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学生们的怒吼。在队伍前列的人领喊之后,后面的人也跟着喊。黄炎培和张澜走在最前面,他们两个领导着整支队伍,领喊的学生却是禹子谟的义子陈若愚。葛洪义万万没想到,当年偷包子的小鬼现在居然成了学生领袖!他亲生老子因为参加自立军牺牲,算是革命先驱,养父禹子谟又是立宪派精英人物,故而造就了这个年仅17岁的学生领袖,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卡卡卡!”徐升和高奇涵带领着巡警们出动了,清一色的黑制服、大沿帽,手里提着警棍,随着“一二一”的口令,跨着整齐的步伐跑步前进,向游行队伍扑了过来。哎呀!好威风呀!
游行的学生们也看到了巡警们向他们跑来,前进步伐突然放慢了,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听见前面一声“立……定!”警察们已在前面停了下来,距离不到三米,彼此鼻子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黄炎培急了:“怎么回事?葛总办不是答应我们不干涉我们游行的嘛?怎么能出尔反尔?”
“对不起了,奉赵大人和葛总办的命令,前来维持秩序!”徐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黄炎培和张澜他都是认识的,现在只能装成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徐叔叔、高叔叔,你们是来抓我们的吗?要抓先抓我好了!”陈若愚挺身而出。这小子的堂姐姐禹芳嫁给了葛洪义,按辈分说起来他算是葛洪义的小舅子,沾亲带故的,对巡警局熟悉得很,徐升和高奇涵自然也是认识的。
这下不好装不认识了,高奇涵苦笑一声:“若愚,你怎么也在这?你怎么也和他们一起胡闹?”
“我们不是胡闹,我们是为民请命,汉口大火。死了多少老百姓,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还有没有良心了?”
“好好好!”徐升眼看要闹僵了,赶紧说,“别误会,我们是来维持秩序的。不是来抓人的!不过既然赵大人下了令,我们总该意思意思吧!”
一旁的高奇涵开始喊:“听我命令,全体都有!左右分开跑步走!”
说完只见本来成一个方阵的警察分成了两路纵队,从游行队伍地旁边跑过。本来学生和围观市民将街面撑得满满地,警察一来,老百姓全跑回了家,而且紧闭了大门,胆大的几个也只敢从临街的阳台上或门缝里偷偷看情况的发展。
“立……定!全体向后转!”高奇涵带着警察跑到头了。又下达了命令,只见全都齐刷刷地转了过来,把队伍包围了起来。现在,游行队伍的两边都是警察,高奇涵在后面压阵,前面领队的则是徐升。望着目瞪口呆地黄炎培和张澜,徐升笑了:“两位。我们维持秩序的工作已部署完毕,你们要游行就接着游吧!”
好半天黄、张二人才回过神来,连声说:“好好好!”就又带领队伍开始游行了。于是,在沉寂一段时间后,街面上又响起了“打倒荫昌!”、“惩办祸首!”、“坚决立宪”、“改组内阁!”声音,学生走,警察也跟着走,两边形影不离,唯一不同的是,警察都紧紧握着警棍。倒也没有人跟着喊口号的。市民们惊奇地发现,警察居然没抓人,反而和游行队伍一起走了,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也许是队伍走累了,也许是警察在身边令人浑身不自在,又或许是因为市民们害怕警察不敢再出来响应了而让学生们觉得无味,喊口号的声音下降了一个档次,徐升心里暗暗发笑。
可衙门里的赵尔巽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只觉得那些口号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了。他也没有胆子出去看个究竟,只能在屋子里团团转,嘴里骂着:“怎么搞的?警察还没有出动?平时一个个神气活现地,关键时候恁地靠不住!”
“大人!”戈什哈飞快地跑了进来。
“游行队伍怎么还没退?警察出动了没有?”
“回大人的话,队伍还没有散。警察倒是出动了。不过……”
“不过什么?警察都出动了,怎么还没让队伍解散?难道有很多学生在游行?警察忙不过来?”
“不是地。警察压根就没抓学生,他们把学生围在当中,一路跟着走过来的,我看这模样也不象是弹压,而象是保护!”
“反了,反了!”赵尔巽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我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如此下去怎么了得!”
“大人息怒,可能葛总办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有个幕僚劝他。
“胡说,什么难言之隐,我看他就是和革命党是一路的,传我的命令,立即免了他总办之职,由帮办接任!”
“大人,这恐怕不妥吧?葛总办为官素有声名,如果仅仅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免了他的职,大家会怪大人薄情。”幕僚继续劝赵尔巽回心转意。
“小事?这还是小事?连本帅的命令都置若罔闻,再不惩办,就要无法无天了!我就不信,我连撤他地职都不行?”
葛洪义在办公室里接到了将他免职的通知,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收拾东西就准备开路。
“葛大人,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咱们找赵大人求情去,让他收回成命!”徐升急了。
“是啊,现在非常时期,没有葛大人怎么压得住阵脚,巡警局全靠您主持大计呢!”高奇涵也是同样的态度。
“不用!赵大人的脾气我知道!”葛洪义笑着说,“我走了,徐升你好好干,现在你可是总办啦!”
“不,大人,你永远是我们的总办,我情愿不做这个官,也要和大人共进退!”
“如果大人不做,我也不干了。今天就辞官回家!”徐、高两人毕竟是心月复,忠心耿耿。
葛洪义又笑了:“没事,没事,我干这个也好些年了,正好借此机会歇歇!”
“大人,您真的不能走哇!”徐、高同声挽留。“您走的话,底下那些弟兄也不会答应。”
“真舍不得我走的话……也不是没办法!”葛洪义拖长了声调说。
“大人快说,我们一定照办!”
“你们只需如此……如此……”葛洪义悄悄地对两人说,两人听罢大笑,连声说“妙妙!”
葛洪义拿起了电话,给驻扎在北大营的秦时竹打了个电话,“大哥,我被赵大人免职了!”
“啊?!怎么回事?”秦时竹吃惊不小。
“因为学生上街。我没按他的要求弹压,所以就被罢官了!”
“这事你没做错,要不我找他求求情!”秦时竹心想节骨眼上可不能出漏子。
“不用!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已交代妥当了,今晚我住你这来。”
“这样也行,先到我这避避风头吧……”
第二天,赵尔巽还是在衙门里读电文。看到“资政院正制定宪法,将于后天上奏”,再加上袁世凯已受命组阁地消息,顿时眉飞色舞,感觉事情又有了转机。
“大……大人……不好了,又有人游行了!”
“游行?怎么又游行?巡警局呢?不是把葛洪义撤了吗,赶紧让他们派人弹压,我就不信制不住这帮学生娃子……”
“禀……大人……是……是警察在游行!”
“嗤!”赵尔巽刚喝了口水,一下子全喷了出来。
巡警局离总督衙门不远,游行口号已听得很清楚了。
“还我葛总办!”
“誓与总办同进退!”等口号此起彼伏。声音嘹亮,看来人数不少。
“快,快挡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冲进来!”他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戈什哈飞一样的跑了出去。
街面上,大约400多个警察排成五路纵队,在徐升、高奇涵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往前走,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今天警察游行,他们大可放心观看。没人有空抓他们。
“稀奇、稀奇,真稀奇,警察都游行起来了。”
“这年头什么怪事没有,南方革命党闹得凶,咱们这也是天天游行!昨天警察保护学生游行已够奇怪了。今天居然警察上街游行。这不全乱了套嘛!”
“听说巡警总办因为昨天弹压不力,被总督大人撤了职。他手下不平,今天就为他鸣冤来了!”
“哎呀,这下有好戏看了!”
游行的警察没人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只顾一个劲地往前走,转眼就到了衙门口。门口的戈什哈们大声呵斥,正想把人赶走,谁知道众多警察蜂拥而上,用警棍把这些个狗仗人势地家伙打得抱头鼠窜。戈什哈虽然有枪,但哪里敢动家伙,全都逃到里面去了。
徐、高两人也不命令追赶,只喊了一声:“坐下!”警察便齐刷刷地坐下,然后又扯开嗓子喊,“还我葛总办!”、“誓与总办同进退!”。
赵尔巽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卫队纷纷逃了进来,诉说警察好生厉害,他更加愁眉苦脸。怎么办呢?堂堂一个总督,居然被警察困住了,差点就想从后门溜走。
“大人,外面警察都在门口静坐,看样子一时半会还不会冲进来!”幕僚帮他缓解焦灼感。
“这个混蛋葛洪义,一定是他煽动起来的,看我怎么治他!”
“大人,那眼下怎么办呢?这么僵着不是办法啊!”“那个新任总办干什么吃的?这么点事都摆不平,简直是个熊包!”赵尔巽怒气冲冲。
“大人,昨天我去宣布免职令时,那两个就没好颜色,我好说歹说才劝住地,谁曾想今天居然闹出这么大动静!”
“警察反了,还有军队,赶紧让巡防营派兵来!”赵尔巽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大人,万万不可!”幕僚一听。连忙阻止了他“大人想调谁的兵?”
“马龙潭!不,秦时竹!”
“这样就更糟了!”幕僚耐心地开导他,“马统领只有区区两千人马,大半还在各处城门守着,要是调动了他们,万一革命党闹事怎么办?秦时竹就更不行了。葛洪义本来就是他保荐的,调他来弹压估计也是敷衍了事,逼急了,他也反了怎么办?依我看,还是答应他们的条件,赶紧让葛总办官复原职!”
“难道真地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这是最好地办法了,大人您还记不记得,葛洪义可是您亲自提拔上来地!”
“不错!当年秦时竹向我推荐了此人。我也爱惜是个人才,没想现在居然养虎成患!”赵尔巽后悔不迭,连连叹气。
“大人不要过于自责,这事情也怪不得您!从大人上次督东到今年复来,已有五个年头了吧,这些年光总督就换了三任。可葛洪义呢?稳稳当当做了五年总办,一步也没动过。还办了警察学堂,全奉天地警署官员都出自他地门下,翅膀早就硬了!尤其徐大人秉政时要求葛洪义监管整个东三省吏治,弄贪赃枉法的名单,葛洪义借机把手伸到黑、吉两省,两省警署大小官员多半也出自他的门下,他平时又注意笼络人心,今天地事完全因他而起。要想化解此事,非找到他不可!”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啊!”赵尔巽乱了方寸,幕僚说什么就是什么。
幕僚象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溜出了后门。找人去了。戈什哈又跌跌撞撞地进来了,“大……人……,门口聚集地警察越来越多了,连城外的巡警都来了,扬言今天要静坐到底,葛总办一日不复职,他们一天不回警署,如果大人今天再不答应,他们明天持枪上街游行!”
“啊!”赵尔巽一听,这可非同小可。全奉天可是有200多警察,真要闹起来非翻天不可,不顾是11月里的天气,急得额头都冒出汗。
“赶紧告诉门口的警察,有事好商量。本帅已派人去找葛总办。叫他们不要再闹了!”
门口的高、徐二人也在犯嘀咕,这招数究竟行不行?葛总办临走前交代。不到最后时刻,不得冲进总督衙门,这都快一个小时了,赵尔巽还真沉得住气!不管怎的,离天黑还早呢,再耐心坐会吧,虽然地上有点凉,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警察们的心思也活动开了:哎呀!原来游行、静坐是这么好玩的东西,可惜不能常玩!看平时一个个狐假虎威地戈什哈现在都吓得瑟瑟发抖,心里有说不上的快感!
费尽千辛万苦,葛洪义终于被找到了,从后门溜进去见赵尔巽:
“草民葛洪义拜见大人!”(现在没了官,卑职是叫不成了!)
“快快请起!给葛总办看坐!”
“不敢,小人一介平民,万万不敢当总办两字称呼!”要唱戏,就得把戏唱足。
“还在生老夫的气啊?”赵尔巽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是我一时失察,误听他人之言,让你受委屈了!”
“小人岂敢怪罪大人,确是小民有过,大人惩戒应当、应当!”
“过去的就过去吧,现在你还是官复原职,继续做你的巡警总办,不过,门口这些警察……”
“谢大人恩典!他们太不象话了,是卑职管教无方,失职、失职!”
“你回去要好好管教,不过现在赶紧让他们先退去,免得贻笑大方!”
“是,属下得令!”
葛洪义走出大门,门口原本都在静坐的警察呼啦一声,纷纷站了起来“葛大人,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呢!您要不来,我们今天就不走了!”葛洪义双手抱拳,激动地说:“我葛洪义谢谢大家啦!”所有人全都拍起手来。
“我命令,全体都有!立正,向后转!起步走!”葛洪义喊了口号,众警察纷纷转身开路了,总督衙门口顿时变得空荡荡地,只剩下那两只自始至终地注视着整个事件的过程且不失威严地石狮子。
游行吓坏了赵尔巽,在他看来,镇压革命还是马龙潭可靠一些,于是命令其扩充部队4营,同时他也让吉林扩充5营、黑龙江扩充4营,弥补因新军抽调走后的兵力不足。
北大营的兵营里,秦时竹会见了“人民之友”各地支部地代表,众人济济一堂,讨论对时局的看法:
“复生兄,奉天革命党已组建联合急进会,看样子很快就要动手,我们不可不防!”
“慌什么,复生兄掌握着兵权,谅他们区区几个革命党掀不起风浪来!”
“可不能轻敌!听说现在他们秘密联络各地联庄会首领,如复州的顾人宜三兄弟,又与庄河地区联庄会(称起大会)首领潘永忠、郁守真等各地武装会合,实力大增。”
“此事我略知一二,大概有近万人马,准备里应外合,一举起事!”葛洪义早就有腾龙社报来的密报。
“复生,我们怎么办呢?眼看局面日益复杂,总不能袖手旁观吧。祖安(谭延的字)年初时还和我们一起喊立宪,一转眼都当上革命军地都督了!”袁金铠自从谭延当上都督后心思就活了。
“哈哈,你也想当都督?”秦时竹笑着调侃他。
“不,不!在咱们奉天,复生要是不挑这个头,恐怕没人敢做都督!”
“你们这些家伙,难不成想逼我造反?”秦时竹笑着打哈哈。
“不敢,不敢,谁都知道复生一心保境安民,怎么会造反呢?”
“所以嘛,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所求!”
“今后怎么办?这境怎么个保法,民怎么个安法?”吴景濂问了关键问题。
“首先,革命党和各地民军咱们不要去动,这一动就可能是大乱;其次,秩序要安定,不要动不动抓人、搜捕,闹得鸡飞狗跳地;再次,局势还不明朗,奉天何去何从咱们再等等看;最后,各地支部要多劝说百姓,不要听信流言,不要被革命党所蒙蔽。资政院拟地宪法估计也快出台了,咱们要做好迎接准备!”
“好好好!”大伙都说好,随即就三三两两地散去,只有吴景濂和袁金铠秘密留了下来。“复生对宪法怎么看?”宪法谜袁金铠问道。
“这种东西,不要也罢!”秦时竹一点都不客气,“好不好咱们也不说,起码心不诚!第一,年初时请愿我们差点没把嘴皮子磨破,一点都不通融,现在倒好,革命军枪炮一响,就急着答应了,就知道欺软怕硬!”
“我在琢磨这是不是朝廷地权宜之计,等到全国平定,会不会又翻脸不认帐呢?”吴景濂也觉得不是滋味。
“还有,各地意见最大的乃是干线国有和皇族内阁,后者虽然在名义上改组了,但朝中掌权的还是那些亲贵大臣,前者压根就没提起,所以我说他心不诚!”
“我听人说朝廷有意将山东土地全部租给德国人,然后换取钱粮、军火弹压革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袁金铠的消息还真不。
“是不是真的我不敢说,但以朝廷的一贯手法来说,很有可能。现在病急乱投医就更可能!真要是这样,咱们怎么也保不住它!”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们也该想个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