,刚从皇上那儿商议完大事,一走出宫殿,身边的侍从就急急忙忙到他身边,告诉沈洪洲今日秦王对沈樱下了休书。
如今,他满心愤怒,却又焦急得要命,沈樱小产才两三日的时间,如何在这等雪上加霜的日子,还要被休离?!
秦昊尧最终不再朝前走去,骑在高头大马的马背上,淡淡望向站在马下的沈洪洲,扯唇一笑,低声道。“沈大人有何事?”
“难道是小女又做了什么错事?她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是有些小姐脾气,但话又说过来,哪些个大家闺秀没有呢?做错了事,还望王爷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再原谅她一回,王爷要是休了她,小女一定会伤心欲绝的。王爷你看——”沈洪洲顿了顿,挤出几分假笑,哪怕心中不满,也不敢表露在脸上,征求着秦昊尧的意思。“这件事就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吗?非要闹成这般田地?”
他如今,也只能对这个年轻的王爷低头,毕竟自己的亲兄弟一个在天牢,一个斩首,沈家如今在官场只剩下他一人,商场上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他讲话,也没有往日的底气。他暗中细想,约莫是因为穆槿宁的关系,秦王才会对自己的女儿生厌,他在官场这么多年,自然清楚,他并不是针对穆槿宁的立场,若要秦王回头,也只能在穆槿宁的身上下苦功夫。
否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沈大人,等沈樱回了沈家,你自可以去问问看,本王当初有没有给过她机会。”秦昊尧的笑意无声加深,只是更显得莫名森冷,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沈樱做事不分轻重缓急,冲动莽撞,根本不适合待在他的身边。
沈洪洲看马蹄缓步踩踏在地面上,朝前走了几步,拦在骏马的身前,借以有再多说几句话的机会。“王爷……。你就给老臣一个面子,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独女,为人父母的,自然希望女儿出嫁能有个好结果,没有教导她为人处世,收敛脾性是老臣的错,也不能全怪她。可王爷你好歹也念在她为你怀着半年的身子,这半年来寸步不出院子,也是想要挽留王爷的心,彻底反省罪过。”
秦昊尧勒住骏马的缰绳,黑眸半眯,审视着以身子挡在马前的沈洪洲,沈家接二连三的变故,他的确看来憔悴老了许多。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同情给他,语气平淡,越显疏离:“沈大人,本王以为只有一人蒙在鼓里,原来还有你,你以为沈樱在这半年,伤天害理的事还真的少做了?本王不说没有依据的话,在休书上不曾多写几桩沈樱的过错,也是体谅沈大人你呐。毕竟你若是知晓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会如此变本加厉,这世上最伤心最恨铁不成钢的人,还不是你自己?”
沈洪洲蓦地面色大变,他的确不知晓,沈樱在怀着孩子的这半年时光,到底还因为冲动犯下何等无法原谅的错误。不过,听秦王的口吻,不像是无中生有,他在心中斟酌揣摩许久,看秦王正准备调转马头,再度离开,沈洪洲急忙伸手,拉住骏马鬃毛,急得满头大汗。“樱儿再如何犯错,她对王爷的心意,可从来不掺假,更别提这孩子最终没有保住,她如此悲痛,王爷就不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饶恕孩子的娘亲一回?她年纪还轻,就遭遇这般的不幸,就当是老天对她的惩戒,王爷还要逼得她无路可走吗?”
“本王对沈樱,已经有格外多的耐性了,沈大人,你为官这么久,不是不知晓本王的性情——”秦昊尧冷冷淡淡地望向马下的男人,一手紧握马鞭,黑眸阴沉凌然,字字紧逼。“当初你把沈樱嫁过来,就应该有过这样的打算。”
“樱儿没有变成一个贤妻良母,反而犯下不少错,看起来温顺,其实脾气很倔,让王爷无法在她身上,看到胜过崇宁郡主的地方,所以,竟也不能留下她吗?老臣没有太大的奢望,只是求王爷留下樱儿,哪怕是当一个名存实亡空有头衔的秦王妃,即便只是敷衍她生活,王爷可以一心在崇宁郡主的身上,老臣也不会插手,更不会对樱儿谈论一个字。”沈洪洲皱着眉头,满面沉郁,虽然不太情愿,最终说话的语气不禁放软了。“老臣在朝廷也不少年数了,别的说不上,还是要面子的,若是被文武百官知晓老臣的女儿被王爷休了,会是沈家一家的灾难。”
的确会是灾难。
秦昊尧沉默着,越是沉默,却越是显得不近人情,让人无法窥探他此刻的心思。
沈洪洲苦苦笑着,虽然笑意有些虚假,但看得出来,的确多少有些恳切的急迫。“这是老臣对王爷最后的请求,唯一的一个请求,只要王爷留着樱儿的名分,哪怕对她不管不问,就当是王府多出来的一个人,至少让樱儿在王府安安静静地活下去,难道王爷这也不愿答应老臣吗?”
以沈洪洲而言,的确是最低声下气的请求了。
“本王的王府那么多人,的确不在乎多付一个人的米粮——”秦昊尧黑眸一扫,他并不是在意在沈樱身上多花些银两,再娇贵的小姐,他也养得起。
沈洪洲看秦昊尧似乎有松口的意思,蓦地心中窃喜,自然乘胜追击,更说出有分量的话。“那就好,那就好……。王爷的大方,老臣自然是知晓的,不过,若是王爷能饶恕小女一回,小女日常的花销,都由沈家来负责。若是这回王爷的气还没消,小女可以先回沈家十天半月,等她养好身子,王爷也彻底消气,老臣再将她送回王府,在这些日子一定教导小女识大体,绝不再让王爷忧心。”
沈洪洲开出的条件,若是一般的男人,早就被其吸引,更是恨不得一口拍定,只是在偌大的王府让出一个院子,养活一个美娇娘的银子甚至不要自己掏出口袋,可以不管不问,她也绝不敢出口挑衅,哪怕再冷落,也会一声不出的活在角落,哪里还找得到这样的美事?!
秦昊尧俊脸傲然,扬唇低笑,唯独黑眸之中暗暗的冰冷,不曾冰释哪怕一丝一毫。“沈大人的话,实在让本王动心,也看得出来,你对沈樱花费的心思,让人佩服。”若是沈樱知晓,沈洪洲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试图让她继续留在王府,不知是否会彻悟悔改呢?!
可惜,他等不下去了。
他并没有优柔寡断的习惯。
沈洪洲心中的算计,哪怕如今说的再恳切,秦昊尧也不会犯糊涂。用这般诱人的条件留下沈樱,自然是希冀在往后余生的几十年,自然沈樱还能有扳回一局的机会,所以才如此低声下气,这便是迂回的战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唯独先保住沈樱在王府的名分,其余的都可以让步,这样才不至于一无所有。
时机,是要耐心等来的,沈洪洲毕竟是一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为官这么多年,知道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这才是沈洪洲,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不知,即便沈樱留下来,与日俱增更痛苦的还是沈樱,不可能会更改。让沈樱落得如此卑微的地步,其实什么都捞不到,这样的父亲,难道就不是无情的?!与其耗费沈樱一生的岁月,还不如给她重新找个夫婿,至少能够容忍沈樱的一切。
秦昊尧想到此处,俊脸陡然阴沉下去,冷眸扫过沈洪洲的脸,不耐早已暴露无遗。“本王已经跟管家说了,这两日等沈樱收拾好了东西,就让马车送她回沈家。”
“王爷,你就这么不近人情?还是因为那件事,所以才不给老臣一个机会?”
沈洪洲蓦地面色一沉,眼底的希望,尽数销毁殆尽,他眼睁睁看着骏马的马蹄,踩踏过周边的路面,这就要走开,不禁扬声道。
只因为,在朝廷之上,半个月前,朝堂上有臣子质疑秦王如今手握的兵权太多,而那一回,沈洪洲并无为秦王说话,而是默认。只因他知晓,那个臣子说的,其实是皇上的意思,他如何公然跟皇上作对?!毕竟,皇上没有让大哥沈玉良的罪责牵扯到沈家其他人的身上,已经是对自己网开一面,若是深究下去,还能有谁幸免于难?!皇上如今还需要沈家,更需要沈洪洲的支持,他要是站在秦王的那一边,说不准,下一个关入天牢的人,就会是沈洪洲。他撑着,沈家才能不倒,而秦王,或许是因为他站在皇上的身边,才不愿给沈樱多一次的机会?!
秦昊尧冷凝着黑眸,扫视了沈洪洲一眼,却最终吝啬给出一个答案,挥起手中马鞭,马蹄跨出更大的步伐,越走越远。
沈洪洲碰了个钉子,吃了一回闭门羹,如今沈家不比以前,但秦王却如日中天,已有摄政的架势,若是再过一年半载,太子还不介入朝政,事情就更难说了。
秦王是个狠心的男人,即便沈洪洲用了这么大的让步,也无法让他回头,想来是因为朝廷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秦王早已对沈家生了嫌隙。
可……沈洪洲再也不能跟皇上为敌了,否则,沈家会彻底消亡的。
沈洪洲站在一旁,眼神一暗再暗,秦王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但皇上已经跟自己有言在先,要是再背叛皇上,跟随秦王步伐,说不准皇上会彻底舍弃沈家。皇上也提过沈樱娇气任性,失了分寸,但若是因为女儿而不管大是大非,他的仕途,一夕之间会全部毁掉。
看来,这回,只能让沈樱失望了。
他,救不了这场火。若是做了错误的决策,这场火会烧到他的头上来的。
他只能放弃。
“小姐,不好了,老爷说后天就来接你——要我们打点好一切,等老爷夫人来。”从沈家回来的金兰,在夜色弥漫的时辰进了锦梨园,一个踉跄跪在沈樱的脚边,不敢抬头看主子,满目慌张。
沈樱正在用晚膳,一口热汤还梗在喉咙,手中的汤匙,蓦地掉下地,摔成两半。
金兰回去,只是半天的功夫。
有很长的时间,沈樱竟然漠然不能言语,身边的婢女,也无人再敢说一个字,哪怕是劝慰,在此刻都显得多余。
她至少以为,等待沈家的消息,等待沈洪洲的好消息传来,也有几天的功夫,没想过就跟早上来的休书一样,根本就是杀的她措不及防。
看来,秦王根本懒得跟爹多花口舌,想必一口就断然拒绝,否则,爹不会这么狼狈,拉下老脸来亲自接她回去。
曾经让沈家引以为傲的两个女人,昔日熙贵妃沦落小小贵人,更是再无宠幸,而她,连王府都呆不下去。
她无声垂眸,眼望着窗外夜色愈来愈深沉,像是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将她整个身子都笼罩着,将她宛若一尾鱼一般,越收越紧。从水中拉起的那一瞬间,她仿佛被人扣住了喉咙,一口都难以呼吸。
终究是事与愿违。
直到代儿送来了洗漱的热水,看着沈樱依旧木讷坐在桌旁,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一般木然,代儿只能劝了两句,要沈樱早些歇息。
沈樱始终不曾动弹,眸光定定落在某一处,烛光打在沈樱的侧脸上,却始终无法柔和她眼中的恨意,她幽幽地叹了一句,嗓音压的很轻,仿佛是在呢喃自语。“这世上人人都怕极了鬼,你说说,她怕鬼么?”
穆槿宁那个女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难道她就没有任何软肋?!她不信,不信……
代儿的背脊之上,无声无息爬上一阵阵阴寒寒意,也不知为何此刻的沈樱,宛若另一个人般骇人可怖,她弯下腰,满目哀伤。“王妃,你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怪吓人的……”
沈樱再度不再开口,任由代儿扶着她,到床上歇息,躺下的那一刻,她的神色突地变得异常温柔,笑着问代儿。
“她说我是因为权势富贵才嫁给王爷,代儿,我要证明给她看,证明给王爷看,还有,证明给所有人看,我是可以为了王爷,做任何事的。”连爹都无法挽回的事,她还要去试一次,即便这样的念头,宛若暖炉中最后一点火苗。她沈樱从来都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从高处摔下的滋味,她想都不敢想。
双手在锦被之下,蓦地紧紧扣住里衣,沈樱的笑意,突地变得莫名凝然。“她根本就不爱王爷,王爷栽在她的身上,其实是不值当的,王爷只是被迷惑了,早晚有一日,会回心转意的。”
代儿听了,满心复杂,只是看沈樱豁然开朗,只当她再伤心难过,也终究是相通了,即便用这等自欺欺人的方式,糊涂一些,人才会开心一些,未尝不可。
“代儿相信小姐,小姐说的,代儿都相信……。”代儿噙着笑容,见沈樱最终闭上双目,她在心中叹着气,拂过金钩,放下帐幔。
吹熄了屋内的烛火,代儿最终走出屋子,合上门,走入夜色。
心中还有些许不安,她只盼着明日早些将行李收拾了,后天离开王府,虽然狼狈,至少一了百了。
在沈家,小姐虽然任性,但不必受罪,别的人,也能活的轻松。
王府之外的更夫,敲着金锣,走过无人深巷,如今,正是三更天。
沈樱始终睁着双眼,她沉默了许久,即便身心俱疲,却也没有一分困意,如秦王所言,她会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难道她就要顺从退出,看他们两人浓情蜜意?!
一只柔荑,从帐幔无声探出,她无声无息下了床,从衣柜之中,取出一条粉色绸带,那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一条,柔软的丝绸,她一回回抚模着,指月复之下,一寸寸满是凉意。
就像是,她的心。
她打开窗户,让皎洁月色透了进来,搬着一张圆凳,赤足踩踏上圆桌,将粉色绸带,用力往空中一抛——
那一瞬,她的脑海之中,什么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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