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依然还是不曾想到,他居然只把自己当做一个玩物,用尽这些心思,费上这些温情款款,她在他心中,依旧只是一个玩物。
手指摩挲着圆润的簪尾,眼角微微沁出一片氤氲的泪光。嫣柔垂眸思索半天,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是他的条件,那么,而今看来,她已别无选择。
倒不是怕将来在这明月楼里含泪偷生的日子太难过,只是一想到母后和幼弟文山,她就觉得心如刀割。
说到底,她依旧做不到无牵无挂。既然他能弄到这根发簪,想来,也会有办法接近母后的身边才是。
独坐到天色微白,睡在里屋的楼清风起来时见她神色恍惚,仿佛泪痕犹在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嫣柔垂头以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角,摇头哑声道:“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后来见天边朝霞快出来了,便索性起来看看。”
楼清风也犹且睡眼朦胧,见状不由摇头。打了一个呵欠之后,道:“我去叫玉枫给你打水洗脸,看你这样子一时也睡不着了,不如索性一会午饭后再歇一阵子。”
嫣柔点点头,想了想,才轻声道:“姐姐,一会陪我去见楚公子,好么?”
楼清风惊讶的转过身,道:“你想通了?真的愿意跟他?”
嫣柔咬住下唇,轻轻道:“不是愿意,是不得不愿意。不过,就算我今日去找他,也并不打算真的做他的外室姬妾。”
“那你要干嘛?”楼清风浑然不懂,望着她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迷惑。
嫣柔抬起头,眼角望着窗外的一片霞光绚丽,嘴角微泛起一丝不屑的冷笑。她缓缓站起身,手中的发簪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亦如她洁白无瑕的脸庞,光彩明媚,灼人眼眸。
“姐姐,记得你曾经说过,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风风光光的从这里走出去,是么?”
“是啊,这是姐姐我自进了这明月楼,就立下的愿望。”
嫣柔拉起她的手,柔声道:“那么,妹妹便为姐姐完成这个心愿,然后,咱们离开这里,离开中京城。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置一个小小的院子,开个绣坊为生。你说这样好不好?”
楼清风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打算……打算以自己的清白,去跟楚元祤交换这一切。在极度的震惊过后,她迅速摇头,断然拒绝。
“不,阿柔,姐姐不需要你这样做,你是一个好女子,还这么年轻,又生的这么好,以后,必然会遇上真正爱你疼你的贵人公子,风风光光的将你娶进门的。你不要为了一时意气,而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幸福。”
“幸福?呵呵………姐姐,我现在早就不再奢望什么幸福了。其实想想楚公子也没什么错,他只是错在将自己的实话对我说了出来,而我不识尊卑,心存妄想罢了。”
“妹妹,你……”。
“姐姐,你不要再劝了,我已经决定了,只要他为我们赎身,替我找到母亲和弟弟,我就跟他。一个月两个月,我都可以忍。”她闭了眼眸,咬住下唇,高高扬起的脸庞上,玉色黯淡。
楼清风见此,知道再劝也是无益。她呆呆的在门口站了半天,直到玉枫推门进来,见两人都是神色古怪的样子,不由怯怯道:“两位姑娘,这便打水进来洗漱么?”
嫣柔转过脸去,轻轻点头,鼻音浓厚的应了一声“嗯。”
这日早上,两姐妹闷闷的吃过了早饭。楼清风照旧是抱着琴弦去水榭边练琴,嫣柔在里屋看了一会书,觉得眼睛酸痛的厉害,便扔下书卷走出来院子里,用放在石桌上的白玉美人瓢舀了木桶里的清水,去浇那院落里已经绽放出一串花苞的玉兰花。
她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瓢水下去,有一朵茎叶尚软的花枝便垂折了下去。嫣柔心里微微一惊,连忙伸手去扶。正这时,外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薛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的传来。
“嫣柔,快,快随我去前厅!”
“咣当”一声,她原本握在手心里的美人瓢掉落在地,带着几分疑惑不解,嫣柔回头问道:“夫人,你让我去前厅见客?不是……”。
薛夫人来不及解释,早有一旁的便衣内侍走过来,躬身笑道:“恭喜姑娘,圣驾微服来此,快请前去拜见吧!”
嫣柔怔怔的看着来人,忽然明白过来。刹那间,她脸色苍白,几乎就要当场晕倒过去。
齐胤帝——萧锦彦!他,居然会来这里?
她不曾忘记,洛都皇宫沦陷的那一日,那个站在自己面前,以黄金面具遮住颜面,只露眼嘴,声音微微嘶哑,唇边漠然冷笑的年轻帝王。
那是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不共戴天之人!
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方才极力抑制住胸腔中翻滚咆哮的恨意。回过神时,屋里的楼清风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阿柔,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楼清风不知所以,担忧的看着她的脸色。
薛夫人看了看嫣柔,正想再说什么,却听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请容我进去更衣梳妆。”
“姑娘请尽快,以免奴才们难做。”为首的年轻内侍说罢一扬首,几个内侍便分散着守在了沉鱼轩门口。嫣柔目不斜视,只拉着楼清风的手,快步走回了屋里。
“妹妹,这……”。
嫣柔朝她微微一笑,道:“姐姐,麻烦你为我梳头,玉枫,去将衣橱里那件淡紫色的裙子找出来,备些木樨花水,给我洗脸上妆。”
玉枫领命而去,楼清风拿着那柄桃花木梳子,手下却微微抖了抖。“姐姐,给我梳我最喜欢的那个飞云流星髻,插上这支发簪。”
她将楚元祤给她寻来的那支发簪,从匣子里找出来,拿在手上。
楼清风垂眸看着她的脸色,咬咬牙,低声道:“阿柔,我好怕……”。
嫣柔回眸一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姐姐,他是皇帝,可是却不会吃人,不是么?”
楼清风摇摇头,眼中忧色不减,道:“如果……如果你进了宫,我们是不是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
嫣柔在心中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拢在自己脸颊上,仰面道:“姐姐,别说傻话了。我是怎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进宫呢?你别胡思乱想了,快点给我梳头才是正经呢!”
说罢,她自在妆台上拿起一支青色的眉黛,细心的对着自己的眉色比了比,放下手时,外面的玉枫已经将木樨花水端了进来。
“姑娘,你这样一打扮,真是好美啊!”
嫣柔闻言淡淡一笑,铜镜里只见她艳若桃李的一张脸,衬着白皙如玉的长颈,仿佛美的波光滟滟,花影迷离缭乱。她嘴角牵起一丝不知是何滋味的笑容,伸手扶了扶鬓角的那支发簪,缓缓起身朝楼清风道:“姐姐,我去了。”
楼清风一直默然的站在一旁,闻听此言,心中一惊。待要开口时,只见她已迈步走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以明月楼花魁的身份,在前厅的雅间流烟阁中见客。
而且,见的还是当今齐国天子,与她有着莫大仇恨的人。
一路随着那几个内侍走去,穿过花柳渐绿的院落屋檐,恍恍惚惚的走着,终于停在了流烟阁的门口。此时天色尚早,春日里阳光原本就清亮,更兼得四面的轩窗都打开了反光,映得烟霞色的窗纱越发通透,极浅极淡,越发似一抹烟霞笼在上头。
“姑娘请进。”
嫣柔垂着头,抬起右脚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心跳,无声的加剧着。一下下,仿佛擂鼓一般落下。
流烟阁内帘幕低垂,粉色的鲛纱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更衬得一室雅致,富贵无言。
靠东面的一处轩窗前,只见一个身着杏色锦衣的男子,正负手背对着她而立。
嫣柔咬咬牙,在那个看起来年纪较大的内侍的眼神示意下,躬身跪了下去。“民女嫣柔,拜见皇上。”
听见她的声音,那男子转过头来。铮亮的地砖上,他的身影深紫瑰丽,快步向她走来。
“你……”。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托起了她的脸庞。四目相对时,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底窥见了深深的震惊!
“是你……?”嫣柔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浑身的恨意,顿时转变为惊讶与怀疑。
当看清楚她的容颜之后,胤帝的眼眸中涌上了一层泪意。他将她紧紧的拢进怀里,无限欣喜的喃喃道:“柔儿,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一滴泪,悄然自他的眼角滚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灼痛一颗冰冷麻木的心。
靠在他的怀里,她却似魔怔了一般,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