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银狐一样,早已不惧怕死亡,这辈子活得那么累,总应该休息一下。银狐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身子下坠,雪狼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雪狼,我先睡一会儿。”银狐合上眼帘,虚弱地喃喃。雪狼应了一声,握着银狐肩膀的手猛地抽紧。
雪狼静默地抱着她,山道下便是大海,此刻,耳畔只有海浪扑岸的声音,她的心倏然平静下来。
身后的山林是野火蔓延,而眼前却是一片遥无天际的蔚蓝大海。
怀中的少女呼吸很缓很缓,好似随时就要被死神抽离。雪狼深深地呼吸,寒气吸进鼻子,生生地作疼,就要泛出泪来。
她抱着银狐缓缓地淌向着大海走去,冰凉的海水没过小腿,雪狼一步一步,迈得无比深沉。海水渐渐地没过膝盖,没过腰身,身后的山火,映红了漆黑的夜空。
她感觉到,银狐的心跳,渐渐地停止了。
她那含笑的容颜映入她的眼底,雪狼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皓月,淡然一笑,轻轻地说道:“就算你不信任我,终究是与我出生入死的伙伴,就算世界的尽头,我也会陪伴着你。”
月色下,雪狼将银狐抱紧,孤寂而萧瑟的身影行走在冰冷的海水中,向海的最深处缓缓走去。
*
遗失的记忆回来了。
她以为她还活着,没想到,已经死了。
连同雪狼,一起。
*
柳月阁,御医们进进出出,神色匆匆,已是过去一晚了,柳下月的病情却并未好转。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状,虚汗,心悸,四肢冰凉僵硬,脉搏微弱,脉象紊乱,然而任凭是经验老道的御医,也诊断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柳下月的身体向来极为病弱,一直依靠着风轻调配的药方得意延续生命。眼下,病情发作,众人也是一筹莫展,仅仅依赖珍贵的药材,缓解他的痛苦。
直至柳下月的呼吸忽然骤停,御医们这才慌张地寻人去凤乾宫请风轻公子过来。
对于如此棘手的脉象,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风轻照顾了银狐整整一晚,银狐伤得并不严重,紧紧是脑部撞了道小小的血口子,磨破了一层皮,并不是非常严重。只是……尽管伤势不重,却一直未醒过来。
清晨,见她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风轻为她换了伤药,正打算回寝宫歇息,却被一群神色紧张的老御医请进了柳月阁。
当他步入寝宫,闻见一股药膳味,眉心颦蹙。此时,老太医正要喂药。风轻忽然一步走了上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御医大为惊慌,他暗暗一惊,药水洒溅出些许。风轻一反平日里从容的神情,表情冰寒绝严,面无表情地凝注着他,冷冷地问,“是谁让你擅自做主的?”
御医怔住在原地。风轻握着他的手,将药碗凑近自己,倾身闻了一闻,一双眼神冷寒的可怕,“竹茹、枳实麸炒、陈皮甘草、茯苓?是谁告诉你,柳下公子是犯了心悸?”
仅仅是闻了一闻,便知所用的所有药材。
“我……”
“身为御医,难道你不知道,若是擅自用药,会有什么后果?!”
御医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公子,顿时愣在了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风轻危险地狭起双眸,“柳公子出了什么差错,定问你们罪责!”
“扑通——”
御医颤抖着跪了下来,委屈地申辩,“柳下公子迟迟未醒,老臣以为……”
“柳下公子体质敏感,对这些药物都甚为过敏,你们难道不知晓?”
“老臣罪该万死!老臣罪该万死!望公子恕罪……恕罪……”
风轻冷漠地勾唇,“纵然一万个你,也不抵一个柳下月,出去吧,自行领罚。”
“是……是,老臣告退!”
御医说完,颤颤巍巍地起身,拂袖拭了拭额前的冷汗,便退了出去。
风轻转过身,侧身坐在了床前。
柳下月躺在床上,仍旧晕迷不醒。他的眉心紧紧地拧起,似是痛苦,本就白净的皮肤此刻透着不自然的苍白。
风轻拂袖探手,贴在了他的额际,好在并没有发热,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从耳际模出一枚银针,将自己的指尖刺破,汩汩的血珠冒了出来。风轻握住了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唇瓣,将自己的血滴进了他的唇缝,一滴,两滴,三滴……
直到柳下月的脸色不再那么惨淡,他这才收回手,默默地含住了指尖,舌忝舐止血。
配了一单药方,风轻亲自为他煎了药,一番忙碌,直至下午,柳下月的病情有所好转,这才得以休息。
柳下月的身子一直是由他来调理,他病弱的身体,完全离不开风轻的血液。一直以来,风轻都是以自己的血为药引子,配以南疆珍贵的药材,才是柳下月一直以来的药方。
这也就是为何,柳下月待他特殊的原因。
若不是风轻,恐怕他的身体无法支撑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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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了一日之后,柳下月醒了过来,然而银狐却仍旧迟迟未清醒。
风轻也暗暗困惑,分明不算是多么严重的伤,为何却……
入夜,凤乾宫内一片死气的静寂。
趁着防卫的空隙,一道黑影蓦然闪进了寝宫。
窗门掩上,柳下月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床上静躺的身影,漫步走去。
喉间突然一阵腥痒,他皱了皱眉,隐忍着轻咳了几声,便在窗前坐了下来。
银狐神情平静地沉睡着,额前的伤口被细心地包扎,他微微倾过身子,深邃的眸光注视着她垂落的眼帘,眉心困惑地颦起。
“为什么?”
他淡淡地问,却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她。
柳下月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在他眼中,楚凝是那么自私,虚荣,仅仅是因为贪恋美色,她将他收作了**。他们虽相识了两年,然而他并未对她多有亲近,甚至冷漠相待。
两个人相处的不多,彼此之间都是淡漠疏离。
他恨她,她也应该恨他才对。
然而,在那么危急的时刻,为了他她竟然不惜涉险。要知道,那时情况那般危急,若是偏有差错,他们两个人也许都会被马儿所践踏。
她堂堂南国皇帝,为何会为了他,不惜冒险……
不得而解。
柳下月静默许久,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
他轻声深呼吸,“我不会感激你,当然,也不会亏欠你,这一命,算我欠你人情。”
柳下月说罢,面无表情地起身,正要离去,最后看了一眼,却蓦然发现黑暗中,她的眼角有道晶亮的痕迹。
一滴泪,缓缓地沿着她的眼角滑落,自脸颊蜿蜒而下。
他微微有些愕然,怔了怔,俯,指尖抹去了她的眼泪。
她竟然……哭了……
*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到了朱雀的背影,那曾与她并肩出生入死的少女,任凭她如何奔跑,却再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她说,狐狸,我的命交给你了。然而,她却没能好好地握住。
她说,狐狸,我们会活下去。然而,她们却都已死去。
可是朱雀,你是否忘了我们曾许下的誓言。
一生将不会再受欺凌。
可是,她们终究拼不过命运。
她们是彼此唯一的羁绊,从小就学会了战斗,年幼便被卷入了杀戮的核心,没有亲人,没有家庭,她们是从血液中站起来的孩子,从尸体堆爬出来,才得以崭新的生命。
她们的手是肮脏的,信念也是自私的。
朱雀是她一生唯一信任的人。
“朱雀,等等我。”
银狐试图追上她的脚步,“一起走好吗?我们一起。”
无论多么声嘶力竭地呼喊,那道身影却从未为她停驻脚步,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
银狐落寞地顿住脚步,驻足在原地,无力地向前走了几步,却再也看不到朱雀的背影。
久久地未曾离去,银狐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悲哀地低下了头,沉重地垂落眼帘……