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山飞狐已成痴凝状,仿佛失却了所有气力与知觉,一只空空荡荡的袖口,从虚空里伸了出来,往她头上一罩,便收了去。
云卿卿和石生一样有些呆滞,不知所措。
忽然一股淡淡的愤怒升起在云卿卿的心头。千羽老妖本有能力将他们早些送到,或许也就能救那皮少峰一命,只是他为了等那化骨尊者,必不愿现出身来,此与见死而不救,又有何异?
这种念头升起在两人心中,然而老妖只一句话,便如凉水一般,将两人这心思浇灭了下去。
“练气求长生,这世间又何来真正的长生?古往今来练气士,渡劫羽化者寥寥,余者或死于人手,或亡于天衰。天要他死,他怎能不死?”
人妖终归殊途,天意不可逆阻。
皮家二少终于还是死了,万年狐妖,活了数万年的千羽老妖也是无法。修道、练气,也诚非坦途,一旦踏入其中,纵然是死,也没有人愿意重回凡人。
那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的尽头,是长生,是永恒,是不朽,或许也只是一片虚妄。
千羽老妖并未从隐匿中现出身形,只是那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从万载之前而来,往万载之后而去,穿梭时光而悲慨。这便是练气之士在天地面前的无奈。
那雪狐既被老妖带去,便只剩下石生二人,两人对视之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思感触涌上心头。
人,妖?
可惜石生是个从来没有自己是一只妖的觉悟的,那云卿卿自然也不是寻常,只是心生一股淡淡悲落,倒不觉其他。
两人携手出了皮氏宅中,仰天看去,就见那城内空中早没有了争斗的情形,显然那袭入城中来的摩罗道练气士,不是被杀了,便是已逃了,只是想必多半还是已被杀了。
他这才携住云卿卿之手,飞上天空去。
“姐姐,我们去哪里?”
想必是从南面去出城更为容易些,不过云卿卿却神情有些寥落道:“问千羽前辈吧。”
千羽老妖果道:“自然是去北城。”
两人只得往北城而去。
当此之际,那北城方向,厮杀最是激烈,数百万摩罗国大军集结一处,又成了那“万骨破杀大阵”,卷起倾天覆地的黑烟乌云,双方数以百计的练气士纷乱厮杀,谁处得了先手,那阵中双方兵士也自杀作一团,自然就谁占得上风。
那最激烈处,正有化神境界的高手出手厮杀,剑气出时惊长空,漫射如长虹,纷飞激荡,直震得国都雄城也簌簌颤栗。
那城头之上,升起冲天水华光幕,万骨破杀大阵中一团团骸骨砸将上来,每一团炸开都使得大阵剧烈震荡,晃动不休。此时大阵之中,忽杀出一阵兵士来,并非是骑异兽的骑兵,而只是一阵重甲重剑的步卒,约莫三千之数,然就是这三千步卒,不知从何处杀来,纵横杀于大阵之中,莫可阻挡,挡者无不惧死。
任是凉兹国的精锐铁骑,还是海安国的雄狮战骑,俱都不是这一支凶悍步卒的对手。
这支步卒个个身披沉重铁甲,却步履如飞,更兼兵士铜皮铁骨一般,马刀斩首不断,长枪刺不破铁甲,而其手中战剑挥处,却将对手连人带马劈成两半!是以,这一阵步卒所过之处,立即血肉横飞,迅速摧毁杀溃了守城一方数阵大军,无人敢掠其缨锋。
“这……这是什么军队?”
石生与云卿卿业已到了北城上,被云岚宗弟子迎住,见到了恒苍大师兄。
此时那城外空中,早已成了化神高手的战场,如恒苍与青荷仙子这等后辈,虽然实力不俗,然而但敢出城去,无非也只是妄送性命罢了。
“不知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唤作‘化骨卫’,只怕早已不是人了。”恒苍大师兄沉声道。
石生忽然想起,被那化骨尊者掳去时,他曾命那叫“落日”的美艳女子叫摩罗道主下令出兵,并且将他炼制的“化骨卫”也派赴战场。既然这“化骨卫”乃是化骨尊者炼制而成,那么必然已不是或根本就不是人了。
那化骨卫人人铁甲铁盔,连头面也遮蔽住,身躯高大,雄壮威猛,集体冲杀时,悍不可挡。凉兹国与海安国等过联军越发抵挡不住,渐渐得就被这支刀锋一样的军队杀到了城下。
那国都城外的护城河,早已被尸骨填满,连浮桥也不用搭,直接就冲杀上来。那城头上固然不断投射下来烈火油弹,却分毫伤不得这些化骨卫,反被这些化骨卫手中战剑疯狂地劈击在城墙上,顿时城砖簌簌裂开,城头颤动不止。
青荷仙子秀眉拧皱,道:“这些东西本不是人,我们便杀了,也是无妨的。”
恒苍沉思良久,终究还是无奈道:“暂且不可,不如下去捉一个上来,且看是否是凡人兵士。”
石生心下嗤之以鼻,若是凡人,怎能如此凶悍生猛,只怕是凝气境界的练气士,也不是这些化骨卫的对手。
恒苍说话之间,剑指所向,一件飞爪一样的法宝被他祭起,冲过城上的水幕大阵,直抓下城下去。
他飞爪抓下,化一支丈余手爪,铁骨铮铮,一把抓下一名化骨卫身躯,却不料这些化骨卫反应极其灵敏迅速,瞬间就有几柄战剑劈击了过来。
城头之上,恒苍眉宇拧皱,这些化骨卫战剑一剑之下,竟可比道胎境界的练气士,可以祭炼飞剑法宝之时,一击飞剑击杀的威力!这些战剑若是劈击在寻常岩石上,一丈高下的巨石,只怕也要一剑崩飞!
“绝不是寻常凡人!”恒苍大惊之下,一爪攥紧一名化骨卫,拉上城头,劈手一剑,剑芒之下,那化骨卫身下铁甲纵然是经过了练气士粗略祭炼,凡人的神兵利器也难以斩开,这时却也迸裂开来。
一切果如石生如云卿卿所料,那铁甲之下,哪里是什么人,分明只是一具具骸骨,兀自腾跃起来,却被石生在一旁飞起扶摇剑,一剑劈成了两半。
恒苍怒道:“我们下去十人,灭了这些魔物!”
当即就有云岚宗和水合派弟子跟他飞身下了城头,那青荷仙子自然也在身旁。石生本是跃跃欲试,却被云卿卿一把拉住,不得下去。
那近城边女墙处,飞箭流矢不绝,虽然不惧,却也不宜靠近。石生正要震起扶摇衣上护身罡气,护住自己和云卿卿,好到城墙边去看,却见城下数道明光直射上来,旋即覆灭。
石生忙与几名附近的云岚宗弟子扑过去看,究竟那城下,三千玄甲化骨卫被恒苍十人杀了进去,转眼飞剑斩杀了数十上百。那些化骨卫身披玄甲,固然是经过练气士祭炼过的,却哪里是恒苍与青荷仙子这样修为的练气士剑下可当之物,刹时迸裂,剑光掠动间劈碎了甲中骷髅。
十人杀得越发顺手,转眼灭了数百尊化骨卫,只当是对方豢炼的这些魔物也不过尔尔,却不察那些已经被飞剑劈碎了的甲中碎骨,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石生忽听耳边惊呼,他掉头看去,就见适才被他一剑劈作两半的骷髅,这时竟重新站了起来,并且重又合为了一体,除却那短碎的骨骼结合处有些古怪外,别无异变,依旧挥动战剑,直直地就从这云卿卿劈了过来。
不需石生出手,云卿卿这样的人,自然是对这等丑陋恶心的魔物十分不喜,猛地挥动云袖,一片云光将之裹住,直轰下了城头。
果然,那城下三千玄甲化骨卫,此时已有泰半化成了白生生的骷髅骨架,且都有重新弥合的痕迹。恒苍等十人御使飞剑法宝于其间,连连击杀,却杀得不如长得快……
恒苍惊声怒吼,仍旧无用。
忽然之间,身周一片惨白,却是所有化骨卫已然全部被劈碎了玄甲,惟余枯骨具具,手握残缺战剑,那两具深洞一样的眼窝里,忽地俱都放射出惨白色的幽深火焰来!
所有残破的战剑之上,都燃起炽烈的白色火焰,一阵喀喇喀喇的骨节错响,好似这些骷髅也振声呼啸了起来!
一时真是鬼哭魔号,凄惨悲厉,所有白骨尽都离地飞起,纵横呼啸。
恒苍一剑刺去,再次直入一具骷髅胸月复之间,原当是必然一剑绞碎了这骷髅,哪知竟叮啷碎响一片,绞断了三根肋骨,便再不能切削下去。恒苍大惊,忙运罡气一手抓出,一条云光爪印印在这骷髅身上,将骷髅头也拧了去,谁知那骷髅摇摇晃晃地倒了,竟伸出骨爪子,将那头又抓了回来,安回自己脊骨顶端。
一个惨声在群骨之中响起:“无知小辈,本尊化骨杀阵,岂是尔等能破得?!”
这惨声一毕,顿时周遭黑气升腾,似有众鬼哭号,猖狂呼啸,那些白骨骷髅也失却了踪迹,只剩一片黑白混杂旋绕在周遭。恒苍惊呼着收拢众人,欲将十人合在一处,却却找到了九个,果然有一名水合派的女弟子不见了踪影。
众人盯目四周,早不见了天空,不见了城头,不见了大地,只余下一片浑然黑白。
忽闻一声惊呼,那黑白之间出现一个身影,却正是那名失踪了的水合派女弟子,众人正要去接她,就见一只粗长白骨长矛凭空出现,避无可避地一击刺过了那女弟子的胸膛,惨呼方起,四面八方不知有十七八只骨矛骨剑骨刀刺来!
那女弟子固然横死,却随后就被那些骨质兵器吸纳吞噬了周身血肉,只剩一具骷髅,也投入了那片只作黑白二色的化骨杀阵之中。
转眼之间,红颜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