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尧缓缓地俯下俊长身子,黑眸落于她的面容上,自然看得出她的日渐憔悴消瘦,即将失去她的恐怖阴霾无时不刻地笼罩着他,哪怕再忙碌再疲倦他都不曾遗忘,但此刻他的心,却当真复杂的无法言语。
仿佛他如今面对的,根本守不住。
坐在她的身侧,他只是淡淡望着她,许久不言,御医早已跟他说过,穆瑾宁过不了这个夏天。
或许,根本看不到木槿花开的光景。她所仅限的时间,比他想象中更加短暂,宛若昙花一现,他似乎想要疏远她,却又不能克制自己心中的感情。
“方才语阳来过了?”秦昊尧压下心头的百转千回,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将视线从穆瑾宁的手背上移开,仿佛不曾察觉的泰然处之。
穆瑾宁轻点螓首,轻轻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几日不曾照面,两人也似乎无话可说。
“你——”秦昊尧的胸口愈发沉闷,她越是沉寂,他却越是心痛,他以为他的真心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却没想过上苍会让他们如此分道扬镳。过去的那段感情……如今却成为牵绊彼此的锁链,将两个人捆在一处,却又同床异梦。他顿了顿,嗓音宛若陈年美酒一般低醇,抬起幽深眼,再度望向她苍白面容。“就没话要对朕说?”
他以为李暄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障碍,他的手下已经禀明,李暄在今日清晨已经出了城门,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但为何看起来,却并非如此简单?
他的气恼和沉郁,浸透在每一个字眼之上,穆瑾宁闻言,却只是回以一笑,嗓音轻柔。“今夜,我想做一件事,皇上可以陪我一回吗?”
秦昊尧凝视着她的笑靥,说不清已经多少日不曾看到她的笑容,哪怕如今她病容深重,她眉眼之间的笑容还是让他为之一振。
他跟着她走出碧轩宫,她走的极慢,他也刻意放慢步伐,身后不远处跟随着三四个下人,跟的不远不近。秦昊尧不知她所言何事,但自从受封之后,他们哪怕是一起出来散心的时候,也少之又少。
这一条路,他们各自都走了千百遍,却又像是重新走一遭一样。
夜幕降临,她站在御花园的池边,侧转过身来,身后的宫女随即碎步走上前来,提起手边的花篮,秦昊尧趁着灯笼的微光才看清,花篮之中盛放的正是一只只洁白的莲花灯,是用白纸折成的,宛若盛夏白莲盛放,不用想,一定是出自她之手。她的心灵手巧,他是素来知晓的。
他站在一旁,看着身披着紫色披风的穆瑾宁默默蹲子,素白柔荑从花篮中取出一朵白莲水灯,从宫女手边接过蜡烛,将水灯上的一截蜡烛点燃,轻轻推送到水面上,她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些事,仿佛没有任何的不耐。
不多久,水面上便微光粼粼,十来个水灯宛若小舟般漂浮着分散,宛若在水上绽放了朵朵白莲,花心内的烛光,点点滴滴汇入人的视线。
“你要朕陪你来,就是为了放水灯?”秦昊尧望着这一派光景,冷冷问了句,他并非黄毛小儿,自然没有这样的兴致,黑眸定在她的背影上,宫女手边的灯笼散发出来的暖光照耀了她一身,他虽然看不到她此刻的面容,却也隐约觉得她放着水灯的时候,唇畔浮着浅浅淡淡的笑。
“这是我花了半个时辰折的,今日是皇上的生辰,特意请皇上来亲眼看看。”她回过脸来看他,眸光浅淡温和,苍白消瘦的面庞,虽然没有任何脂粉的点缀,昏黄的微光却暖和了她面部尖锐的棱角,柔软的唇边,溢出这一句话来。
一股柔和、平静的力量,将他的暴戾之气消去了不少,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心里很不可思议的生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像是祥和、像是柔软……像是淡淡的疼痛。
一抹平和至极的笑容,也几乎要压垮了她的唇角,她的眼底一抹苍凉,转瞬即逝。“有人说,若是不顺心的时候,便可以来放水灯,水灯不曾沉下的时候,厄运也会随着水流飘远,不会再停留下来,也可以祈求好运。”
“厄运?”秦昊尧突然怔了怔,他在穆瑾宁的眼底,隐约看到别的情绪。
她面对秦昊尧的疑惑,却只是淡淡一笑,随即转过脸去,垂下眉眼,释怀地送走手边最后一个水灯,看着水灯越飘越远,她的心中满是平静。
是啊,他们相遇纠缠,她便是秦昊尧这一生的厄运。
她离开的话,他的人生才会顺遂。
“若上苍当真能够听到朕的心愿,朕并不想要什么好运,只有一个愿望。”秦昊尧扶着她的肩头,看着她站起身来,黑眸定在那一片发光的水面上,眼波一柔,不觉有些感叹。
“皇上,千万别说出来。”穆瑾宁却不曾费心去揣测到底他的心愿是什么,只是顺着他的目光,默默望着那些水灯,眉眼一低,眼底突地汇入一片死寂的黯然,悄声说着,嗓音越来越低,宛若跟自己说话。“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
秦昊尧沉静地凝视着她的身影,心中一阵纠痛,他的心愿,只是她可以活着,可以活得长久……哪怕她让他如此劳心费神,生气恼怒,但他至今无法接受御医说过的话。若是埋藏在心中就准的话,他可以一辈子藏在心里。
她就像在天空飘飘晃晃的纸鸢,随时都会断线飞去,哪怕此刻在他的身边,在他的面前,也像是他永远无法抓牢。
“朕带你去个地方。”
他压下心中的苦痛,不愿让她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冷漠的唇扬起些许弧度,总算让他看来不再寒冷如冰,手掌从她的肩头滑落,准确有力地握住她的柔荑,带她走向远处。
秦昊尧这一路上自始至终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走上听风楼,每一层的宫灯都早已被点亮,看来他早已吩咐下去,准备妥当。穆瑾宁沉默不语,站在最高处,夜风拂过她的面颊,身后的披风细碎作响,眼前满是深沉夜色,各个宫殿尽收眼底,灯火通明却又暖耀不了她的心底。
她并不知他的用意,如今夜色惨淡,是否只为了让她站在高处欣赏一览无遗的夜景。
“彭——”
耳畔传来一声遥远的巨响,她睁大眼眸,响声似乎震耳欲聋,却又陆陆续续越来越真实,她顺着声响的方向望去,在那一边幽暗的天际,从地处腾飞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光影,在夜空上开出各色的巨大花朵。
她怔住了,她并非头一回看到烟花,皇宫里发生什么喜事都会鸣放烟火,但她看着看着,眼波闪耀,不禁入了神。
秦昊尧侧过俊脸,并不在乎远处的烟火开的多么华丽,他的眼底只有她的小脸,她看的出神,眼底是光怪陆离的光芒,唇畔虽然没有明显的笑容弧度,他却还是移不开视线。
穆瑾宁望着起起伏伏的烟火,却仿佛看到了此生的浮华跌宕,她的思绪在脑海之中游走,不受自控,曾经感情也让她痴迷盲目,就像是贪恋这些烟火的美丽,但……她那时候还不懂太多事。
如今,她早已换不回那些天真。
再娇女敕的花朵,也迟早会凋落。
再璀璨的星辰,也迟早会陨落。
再灿烂的烟火,也迟早会坠落。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一定为了她拒绝了大摆筵席的规矩,却也因为她而嘱咐下人保留放烟火的习节,只为了让她观赏如此华丽的美景。
想到此处,她的心中还是有暖融流过,她能够感觉的到他的双臂轻轻环住她的腰际,他的俊脸就贴在她的脸庞,他或许想把最好的景色呈现在她的面前,这些日子她却总是让他看到丑陋的东西。
但如今,她望着天际的烟火,心中五味陈杂,就在此刻,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
她的眼前一片濡湿,她看似铁石心肠,却也无法掩饰心中的动容,嗓音在风中低哑轻颤:“皇上,我终究还是骗了你,无论你等多久,崇宁都不可能再回来。以前我说过一句气话,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跟崇宁一样爱皇上的女人,但我想即便这世上没有崇宁这个人,往后一定会有跟崇宁一样,甚至比崇宁更深爱皇上的女子,一定会有的……”
她就像是那烟火一样,最灿烂的时候,飞到最高处的时候,也就是烟消云散消失不见的时候了。
她像是旁观者,费尽心机说服他。
“这些话,朕不想听。”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秦昊尧眉头一紧,手掌紧紧覆在她的腰际,一句话打断她的愁绪,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皇上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一定会有人一生一世陪伴皇上的。”她苦苦一笑,心中却愈发颓然惨淡,他的霸道,一如往初。以前,她没办法,如今她还是没办法。
“朕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却也无法挽留你的心。”他淡淡睇着她,她说的有人,却不是她自己。胸口一震沉闷,重复着她的说辞,只为了证明这世上,她才是他无法挽回的特例。
“反正我迟早都要走的,我的心在何处,皇上何必耿耿于怀?”
她也不再兜兜转转,这个秘密彼此不说,却并不意味着谁还蒙在鼓里。她神色平静地说完这一句的时候,最后一朵烟火也彻底消散在她的眼帘之内,耳畔不再有热闹的声响,唯独风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气味。
秦昊尧的眼神一黯,面色凉薄,但比起过去的愤怒难忍,这次,他不再追问下去,虽然他很早就知道她给出的答案了。
她努力的呼吸,努力的活过每一天,却终究不能白头偕老,她注定会撒手离去,让他陷入再也无法痊愈的伤痛之中。每当想到这里,他几乎无法再想别的事,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清楚哪怕是一国之君,也无法操控人的生死。
穆槿宁微微扬起脖颈,望着远方的星空,初夏的夜晚,虽然没有任何凉意,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眼神愈发颓然,渐渐变得虚浮,她回到大圣王朝,也有好几个月了,每一日都让自己觉得漫长煎熬,身体的疼痛,也抵不过人情的折磨。
“皇上,放开我吧……我不恨你,更不想当你的累赘。”她任由自己倚靠在他的胸口,默默垂下长睫,削瘦的面庞上多了几分疲倦,她轻声低语,每一个字落在他的耳畔,都格外清晰。“你会是一个有作为的帝王,从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这么相信了。”
秦昊尧沉默着看她,一手环过她的胸口,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她不是第一回说这样的话,但今夜听着,却格外不好过。他几乎已经料定她对自己无情,他的生辰她岂会不知?他更相信即便任何一人都忘记他的生辰,她穆槿宁也不会不记得。虽然她只是折了一些花灯为他祈福,这般的举动,看上去轻描淡写,却也让他心头发暖,对她没有任何怨怼。很多话,从彼此的口中说出来都是谎言,但他们却只能伪装不知。
他的出色,不同凡人,或许才是当年吸引她的缘由。她似乎越来越发困,螓首微微垂下,眼底有泪,她的神情无人看到,心中压抑的复杂情怀,她始终不曾说出。
“这回丢下我,不是你的选择,而是我的命。”她渐渐合上眼眸,眼皮越来越重,如今依她的身子,坐在碧轩宫半日都会乏累更别提如今走出碧轩宫一夜,她清楚自己根本无法对任何人许诺,因为她没有时间完成自己的誓言。对秦昊尧也是一样,即便不谈感情,她也无法将剩下的余生托付给他。重重喟叹一回,心头百转千回,无法言语,她不清楚自己会在何日不告而别,压在心里的话,她或许该早早说清楚,免得落下任何遗憾。“我不想认命,但这回真的没办法……”
这么反反复复筋疲力尽的生活,他也该疲于应付了。
但他越是累,也不愿放手。
“都坚持到现在了,若是放弃,便是前功尽弃。”他黑眸半眯,冷着脸看她,眉头紧蹙,不愿再听她自暴自弃的想法,语气霸道,掺杂几分威吓的口吻,更听的出在意。“穆槿宁,你何时这么软弱了?御医没法子,难道整个天下还没有更高明的大夫?朕一直派人在找,听说西域有个神通的郎中,专治疑难杂症,月初就能请到京城来了,朕一定能救你的。”
穆槿宁勉强地勾起唇角,看不出是苦笑抑或是其他,仔细算来,从宫外来为她诊治的大夫林林总总也有五六位,但他们都找不到对策,至今还相信有希望的人,是秦昊尧吗?不,秦昊尧是个睿智聪慧的男人,他说这一番话,只是要安抚她而已,他即便在意她,如今也居然为了她而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其实她很想说,病入膏肓的人,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是一样,京城还是西域来的大夫,使用的医术手法有何等不同,却也绝对救不了来日不多的人。
她是否该点头,答应他愿意等待下去,哪怕她心知肚明没有任何希冀?!
若这是他想要看到的,最后一回,她该顺他的心意吧。
她已经在他的怀中睡去,宛若初生婴孩般没有任何防备,即便站在几层楼的高处,也没有任何俱意。她沉沉地睡着,秦昊尧弯下腰,将她的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将穆槿宁横抱在身,缓步走下听风楼,将她送回碧轩宫,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子,他陷入沉思。
西域有个大夫很有本事没错,但他也无法笃定,是否会像之前那些大夫说一样的话,更不清楚是否又是一个空有虚名之人。
他从来只做有十分把握的事,可这回是破例了,他清楚自己连五成把握都没有,但最终还是说了违心的话。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他的笑意藏匿在幽深至极的黑眸之中,俯下俊长身子,坐在她的床沿,朝着沉睡的她低声询问。
这段感情折磨的人,不只是她一个,还有他。
看着她也会觉得痛,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放她走。
明知道折磨她的不只是她的病,他也是原罪,即便如此,他也不愿目送她跟着李煊离开。
心里头清楚她在宫里并不开怀,她如今的眼神之内没有任何光彩,即便如此,他也不愿让她在没有他的地方生活。
如今的他,当然是很可怕,比无心无情的时候更可怕吧,秦昊尧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一分一毫。
他这么问,只因自己找不到原由,却也似乎并不在意找到原因。
哪怕没有原由也好,他只是跟着自己的心,明白这回放手了,就再也见不到穆槿宁了。如今将她困在自己的身边,至少还有些日子,说不准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他也不想放弃,若是他放弃,无疑是要她等死。
“不能不走吗?”他的手掌轻轻贴在她日益消瘦的面颊上,原本就纤瘦,如今几乎瘦的只剩下骨架子了,光洁的面容上不见任何血色,她活着也想跟着李煊远走高飞,若是撒手西去也是彻底跟他了断,似乎没有任何留恋的意思。他低问一声,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和悲痛,重重叹了口气,这么问她的时候,多希望她可笑着点头答应。
但她依旧睡着,呼吸渐渐转重,听闻这两日她连睡得时候都不安稳,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宫女日夜伴随,在她疲倦又无法安睡的时候煎药送来,如今连人参片都不起作用,情况依旧在变坏。
秦昊尧站起身来,直直走到铜镜前,蓦地止步,望着那一个紫檀木匣子,他面无表情,长指一挑,打开匣子,其中只有几件首饰,那一枚戒子就在其中,眼波一沉,他再度合上,沉着俊脸,久久不语。
他终究是没想过这样的结果。
最初的那一枚戒子早已摔碎了,找到再相似的另一枚,也无法延续他们之间的情缘……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
她不只是要离开,甚至会是永别。
看到她过早放弃,不要他继续浪费时间在她的身上,秦昊尧却更是觉得力不从心。
西域的大夫还不曾带到皇宫,穆槿宁在几日之后开始昏迷不醒,秦昊尧知晓了消息,便当即散了早朝,撇下文武百官赶赴碧轩宫,御医说她会醒来,只需精心等候,秦昊尧撤了两天内的国事,陪伴在她的身边。
看着她昏迷滴水不进,秦昊尧命令宫女端来撇掉油水的清淡鸡汤,这一回他亲手扶起穆槿宁的身子,喂到她的唇边,却看着汤水多半从她的唇角溢出,她根本不曾咽下些许,唯独在那一瞬间,他的心几乎都是凉的。
“无论用什么法子,三天之内,朕要见到那个西域大夫。”
秦昊尧的面色阴沉,朝着王镭吩咐,他等不及了,更怕穆槿宁等不及。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身上也关系了不少人的性命,但从未有这样的无力感觉,面对一个要死的人,他那么不想放手,那么不甘心。
将她的柔荑包覆在手掌之内,秦昊尧退下了所有服侍的人,衣不解带地让她倚靠,他是个不愿回头的人,如今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若是多年前他就对崇宁动心,不,即便不曾动心也不曾忽略冷情到那般田地,是否如今就不会是这般无法收拾的田地?!
哪怕当不成夫妻,做不成情人,至少她也可以活的踏实平静,不曾遭遇这么多的厄运颠覆。
或许是上苍当真听到了他的心愿,穆槿宁在第三日的清晨,幽然转醒,她口舌干燥,身体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在视线清明的那一刻,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秦昊尧。
她不想让他见到自己死去的模样,宛若一朵盛开娇艳的花朵,从娇丽欲滴到颓败掉落的过程,也像是对彼此的惩罚。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噙着笑,淡淡问了句,眉宇之间的关切心疼,却刺痛了她的心。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听他说她昏迷了足足三日,但她不曾梦到任何人,任何事,她只是一直走在黑暗之中,不知疲倦地不曾停步,朝前走着,前方却没有任何光明,身后也没有任何人呼唤她的名字,所以她一直走着,一直朝前走着……
这些话,她不曾告诉给秦昊尧,或许这是不祥的预兆,说出来也只会让人寒心。
自从昏迷过后,他更加频繁地到碧轩宫来,那位西域大夫来过一趟,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之后,她便再也不曾见到那人的身影。穆槿宁隐隐约约猜得到几分事情的真相,却又闭口不谈,就像是面对一场胜负已定的战役,两方实力悬殊,但惟独秦昊尧一人还坚持不愿投降败北,他的性情坚硬如铁,从不轻言失败,但人的性命又何尝不是最脆弱,不堪一击的?
宫里的莲花,渐渐含着花苞漂浮在水面上,碧轩宫窗前的帘子换成了明亮的金色丝绸,阳光照耀在上面,愈发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宫里送来了几套簇新刚刚裁制好的夏季宫装,一件比一件用心精工制作,一件比一件轻盈柔和,颜色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只是她哪怕穿的再好看,也只是终日闭门不出,约莫一整日都要躺在床上,即便无人觉得可惜,穆槿宁都觉得自己糟蹋了这些昂贵柔软的衣料。
她并不想眼看着秦昊尧付出真心还是得到一片荒凉,若是迟早要走,她宁愿早些,别再反复纠缠。
每一日,她的喉咙都像是一扇门一般,渐渐合上,缝隙越来越狭隘,她能够咽下的东西越来越少,即便只是几口微小的饭菜,都几乎要耗费她花去半个时辰之多来咀嚼吞咽。
如今活着,才是苟且偷生,才是生不如死。
她像是生活在荒漠之地一般,总是觉得干渴,宫女送来的炖好的药膳让她口舌之中全是苦味,神志清醒身子却不受自控的时候每一瞬都是苦不堪言,倚靠在软垫之上,如今她甚至拒绝让念儿来见她,她宁愿念儿不记得如今这副模样的她。到了七月初的时候,宫女送来的一日三顿几乎纹丝不动就端出去倒掉,她只能喝得下一些汤水。
因为秦昊尧的执念,她甚至不能头也不回就走。
人最难过的,是连死都不能轻易做出决定。她可以早些摆月兑这样的煎熬,自尽的想法,也曾经在她的脑海之中一闪而逝。但他却跟她默契通晓她心中所有的事,似乎早已察觉的到她心中的念头,他每一顿都让一名宫女送到她的手边,如果她绝食,这名宫女就会被带出去领死。
他说过,这世上没有比寻死更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却不放她死。
她也想过什么都不再理会。
但昨日的早膳不曾用,那个陌生的宫女便死了。
晌午时分,来了一个高瘦年轻的宫女,看上去才十四五岁,端着盘子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终究比不上他的狠毒。
只因她费力吞咽了一口雪莲燕窝粥,那宫女趴在地上连连磕了十来个响头,喜形于色,泣不成声。
只有她食不知味。
味同嚼蜡。
是不是该停止了?她无力地依靠在丝绒软垫上,默默翻阅着手边的书册,不比以往,每一个辞藻都漂浮在眼前空气之中,根本看不进去。如今她留在世上的,唯有残留的一具躯壳,还剩下别的什么?
她突地想起自己的娘亲,到底是何等的彷徨,何等的无奈,何等的疲倦,才会没有半点留恋,一口饮尽那杯淬毒的美酒?!
她的心,冷的宛若冰山。
“我知道你爱她。但她,已经不再是以前你爱的那个人了。”她安静地望着一侧,宛若隐约看到秦昊尧的身影,如今虽然隔开了宫中的消息,她也猜得到如今任何人都在劝说秦昊尧选妃,她身子不好的传闻一定人人皆知,生怕她有个好歹,后宫无人,无人为王室延续后代,开枝散叶。
她的粉唇轻启,只是根本没有嗓音传来,越来越粗重的气息磨合穿梭,她是在说给记忆中的秦昊尧听,不管有用没用,她都想劝他让她走,他才能开始新的一天。
“娘娘,你在说什么…。想要什么吗,奴婢马上给你送来。”紫鹃一转头,便看到穆槿宁眼神混沌,双唇嚅动,却听不出她的声音,急忙走到床前,低声询问。
穆槿宁半合着眼眸,长睫颤动,在无人的时候低声呢喃,紫鹃俯子,轻轻靠在穆槿宁的面旁,费力听清。只听得穆槿宁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酸楚之意。
“他原本就是无情人,是我非要让他有情,这便是我的错了……”
……
“她当真这么说?”
秦昊尧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紫鹃,侧过身子,望向帐幔之后的女子身影,如今已经是二更天了,他照常询问今日事宜,紫鹃的话却让他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若不是穆槿宁,他当真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他是肩膀上扛着江山社稷的男儿,从不相信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女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不同。
这段感情,当真让彼此都觉得痛了。
看着她日日煎熬,明知道她不容易,他还是不愿心软,哪怕用别人的性命来威胁她不敢放弃最后的希望,哪怕做的残忍无情,他还是孤注一掷。
她早已身心俱疲,因为他,苦上加苦。是否他继续强留,会让她愈发艰难辛苦?!他从未这样问过她。
看着紫鹃低着头,短暂地沉默过后,还是点了点头,她当然不敢造谣。
秦昊尧倚靠在椅背上,手掌一扬,紫鹃这才退开走到外堂,他闭上黑眸,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