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艳阳高照,知了们吸附在树干上,你番唱罢我登场,叫得没完没了。
忽然,两枚小小的葡萄核朝树干疾速飞去,清脆的破空之声响起,紧接着“啪、啪”两声闷响,两只知了连挣扎都不曾有过,直接掉落在地上。
“水丫头好指法。”
一眨眼的功夫,医仙已经出现在水红颜面前,只见他捋起一撮长长的白胡须,笑容满面。
水红颜连忙离开躺椅站了起来:“师父。”
医仙朝她瞪了一眼,是为责怪她不顾身体而多礼:“好了,坐下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水红颜微微一笑,重新坐下。
已是农历五月下旬,就快到霍君濯所说的‘半年之期’。随着半年的临近,她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并且最近症状越来越严重,一天之内要犯个三四次左右,且时间也越来越长,从一开始的片刻难受,到每次都要憋闷一炷香以上。
这几个月以来,她拜了医仙为师,虽尚未修习到高深的医术,但凭借着她的聪明才智,几个月的学习已抵得上常人学了三五年,对于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最清楚不过。如果再得不到护心草的救治,不消一个月,她一定魂归西天。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她活了三世,这是第四世了,掐指算算光阴,竟也足足有了六十五载。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能活到六十五岁也差不多了,若是她真的就此死去,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她舍不得死,她还没看到霍君濯安全回来。古代的路途不若现代,草药生长的地方多是毒虫猛兽,而且世间动荡,土匪杀手刺客遍地都是,就算霍君濯武功高强,思维缜密,可是万一有个不小心……
她不愿想,也是不敢去想。
面对医仙,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不过心思细腻的她又怎会觉察不出,医仙看似明朗的笑容背后,其实也在为霍君濯和她而担忧呢!
医仙照旧为她把了脉,面部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瞳孔略黯了一下:“这葡萄吃了,核吐了便好,还是不要使内力为妙,放它们一条生路吧。”
水红颜轻笑:“师父慈悲为怀,我替那些知了们谢过师父了,若不然,我倒想把它们一个个打下来晚上烤熟了给师父加菜。”
医仙闻言,不禁困难地吞了吞口水:“免了免了,师父我老了,对新奇的食物不感兴趣。”
水红颜又笑了几声,不再开玩笑,拿了身旁的医书向医仙讨教。
正说着,远处来了个小厮,疾步走近了,见到水红颜之后神色古怪地看了她几眼,然后小声地在医仙耳边嘀咕几句。医仙脸色大变,又极快地想要恢复常态,只是再也回不到方才的轻松中去。
“丫头,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医仙起身,对水红颜打了声招呼,片刻都不曾久留,跟随着小厮,俩人一路小跑地走了。走到最后,水红颜甚至看到医仙动用了轻功,似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发生。
她的心里隐约用不好的预感,怪怪的,说不上来的压抑。再一想到霍君濯,她忽然喉头一腥,‘扑’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濯——”在晕倒之前,她的意识里只有这一个名字。
阳光渐渐暗了,落日的余晖洒在靖王府的深深庭院中,如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轻纱。到后来,轻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黑色。
油灯一盏盏亮起,平日里静谧的后院起了一小阵骚动,一个小丫环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朝屋子里走去,身旁的仆妇嫌她动作慢,责怪了她几句,夺过药碗大步地往前走。进了屋子,早有婢子在床边候着,接了药碗,动作熟稔地给昏迷中的水红颜灌药。药灌完之后约模半个时辰,水红颜幽幽转醒,意识模糊地小声唤道:“濯——”
“颜姑娘醒了!”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活跃起来,有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跑,过了片刻,带回了满头大汗的医仙。
此时水红颜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身旁的婢子扶起她靠坐在床头。甫见到医仙,她大吃了一惊,从前医仙总是不慌不忙,泰山压顶而嵬然不动,修养已到了一定的境界,今日他竟一反常态,神色惊惶不定,似是有大事发生。
医仙给水红颜把完脉,紊乱的气息渐渐平复,情绪看上去稳定了很多。
“你这丫头,告诉你了不能激动,你却给我来了个气血攻心,发生什么事了?”
“师父,我没事。”水红颜抱歉地笑了笑。
“没事?你连小命都差点丢了,你知不知道。”医仙难得露出责怪的表情。
“我……”水红颜本想解释一下,然而想到事情是源于她担心霍君濯,又无法开口。
她已经给医仙带来太多麻烦了,又怎能忍心提起霍君濯,徒增医仙烦恼呢。
医仙迟疑地顿了顿,摇手说道:“算了,你早些休息吧。”
“师父也早些休息。”
“嗯。”
医仙转身离去,步履轻飘,看上去像是精疲力竭了一般。
丫环侍婢们陆续离开了,最后走的那一个吹灭了外屋的灯,顺手关上了门。随着‘吱嘎’一声长响,留下了一盏摇曳昏黄的油灯。
沉寂——
水红颜静静地靠在床头上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油灯似乎烧到了一截沾到水的灯芯,‘嘶啦啦’发出一阵不悦耳的声响,她的思绪被打断,这才眨了眨眼睛,缓缓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长长叹息:“唉——”
大概是丫环疏忽了,这几日忘记给油灯添油,眼看油灯发出的光线越来越弱,黑暗以绝对强大的优势向整间屋子发起进攻,而她的心,也逐渐被黑暗所占据,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朝她奔涌而来。
“濯,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你可知,我好想你……”
暗夜中,水红颜低声呜咽,泪水一串串洒落在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