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静静的偏过头去,注视着窗外往后倒退的风景,阳光普照天地,金光璀璨而温暖,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却如同咫尺天涯,难以触碰。
“那后来呢?”她淡淡的开口道。“见识过我是什么样的人之后、失望了吗?”
——她想起来了,十年前的那一夜。
记忆泛开了大量的红,铺天盖地的一切,汹涌着吞没人心底所有的温存。
宛如昨日一般,那前一瞬的时间里,十岁的孩子从A少口中得到了“雪狼”这个名字——能翻越所有魔障梦靥、内心坚韧如雪域苍狼。
这是A少对她的期许,也是雪狼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
——无论是清醒还是昏迷、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无论身处何种环境、无论面对怎样的绝境,都要如同苍狼一般,坚韧独行,永不屈服。
雪狼缓缓闭上眼睛,从窗口探入的风温柔的拂过她颊边的碎发,思绪随之飘零,被带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夜。
不曾跌入谷底的人,没有经历过从那种想要一死了之的境地中爬出来的人,怎么能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
活着!
就是活着,只要还活着,什么都不重要!
她倏然睁开眼睛,眼神里锐利的锋芒滑动,每一次掠过,都能溅起大片的艳红。
——是了,就是这样,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只要还活着,什么都不重要。
爱恨也好、纠缠也罢;是善良还是罪恶、是自私还是宽容;一切内在或外在的评价,什么财富地位身份价值,都只有在人活着的时候才会有意义。
人若是死了,就一切都没了。
所以……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好好的活着。
哪怕筑起她通往生之道路的东西,是累累的白骨和鲜血,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反正……早已经一无所有了。
“没错,就是这样的眼神!”云燮突然开口,语气中带了诡异的兴奋。“那一天你对着那些孩子举起屠刀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雪狼回过神来,微微笑了一笑,并没有说话。
云燮却怔住了。
她在笑的时候,眼睛却是不笑的,那里积累了千尺的寒冰,用一种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溶解的姿势长久的存在着。
也是这样的笑,和云燮、和珈蓝、和占罗……和很多很多的人一样。
这个世界寂寞如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悲哀,那些不会说话的情绪积攒起来,形成了漫天的飞雪,将所有人的热血统统冷藏,再不复苏。
云燮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珈蓝说过的话,他说,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被寂寞和冰冷团团包围,为了逃月兑这种寂寞,爱恨才会诞生。但无论是爱还是恨,每个人心底,终究还是寂寞的。
每个人都是寂寞的……这句话云燮本不屑一顾,都寂寞吗?至少她没有。
可是看到雪狼此刻的微笑,云燮却突然沉默了。
不管别人如何,也不管珈蓝的话是否真实如此,但是最起码的,雪狼是寂寞的。
——就算她知道她所有的过去,也无法溶解她心里的寂寞。
雪狼问她,在了解她是怎样的人之后,失望么?
“我也不记得了……”云燮语气淡漠了些。“或许真的有些失望,但是更多、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兴奋?”雪狼微愕,“为什么会是兴奋呢?”
“我也不知道。”云燮耸了耸肩,表情渐渐浮出不太正经的模样。“大概我这人天生就心理阴暗吧,我总觉得像公主那种东西,是没办法在世上活下去的。”
“淤泥和清水,谁都不愿意成为前者吧?但是没办法啊,清水的存在需要太多的奢侈条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那些的,所以……最后只能成为容易存活的淤泥。”
云燮对着雪狼伸出手,她的掌心柔女敕,肌理分明,隐约泛着浅浅的粉色,手指根根柔媚,指甲的形状漂亮而精致,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精心保养的。
她说。“淤泥很难看吧,又黑又臭的,谁也不会喜欢。但是一般人怎么知道,越是难看的东西、就越容易存活下来呢?打个比方说,我给你一碗清水,你若想保持它的清澈度、就不能用它做任何事情,因为一点点的污秽就会摧毁它的纯净。”
“但若是淤泥呢?它和清水不一样,它可以随意侵入任何地方,它可以污染清水、清水却不能净化它。”
“这个道理很粗浅,可是我却花了很久才明白。”云燮收回了手,抬头看着雪狼,缓缓的笑了。“我做不成清水、也不想做,我天生就是淤泥,并且乐意用污染的方式活下去。”
雪狼怔住了,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云燮吐出一口气,重新笑起来。“所以,在确切的知道你是什么人之后,我反而觉得很高兴,虽然你不是我想象中的清水,但是作为淤泥的你却可以活下去,我很开心。”
“在那个地牢里,包括我在内一共有三十几个孩子,和你一般的年纪,但是那个时候,一身公主样的你却是以侩子手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
“三十几个孩子啊……和你一般大的孩子,除了我以外,统统死在你的手里,血液像花一样染红了你的白裙子,整个地牢里全是残肢血泊,真正像地狱一样。”
“我至今犹记你当时的眼神,鲜艳的、冷漠的、绝望的、疯狂的、甚至是悲哀的,可是我一直到现在才明白,你到底在痛苦些什么。”
云燮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一般道。
“那件事之后,我离开了黑手党,等我以scorpions的身份活下来的时候,黑手党已经毁在你和A少的手中。”
“佣兵圈有传言说,飓风恐怖组织的副官雪狼冷漠无情,美人计毒辣无比,一生无泪。我突然就想起在黑手党地牢里的那一夜,你那样眼神……”
云燮缓缓睁开眼睛,沉默着看向雪狼,没有说完的话随风飘散在车厢之中。
狼……你分明在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