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青蓝,明寒也紧张起来。他不敢贸然转身,只转了头。目光也不敢直直回望窗口,直落在墙上那一片藤萝上。晨光的蓝都染透了那片绿叶,让原本娇艳的绿也都变成了蓝色;而那些小小的红花,更是变成了神秘的紫色。
他从小就在长辈的监督下,经受严格的训练。比如每日晨光一起便要起身,无论一年四季都用冷水沐浴,以此来保证身子的清爽,兼之锻炼意志。他明白,只要将这句话对弄棋说了,弄棋定会理解——可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悌
他今早这样冷水冲身,实则是在浇灭自己心底的渴念。
他竟然这样渴望走近一个女子,渴望去拥抱一个女子。这个念头对他来说不啻洪水猛兽。他自己都猝不及防,更不知道如何来制伏。
尤其,他从弄棋眼中看到过那样浓浓的排斥,听到过她说她已经有了男友。谀
昨夜的迷离灯火里,他没能看清白黎轩的具体长相,可是以他的眼力也足以一上眼便判断出,那个男子也是同样的清逸出色。虽然配弄棋的话,稍微逊色,可是人家却至少是没有污点的人选——哪里像他一样,曾经那样的人不人鬼不鬼,腐朽在古老的家规里,又颠簸在两种性别的选择中。
他生来就是古老家规的祭品,他从不属于他自己。悌
“弄棋对不起。我先出去,你整理自己吧。整理好了,你再打电话给我。我回来送你回去。这么早,还不好打车。”谀
说罢明寒就这样迈步走出院门去。只随手从旁边的衣架上捞了件上衣。
等弄棋起身望向窗外,明寒的身影已经湮没在院子的花影里。弄棋盯着青石板地上水湿了一路的脚印发呆。
她在干什么?明明是她闯进他的世界,却要这样去刺痛人家的自尊么?
“明寒请你等一下!”弄棋喊出声,转头四下看看,找不见浴袍,便将昨夜盖在身上的毛巾被扯在手中,奔下楼去。
明寒依旧背对她而立。一步步走到他背后去,看水珠沿着他长发落下,弄棋只觉自己的心都湿润了起来。她舐了舐有些干燥的唇,还是勇敢说,“别着凉。”将毛巾被搭在他肩上。
极浅缓的一个动作,明寒却无比震动。
从小到大,他经受的严格训练又何止这样湿着身子走进清晨微凉的风里去?可是家中长辈只是冷冷旁观他的挣扎与痛楚,只有更冷酷的呵责和要求,从没有人这样递过一条毛巾来。
“谢谢。”明寒听见自己的嗓音干哑。
“明寒,其实……”弄棋困难地去捋清自己的心,“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应该下一盘棋。我想明白了,当初梨本英男回击我《碁经》里的一招,应该是你教给他的。那么你我之间,究竟谁胜谁负,难道你不好奇么?”
棋手遇到对手,自然技痒。弄棋也好奇,自己怎么会认识他这么久了,却竟然还没跟他下过一盘?
明寒也眯起眼睛来。他却知道自己为何从来没有过谁胜谁负的好奇——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输了。可能在弄棋还没坐到棋盘前来的时候,他便已经输到丢盔弃甲。
对弈最重心静。他早已为她,心乱如麻。
“好啊。”明寒却还是点头,“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奉陪。”
只要多一个理由让她还能想起他,让她还能来找他,他便都愿意。
这个青蓝的早晨,他明白了:可能这一生,他都没有资格对她说一声喜欢。他的心就只能像那些藏在绿叶深处的小小红花吧,即便灿烂烂地盛开了,却只能掩藏在绿叶之间,没有资格展露在阳光之下的。
且不说别人,梅轩就是对他明家底细知道颇多的。梅轩知道了就也意味着整个靳家早晚都会知道他的身份。
一个男同,如何配对靳家的孙女儿、如此轻灵剔透的女子,说一声喜欢?
那怕是亵渎,是绝无可能的痴心妄想。
于是便这样只寄望于精神的交流吧。做菜给她吃,在她每一次从远途回来的时候;或者陪她下一盘棋,用简单的黑白之色来奉献给她,他心底全部的光与色彩。
然后从此只背身对着她,不让她看见他的身子因她而起的真实渴望。
不让她为难。
身在情中的苦,便只由他自己担。永远不让她知道,永远.
“说了试着接受男同学,怎么还这样闷闷不乐?”
餐馆的午后,静静的,无人。梅轩坐在纱帘红,与弄棋聊天。明寒无声从纱帘边走过,提醒自己,只是为了去扶正那被风吹歪了的红纱灯罩。
转眼,弄棋与白黎轩交往也有数月。这期间弄棋只外出过一次,剩下的时间都与白黎轩相处。看得出,弄棋是真的努力在投入这份感情的。女孩子大学毕业了,也真的到了年纪,所以她才会这样投入吧。
或者也许真的是,白黎轩得她钟情。
“明寒快来帮我劝劝她。”梅轩扬声唤明寒,“明寒,以你通透来点醒棋子儿。”
明寒一窒,含笑摇头,“这事,我怕不宜置喙。”却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似乎说服力差了些,便赶紧补充一句,“……毕竟,我从无与女士交往的经验,猜不透恋爱中女士的心。”
明寒说完便后悔,因为看见弄棋骤然黯然下去的脸。
明寒
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原本不想说,却还是说了,结果越说越错。
梅轩却还是好意,“无妨。明寒你只说说客观人情也就是了。我们家里倒是都期待棋子儿这边早点传出好消息。结果她连那人都不想带到长辈面前去,这可不好。”
明寒拗不过梅轩,只好也坐过去。却刻意垂了头,只看眼前冰裂纹的茶盅,避过弄棋的眼睛。
“……弄棋,咱们家这一辈孩子里,我最大。所以有些事儿,长辈们也让我与你说说。”听琴倒是大姐,可是听琴自己的情况还没搞定,兼之听琴那性子,于是长辈们还只是拜托梅轩来说。
“如果真的想要好好交往,那就多费点心;如果觉得不是很满意,就也快刀斩乱麻,再寻找合适的。弄棋,你转眼已经毕业一年,就算年纪还不算大,但是盯着咱们家的人毕竟还多。”
梅轩说着都叹了口气,“且不说你,兰泉刚上大二,却都要被逼着去相亲了。来说和的自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不见的话实在不好意思。弄棋你这边更是炙手可热。”.
明寒更深垂下头去。他早该知道靳家的孙女儿有多少人盯着。就算没有白黎轩,排着队来相亲的也还多着。而且个个都会是世家公子、名门之后。至少,都是正常的男人,都比他强。
“明寒,你也帮我说说。”梅轩拉襄助。
明寒努力微笑了下,“其实弄棋,棋风如人。就像我们在棋盘上,如果一味只做无谓的打劫别无意义,还不如趁早转开视线,在空处布局。也许会,别开生面。”
弄棋抬眸望他。
其实不是弄棋愿意跟白黎轩一直这样耗下去,只是她不知道如果没有了白黎轩这张挡箭牌,她还能找到哪一个?比起相亲的人,至少白黎轩是大学同学,是还能当朋友、一起说说话一起喝酒的人。
她也不知道她自己,为何总是将神思紧缠在明寒的身上,挥之不去。
是刚开始就错了么?她刚开始因为好奇,而仰慕这个男子,脚步不自主追着他的身影,想要知道有关他的一切。然后又因为给杂志写稿的因缘际会,与他不得不产生一次次交集。因为“艳遇”二字,而扯不回自己的心了,是么?
“其实……”弄棋垂下头去,面颊却红了,“梅大哥我不是不明白家里人的意思,只是,很费劲。”
昨晚白黎轩仗着两人之间言谈甚欢的当儿,就要吻她。可是白黎轩的唇还没压上她的,她就恶心得想吐。她确定这不是白黎轩的问题,白黎轩很干净,口气清新,更不是男同——只是她无法接受白黎轩吻她。
她知道交往这么久了,已经到了一个重要关口——白黎轩总会要求一些身为男朋友所赢得的“福利”。亲吻、拥抱,甚至适度的亲热都在所难免……
她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