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落日融金。
大地一片血红,像被鲜血浸透的战场。
“大家动作都快点!这样慢吞吞地走下去,我们再走两天都回不到西特要塞!”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独臂军人,站在山林边的一块大石,朝着林中大高声招呼着。
他是西特大桥阻击战的幸存者,也是这支部队目前的最高军事长官,铁二师一团一营三连副连长伊斯。他现在率领着一支四十二人的队伍,他的任务就是把这四十二个人,平安地带回西特要塞。
士兵们相互挽扶着,从山林中慢慢走了出来。在这四十二个人中,伤员几乎占了一半,他们身的伤,都是战斗中洛夫造爆炸时造成的。
战争的残酷程度,超越了人们对于战争的认识。
在血骷髅攻击下受伤的官兵,没有成为伤员的资格。因为凡是中了血毒的人,都会很快变成怪物,来自师参谋夏洛特的一道死命令,在战斗开始前通过各级军官传达到了这支部队的每个人:中毒官兵,要么和敌人一起路,要么让战送自己一颗魔枪子弹。
没有人愿意亲手结束朝夕相处的战的生命,也没有人愿意死在战枪口下,让战背负一生的愧疚。伤员们多数选择了在战斗中勇敢地死去,还有一部分侥幸活下来的人,在战斗结束时,向伊斯等人告别后静静地离开了队伍。
为了避开血神教军队,伊斯在率部撤退过程中,不敢沿原路返回。他们一头钻进了佩科斯河畔的深山中,又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从山里走出来。
这两天的时间,对于这群劫后余生的士兵来说,漫长如同两年。行走在深山密林中,就如同徘徊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西特大桥战斗,不仅吞噬了许多官兵的生命。也让这群活着的人,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在山里靠着野外生存地本领。他们找到了足够地食物和饮水。每个士兵地身体状况都还算好。
但是。当走出大山地时候。他们地身。再也看不到昔日意气风发地黑鹰军团战士地影子。
悲伤。是一种力量。在战场士兵们能够把它化作英勇杀敌地动力。但战斗结束后。却成为绝望滋生地土壤。这支部队。被一团阴云笼罩着。每个人地心里。都有一道无法愈合地伤口。不停地淌着血。
天际有孤鸟飞过。发出一声声凄凉地鸣叫。
那是不是向晚地鸟儿。找不到回家地路了?
伊斯抬头望了眼天空。发出了一声沉重地叹息。
他觉得这群士兵。都迷路了。西特要塞并不远了,他一定能带着他们活着回去。
但是,那又怎样呢?
他们的梦,已经被这场战斗彻底粉碎,他们的心,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西特河畔!
他们没有被敌人打垮,却在战斗结束后,自己垮掉了!
就算将来地日子里,他们仍然是一个军人。但却找不到勇敢活下去,战斗下去的道路。
伊斯没有责备他们。他清楚,若不是参谋长临死前将一负千钧重担压在了他的肩地话,在经历过这场战斗后,他也会垮掉的。
军人生活在一片远离繁华世界的天空下,部队和战构起了一个属于男人的世界。而他们的世界,被一场激战全部夺走了。
伊斯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放开我,老子不走了!”
“不放!”
“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林边。传来一阵争吵声,走在队伍最后的几名士兵发生了争执。
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张望着。伊斯急忙走了过去。
“滚你妈地!”
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兵,一把将架着他的一个新兵推了开。失去重心的他,摔倒在了地。
“老子都这样了,不想再回去丢人现眼!”老兵挣扎着从地坐了起来,望着自己受的腿,冲新兵大吼道。
那条腿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
“班副。坚持住。我背你回去!”
新兵再次跑到他的旁边,伸手想要将他扶起。
“我累了。这地方风景不错,我就在这里休息了!谁也别管我!”老兵推开了他,索性躺在了地。
这两天里,伤口的情况不断恶化,再加不断地行军,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残忍的折磨,他已经两度痛昏过去。当部队终于走出大山时,精神突然放松下来地他,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一团死光啦,我们败得真惨啊!我也去给大家作个伴!”老兵知道自己严重失血,拖不了多长的时间,所以决定不再连累照顾自己的新兵。他选择在这里安静地等死。
“索尔&226;阿克赖特中士,你打算当逃兵么?”伊斯走到他面前,厉声问道。
“不,长官!我的腿断了,血也快流光了!我只想最后好好休息下!”老兵在伊斯的注视下,缓缓坐起身来,指了指自己的腿。
伊斯蹲了下来,仔细地检查着他的腿。
“伤口好像化脓了。”
“是的,我已经痛昏几次了。长官,别折磨我了,你带大家走!”老兵哀求道。
“中士,腿断了还能接。但是,要是精神垮了,人就真的完蛋了!”伊斯冷冷说道。
“我……”老兵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在伊斯地注视下,低下了头。
“班副,班长走了,兄弟们都走了。我们班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忍心再抛下我吗?”新兵拽着老兵地胳膊,呜咽道。
这些天来,每每想起死去的班长。他都会偷偷地流泪。他是今年才成为黑鹰铁二师战士地,在新兵训练期间,被班长折磨得死去活来,以至于他一直暗中称他为“变态”。可是他没想到,就是这个“变态”,在一个血骷髅冲向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身前。他活了下来,但班长却被血骷髅撕成了碎片。
新兵,是一支部队的未来。
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总会受到老兵们无情的“虐待”,但在战场,那些恨不得扒了他们皮地老兵们,又以生命呵护着他们。
“中士,你是幸运的,因为你还有一个兵。”伊斯望着无助的新兵。沉声说道,“他还需要你!”
“长官,不要逼我了!”老兵低声叹息道。“当那些怪物屠杀我的战时,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想活下去,然后再被它们杀一次!”
“中士,告诉我你的单位,职务?”
“报告长官,我是一团二营三连三班副班长!”老兵习惯性地挺起了胸膛,大声答道。
“大声点!”
“报告长官,我是一团二营三连三班副班长!”声音变得洪亮了几分。
“索尔&226;阿克赖特中士,如果有人告诉我。黑鹰军团的士兵因为受了点伤,就无法前进地话,我会认为他在讲笑话!如果你想成为黑鹰军团铁二师历史第一个逃兵的话,我同意你留下!”
说完,伊斯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做出一个选择。
“起来,班副!军团长说过,黑鹰是一个永远不抛弃、不放弃的集体!”新兵流着泪,抱着老兵的肩膀。想要把他拖起来。
老兵看着新兵,眼睛也湿润了。
新兵的话,让伊斯的身体不由地一颤。
接着,他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
他不再理会老兵,转身大步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都把头给我抬起来!”望着一个个像被霜打的茄子般搭拉着脑袋地士兵,他大声地咆哮着,“像个男人一样挺起胸膛!我们没有打败仗!”
士兵们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
悲伤,已经让他们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们已经习惯了沉默。
一双双眼睛。传递着他们内心的困惑,像是在询问伊斯。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们没打败仗?
那为什么参谋长死了,团长死了,曾经熟悉地面孔,都再也见不到了?
整整一个团加一个营,去的时候一千多号人,回来时只有几十个人,还没败吗?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伊斯扯着嘶哑的嗓子,继续吼道,“我们的任务是,阻击血神教怪物一天,为火凤军团赢得战斗准备时间!”
“军人,为完成任务可以付出一切代价!我们完成了任务,所以我们胜利了!”伊斯的目光在士兵们的身缓缓掠过,“别说还剩几十个人活着,就是一个不剩全死光了,我们也是胜利者!”
风轻拂,吹落了山林中的片片枯叶。
伊斯的话,也让笼罩着部队地阴云开始消散。
残酷的战斗、可怕的怪物、死去的战,像噩梦一样纠缠着这些侥幸活下来的战士,但失败的耻辱,是让他们置身噩梦无法醒来的真正原因!
伊斯的话,唤醒了他们。
“当兵的人,能死在战场是一种光荣,活下来地人,还要继续战斗!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熊样,我们就这样回去见师长吗?那边地躺着的那个,还想当逃兵!你们的心里,还能想起当初军旗下那个不抛弃不放弃的承诺吗?”说到情动处,伊斯眼圈不由地红了,“士兵们,一团和侦察营只有我们四十三个人了,若你们学不会坚强,不能重新站起来,就意味着你们不仅放弃了自己,放弃了这支部队,也抛弃在西特大桥边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一千多名战!”
新兵偶然的一句话,像一点火星,点燃了伊斯心中的灯。
他突然意识到。作为代理参谋长,他不仅要带着这些士兵回到西特要塞,他更要让这支部队重新集合起来!
他们,是一团的火种,是一团所有阵亡将士生命的延续!
一支部队,可以失败。但不能没了士气。如果士气都被打掉了,就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穿越血火地战场归来地他们,有责任、有义务把一团的大旗扛下去!
战争,让一个年轻人很快成熟了起来。
“既然我代理了参谋长,我就必须尽一个参谋长地责任!我要重新带给他们力量和勇气,我要给铁二师带回一支打不垮地部队!”
伊斯望着眼前的部队,心中充满了豪情。
士兵们听完他的话,渐渐挺直了腰板,昂起了头。
灰暗的眼神消失了。
一道道充满神采的目光。渐渐聚集到了伊斯的身。
那是士兵们在发出无声地询问:我们不会放弃自己,我们更不会抛弃死去的战!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军旗在谁那里?”伊斯高声问道。
“报告长官。在我这里!”一名朗声应道。
他从怀里掏出裹好的军旗,双手高高托起。
“把军旗扛起来!”
迎着傍晚的风,黑鹰军旗高高飘扬起来。
伊斯从士兵手中接过军旗,双手高举,大喝道:“黑鹰军旗下,铁二师——集合!”
没有从军的经历,你永远无法明白军旗在一个士兵心中的地位。
一面旗,一缕魂。
鲜血在染红军旗的时候,也铸就了不屈的军魂!
有军旗的地方。就有一群钢铁般地士兵!
只要最后一个人没有倒下,他们就会让它迎风高高飘扬在战场!
军旗下,士兵们开始列队。
过去,他们属于不同的班排连营,现在,他们在军旗下重新组成了一个集体。
“背起我,回到队伍中!”
老兵朝扶着他的新兵大吼道。
“是,副班长!”
新兵飞快地将老兵背到了背,朝着队伍跑去。
他满是泪水地脸。挂着动人的微笑。
那是一朵战争之花,在血与火洗礼中、生与死的考验中,悄然绽放。
“铁二师——前进!”
伊斯一声大吼,大旗猛地一挥,指向了西特要塞的方向。
军旗指引下,四十三名铁二师官兵,重新踏了归途。
明天,明年,无限的未来。也许还会有无尽的战斗。只要活着,我们就永远是战士!
夕阳。为历劫归来的战士披了金色的晚装。
“四天了,他们早该回来了!”
午后,莫戈和二师的几名军官一起,登了西特要塞地城墙。
极目远眺,莫戈的心情极为沉重。
夏洛特率部离开后,这支执行阻击任务的部队的命运,时时牵动着他的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着急起来。
当他细细回想夏洛特带队出发前的反常表现时,他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地参谋长永远回不来了。
这个念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却让他心乱如麻。
“师长,你别担心,参谋长虽然没什么带兵经验,但一团长擅打硬仗恶仗,战斗经验极为丰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二团团长看着莫戈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
“战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啊!他们又是第一次和血神教交手,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唉!”莫戈叹道。
“没准,洛顿那家伙执行完任务,去帮火凤军团的忙了!他呀,一打仗就喜欢抢功劳!”
“这倒有可能。”莫戈点了点头。他倒希望事情真是这样。
“师长,你看!”
一名参谋突然指着远处,欢呼了起来:“他们回来了!”
一面黑鹰军旗,出现在了远处的地平线。
接着,一群士兵的身影进入了众人的眼帘。
要塞的大门打开了,莫戈率一群军官惊喜地走出要塞,来到了要塞前的开阔平地。
远处的那队士兵离要塞越来越近了。
“怎么才这点人?”莫戈望着远处地队伍,不由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一团提前派来报信地?”身边,一名军官说道。
“不太像。如果报信的话,应该是派骑兵来才对。”另一人小声说道。
队伍在莫戈身前二十多米外停下了。
走在前面扛旗地军官,将军旗交到了身后一名士兵手里,然后开始整队。
莫戈发现,这名军官只有一条胳膊,失去另一条胳膊的那边肩膀,缠着染血的绷带。他身后的士兵,很多身都缠着绷带。
简单地下达了几个口令后,军官向后转,快步朝着莫戈跑了过来。
莫戈身边的军官自然地退了开去。
来到莫戈身前,军官抬起独臂朝他行了个军礼。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报告师长:一师一团及师侦察营四十三官兵,完成阻击血神教军队任务归来,请你检阅!二师代理参谋长,二师一团一营三连副连长伊斯!”
声音坚定有力,充满了军人特有的豪情和战斗胜利归来的骄傲。
莫戈没有说话。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的目光在伊斯身停留了片刻后,落到了他身后的士兵身,就再也没有离开。
默默地望着,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
将军流泪,只为自己英勇的士兵!
将军流泪,只为自己再也不能归来的儿郎!
身经百战的莫戈,正经历着生命中最悲伤的时刻——这个父亲,望穿秋水,却盼不到自己孩子熟悉的身影。
军官的报告,让他知道,他的部队圆满完成了任务。
军官的报告,也让他知道,为了完成任务,一千二百五十七名官兵壮烈牺牲了!
而且,按黑鹰军团的代理制度,一个副连长代理师参谋长,就意味着整支部队副连以军官全部战死!伊斯的声音回响在空中,清晰地传进了在场军官的耳中。
他们的身体和四肢,也渐渐变得冰凉,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阳光照耀着大地。
黑鹰军旗无声飘扬。
伊斯和四十二名士兵,昂首挺胸地站在师长面前,等待着受阅。
没有悲伤,没有沮丧,在血战之后重新站起他们,仍然是铁二师顽强的战士!
莫戈迈着艰难的步伐,来到了队伍前面。
他微笑着,抬起了手臂,向他们致以庄严的军礼:“士兵们,欢迎你们凯旋!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热泪奔眶而出,白发在风中颤动。
谁说军人冷血,谁说军人无泪?
冷血,是因为情感太深沉!
无泪,是因为眼泪太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